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勉強咽下苦藥,宋軒咳了幾咳,端起旁邊的清水飲了幾口,才覺得好受一些,但眉心依舊蹙著,“怎麼如此苦?”
    “女郎君讓奴才轉告郎君,良藥苦口。”
    “……”宋軒難得有些無語,他算是猜到了,玉兒定然知道了他昨日染了風寒的事情,這是在給他一些小教訓呢。
    宋軒不由笑著搖了搖頭,緊蹙眉心,憋著氣一口將碗里的藥全部喝完。一把將碗擱回到桌子上,宋軒又端起旁邊的溫水喝了幾口,再服用了蜜餞壓下口腔里的苦味,這才覺得好受些許。
    “將我書房里王書聖那一幅真跡拿去墨軒苑給女郎君。”宋軒吩咐道。
    這樣的苦藥,他可不想再多喝了。
    衡玉還在用晚膳,素蘭就從院子外走進內院,將宋軒送了王書聖真跡過來的消息告知她。
    衡玉眉梢一揚,“王書聖的真跡可是軒堂兄最喜歡的一幅墨寶了,今日竟然就送給了我,雖有君子奪人所好之嫌,但既然是軒堂兄所贈,玉便收下了。派個人前去轉達我的謝意。”
    素蘭瞥了衡玉一眼,見她沒有再吩咐的跡象,行了一禮就退了出去。
    漱過口,衡玉想了想,命人去取些蜜餞過來。
    腌制好的蜜餞酸酸甜甜,衡玉吃完一顆就沒再動碟子里的蜜餞,用帕子擦了擦手。靜坐片刻,最後還是心軟了,出聲吩咐道︰“將我書案上用硯石壓著的那一張紙箋拿來,尋個人送去給軒堂兄,就說這是新的藥方,午時寫的那一張就不用了。”
    身後站著侍奉的兩位婢女,有一位款款退了出去。
    素蘭抿唇微笑,“女郎君與軒郎君的感情真好。”她服侍衡玉多年,也就見過衡玉對老爺和夫人能如此上心了。
    衡玉笑了笑,出聲問道︰“我們院子里可備有雪蓮?”
    素蘭身為衡玉身邊地位最高的婢女,藥材這一方面雖然不是她管,但素蘭也陪其他婢女清點過賬目,想了想,回道︰“夫人離開之前,給您留下了三朵。”
    有雪蓮就好,這樣她明日就將雪蓮入藥,與其他滋養的藥材一道混合,制成藥丸,如此等宋軒身體不適時,可以服上一顆。
    另一邊,宋軒的院子。
    他听完婢女帶來的話,不由搖頭輕笑。
    線條柔和的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越發俊秀多情。
    今年秋季,各地的收成有些不太好,雖然稅收與傅桓沒有太大關系,但也受到牽連,在宮中待了大半日,直到天色有些黑了才出了皇宮,回到傅府。
    傅桓早知傅逸今日要去宋府,等他用過晚膳,正要派下人將傅逸找過來,傅逸已經先一步在院門外等候。
    兩人入了書房,傅逸跪坐之後,便直接將今日在宋府的經歷全盤告之,就連他在听到宋放提出的辯題時,最初的心理反應也說了出來。
    傅桓認真听完,朗聲笑問︰“景初以為如何?”
    “還是那句話,盛名之下無虛士。論起才學,宋安平與逸相當,倒是他的心境,要比逸要灑脫上幾分。”傅逸說這句話時,完全就是就事論事,推崇宋軒,卻沒有過分抬高,也沒有覺得自己不如人。
    傅桓抿了一口茶水,對于傅逸的說辭還是很滿意的,他問道︰“景初話中並無介懷,想來你也知道自己心境不如宋安平的原因了。”
    “其一,提升傅家門第乃逸所求,而陳平宋氏本就是最頂尖的世家,宋安平沒有逸這份憂慮。其二,宋安平身體虛弱,不得大喜大悲,心境自然平和,逸推崇隱逸之風,卻不向往隱逸,反而追求入世。”
    傅桓滿意點頭,“經此事後,你的心境定然更上一層,倒也不錯。”
    頓了頓,傅桓問道︰“那宋明初呢,你的話中並未提到她的表現。”
    “她的確是沒有太多舉動。”傅逸認真回想,有些不確定道︰“她似乎也是想多看看。”
    傅桓起了興致,“看什麼?”
    “看宋安平。”
    宋禰回府後,命下人將衡玉尋來,開門見山道︰“明初那里除了桃花酒,可還有其他構思精巧的酒?我獻上去的桃花酒頗得陛下喜愛,他命我回來向你打听一番。”
    衡玉細想片刻,道︰“听聞陛下身子有些虛弱,我那里釀了些給軒堂兄飲用的酒,酒性溫和,對身體也有好處,若是陛下感興趣,明初回去後便讓人送來給伯父。”
    宋禰點頭,頓了頓,他又問道︰“以前你父親給我來信曾經提過你自學過醫術,而且醫術頗為高明,在陳平一代也有些名氣。伯父听聞你給你軒堂兄開了藥方,他飲用已有月余,依明初看來,他的身體可有好轉的跡象?”
    這個問題……衡玉斟酌片刻,溫聲道︰“軒堂兄身體虧空,心血耗