第29節

    我們沒有下去,胡頭兒帶著我和老張在坡上走,方向是順著水流的上游。
    我們走了很長時間,路是越來越難走,枯樹枝縱橫交錯,每一步都很艱難。
    胡頭兒在前面走著,沒有說話,臉色很凝重。
    繞過兩個山頭,我們蹲下來休息,我喝了兩口水,胡頭兒指著下面說︰“應該就在那了。”
    我手搭涼棚去看,那里有一棵干枯的大槐樹,滿樹都是零亂的枝椏,互相糾纏,映著藍色的天空,有種無法形容的蕭瑟。
    “還記得這里嗎?”胡頭兒說。
    老張踫了踫我︰“你傻了,這就是前些日子埋尸那個地方,還是你給警察指點方向的。”
    我想起來了,心髒狂跳。這個地方我沒有來過,之所以能向警方提供線索,還是胡婷婷告訴我的。她說那個農民殘忍的殺害了婦女,然後把尸體埋在樹下。
    警察到這里,果然挖出了尸體。
    此刻,在槐樹旁邊還有黃色的警戒線,最近兩天又是大風又是大雨,黃線已經耷拉到地上,顯得無比衰敗。
    在樹根下,有個明晃晃的大坑,黑色的土翻到一旁。
    胡頭兒帶著我們從山崗上下來,走到大槐樹旁。老張道︰“頭兒,你帶我們來這里干什麼?”
    胡頭兒說︰“你們注意觀察。”
    我和老張圍著樹走了兩圈,還是老張心細,發現地很濕,就算下雨也不至于連日不干。走了沒多遠,我們在林子里看到一條山溪。
    胡頭兒道︰“咱們一路跟著水過來的,結果就找到這里了。”
    老張突然明白,張著大嘴說︰“頭兒,你的意思是……莫名奇妙出現的手指頭,就是屬于前些日子那個被害者的?”
    胡頭兒表情凝重︰“吃飯的時候,小馮把手指拿出來,我馬上愣住。為啥呢,警察挖尸的時候我就在現場,親眼看著尸體出土。尸體並不是完整的,有些部位被砍掉了,當時警察分析,女人臨死前掙扎,導致凶手下了狠手。我無法確定尸體缺沒缺手指頭,但這根手指的感覺,和那具尸體是一樣的。”
    他解釋說,尸體出土的時候,就是黏黏滑滑的,像是涂了一層蠟。而手指頭也是這樣。從這點來看,應該原先是一體的。
    老張說︰“還記得小馮半夜值班,遇到一個怪人嗎。那怪人說過,他在kun尸體。”
    我點點頭︰“對,說過。”這句話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老張道︰“我當時就說過,尸體黏黏糊糊的,不像是正常腐爛,這里果然有貓膩。”
    我說道︰“整件事是不是應該是這樣的,農民作案,殺了被害人。正好被怪人看到,便利用尸體在kun尸。警察找來之後,把尸體挖走了,只剩下這麼一根手指頭,順著水流向下游一直漂一直漂,正好我那時候摔在山澗里,手指頭就漂到了我的身上。”
    胡頭兒點點頭︰“差不多。”
    我眨眨眼︰“不對。手指頭在泥土里,怎麼能漂進溪水呢?”
    老張凝思︰“小馮,你別忘了這里存在著地下河體系。咱們沒有深挖,不知道下面土壤的結構。手指頭不知怎麼進了地下水,一路順著水流,是有可能的。”
    我越听越是膽寒︰“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夢其實是有含義的。怪人托夢給我,讓我找這根手指?”
    “對啊。你想想,人家本來弄了一具尸體,結果尸體沒了,現在就剩下這麼個手指頭,別看小,很可能對他有特殊用處,他非用不可。”老張頭頭是道的分析︰“你想想最後的一個夢里,在奉天火車站,怪人是個什麼樣子?”
    我說︰“他特別瘦,戴著禮帽,鞋拔子臉。當時我的感覺似乎見過他,又好像沒見過。”
    老張說︰“其實,你在現實里見過那個怪人。”
    “我值班遇襲的那次?”我說︰“可那時候的他特別胖啊,白胖白胖的,像一頭豬,全身都鼓起來,尤其一張臉跟包子差不多……”
    說著說著,我忽然明白了,猛地一拍大腿︰“難怪在夢里,我看到這個男人既熟悉又好像沒見過。現實中我見到的他一次,他特別胖,整個人都走形了,在夢里他恢復了常態,所以我才沒認出來。”
    老張點點頭︰“這樣的高人修煉過不可思議的邪術,說胖就胖,說瘦就瘦,也在情理之中。”
    我從兜里拿出手指頭,渾身哆嗦︰“老張師傅,我該怎麼辦?”
    “這就是我帶你來的原因。”胡頭兒說︰“這根手指太詭秘了,留在身邊是禍不是福,那怪人不是就要這東西嗎,你給他好了。”
    我走到挖出尸體的坑邊,掏出手指,看看胡頭兒又看看老張,兩人點點頭,我把手指頭扔進坑里。
    “這樣就給他了?”我擔心地說。
    老張拍拍我︰“別多想了,反正咱們是給出去了,有足夠的誠意,能不能拿到是他的事,回去吧。”
    我回想起夢里那個男人的鞋拔子臉,又膩歪又是害怕。
    這是我第一次惹上道法中人,類似的人我只見過王神仙和風眼婆婆,風眼婆婆雖有些陰森,人還是好人。可眼下這個男人,似乎就纏上我了,甚至出現在我的夢里,無法估量他的道行。
    我們往回走,胡頭兒道︰“小馮,你還是請兩天假吧。我批你假。”
    “為啥?”我愣了︰“我干的挺好啊。”
    胡頭兒說︰“你是干的好這個沒錯,可自打你來這里以後,咱們林場三番五次出事,其他先不說了,那個怪人現在都有可能在林子里轉悠。守著這麼一位爺,林場里人心惶惶啊。我們都知道他是沖你來的,你請兩天假避一避吧,對你對我們都有好處。”
    我垂頭喪氣,想想也是,隨著天冷,林場的氣氛也是越來越肅殺和凝重,絕非祥瑞啊。
    回到駐地,胡頭兒跟大家說了馮子旺要回去請兩天假,眾人都沒什麼反應。我回屋收拾東西,滿腹郁悶的過了一夜。
    第二天司機老黃送物資過來,我跟著車下了山,一路回到鎮子。
    站在街上,我悵然若失,想起一件事。黃小天跟我說過,過完三關試煉,他才能正式和我合作。
    我三關已經過了。第一關在無名小鎮,第二關是樹底尋尸,第三關是奇怪夢境。不知不覺三關都過來了,應該差不多了吧。
    我沒有回家,直接坐車到了趙家廟。下午到了風眼婆婆家,敲敲門,很長時間沒人應答,我又加了幾分手勁,院子里響起狗叫聲,有聲音傳來︰“誰啊?!”
    聲音很大,就跟吃了槍藥似的,脾氣這個沖。
    我听出是狗爺的聲音,趕忙招呼,說我是馮子旺。時間不長院門開了,狗爺一臉疲憊出來,看到我愕然︰“你來了。”
    我看出有事,往里面探探頭︰“怎麼了?狗爺。”
    狗爺嘆口氣︰“小馮啊,婆婆不行了。”
    “啊!”我叫出來︰“她……她……”
    狗爺道︰“前天夜里突然就不行了,送到醫院急救,算是撿回一條命,可醫院下了病危通知,現在婆婆全身器官衰竭,病入膏肓,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我在家守著這一攤,你紅姨在醫院照顧她,你現在去,興許還能見個最後一面。”
    我挺不是滋味,風眼婆婆一生淒苦,男人被武斗死了,孩子也死了。孤寡老人,到了晚年有機緣出堂看個事,生活剛剛有起色,這又燈盡油干,眼瞅著不行了。
    我問狗爺要了醫院地址,在路邊攔了出租車,馬不停蹄往醫院趕。
    我和婆婆見的次數不多,可不管怎麼說,她對我有知遇之恩,她彌留之際我肯定要過去看看。再一個,我還關心一件事,婆婆真要有個駕鶴西游,她的出堂老仙兒黃小天怎麼辦?
    第四十七章 黃和程
    狗爺告訴我,他們兩口子準備送婆婆到市里醫院,婆婆卻堅決不讓,說住鎮醫院就行了。反正已經這樣了,跑那麼遠花那麼多錢,實在沒有必要。
    我趕到趙家廟的鎮醫院,在302病房見到了婆婆。這是三人間的病房,婆婆躺在最外面,病房空出的地方,支著一張簡易的行軍床,紅姨正坐在床邊喝水。
    看我來了,她很高興︰“小馮過來了。”
    “我才從林場出來,听說婆婆住院,馬上就趕過來。”我滿頭是汗。
    婆婆躺在床上,臉上蓋著氧氣罩,身上插滿了管子,床頭擺著幾台儀器,滴滴響著,在監控她的身體狀態。
    婆婆病入膏肓,形似枯骨,渾身上下估計還不到六十斤,瘦得讓人掉淚。
    我就受不了這種場合,擦擦眼,從兜里掏出準備好的一千元錢遞給紅姨。紅姨不高興了︰“這啥意思。”
    我說道︰“姨,看病人沒有空手來的。我知道婆婆現在吃不下喝不下,就不買那些營養品浪費錢了,不如直接給現金。你拿著吧,日後送老太太走,還要花不少錢,當我盡了一份力。”
    紅姨看看我,好半天說︰“好!這是你的心意,我替婆婆收了。”
    她來到風眼婆婆近前,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摸著婆婆的頭發,把嘴湊到耳邊輕輕說︰“婆婆,小馮來看你了。”
    好半天,風眼婆婆滿是皺紋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一雙眼球渾濁不堪,她看不到東西,眼楮無神,像是裝了兩個假的玻璃球。
    她說︰“小馮。”
    我趕忙湊過去,控制不住情緒,眼圈紅了︰“婆婆。”
    “你是個有良心的孩子。”風眼婆婆斷斷續續說︰“我,我把堂口給你……”
    “婆婆,現在不說這個,你好好休息。”我擦擦眼楮。
    風眼婆婆笑了,輕輕搖搖頭︰“我要走了,這輩子盡受苦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我就解脫了。走之前,身後事要交待明白,小紅……”
    紅姨在旁邊“唉”了一聲。
    風眼婆婆咳嗽著︰“我帶來的那個紅兜子在哪。”
    紅姨從床頭櫃里翻出一個散發著怪味的紅色購物袋,風眼婆婆勉強抬起手︰“兜子里有個盒子,交給小馮。”
    紅姨伸手進去摸索半天,掏出一樣東西,那是個巴掌大小的木頭盒子。看樣是老東西,上面刻著歲寒三友,極其精致,刀工不凡。
    紅姨把這個盒子遞給我,我剛要打開。婆婆咳嗽了一聲,像是能看見,虛弱地說︰“現在不能開,回去找個沒人地方再看。”
    我答應一聲,把它放到包里。
    婆婆讓我過去,她要交待幾句,她斷斷續續地說︰“小馮,盒子里是我家堂口老仙兒黃小天,你回去打開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小馮,我有三個心願,你一定要幫我完成。”
    我趕忙道︰“你說。”
    風眼婆婆嘴里流出很多粘液。紅姨真是好樣的,當自己親媽一樣伺候,拿著面巾紙蘸著清水,給婆婆清洗嘴唇。
    風眼婆婆極其虛弱︰“小馮,我要你日後有機會殺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這是怎麼話說的。”
    風眼婆婆道︰“你別害怕。這人是個大惡人,他就是……咳咳,他就是殺害我男人,我孩子的罪魁禍首!此人是當時紅林軍的造反頭頭,名叫洪亮,最是惡毒,至少有四五戶人家在他的手里家破人亡,他是個大惡人啊!”
    我沒說話。
    紅姨在後面掐了我一下。我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這個洪亮在六七十年代的時候應該二三十來歲了吧,如今半個世紀恍惚而過,這人少說也得過七張,現在是不是活著也不好說。姑且答應她就是。
    “婆婆,這人在哪呢?”我小心翼翼問。
    風眼婆婆搖頭︰“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你且記得有這麼個人就行,若日後有緣你見到他,一定要殺了他,為我們全家報仇!這是我平生一大恨,一大恨!”
    “還有另外兩件事呢?”我問。
    風眼婆婆喘了半天︰“小紅,你過來。”
    紅姨來到她的身邊,風眼婆婆抓住她的手,放到我的手上︰“小馮,日後你繼承了我的堂口,記住,一定不要虧待小紅和她男人小苟,如果可能的話,賞他們一碗飯吃。他們是我的實在親戚,人不壞,平時盡照顧我這個老婆子,我無以為報,只能臨終托孤……你答應我。”
    紅姨哭了,跪在地上嗚嗚痛哭,肝腸寸斷,哭著叫婆婆。
    我擦擦眼︰“行,沒問題!”
    風眼婆婆道︰“最後一件事,是一句忠告。日後你若出堂,會遇到各種事各種人,不管發生了什麼,切記不要慌張不要沖動,越是十萬火急越要心平氣和……還有,最重要的,不要觸犯天條立律,否則不但你遭殃,連黃小天都要受懲罰。”
    說完這些,風眼婆婆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已燈盡油枯。她不再說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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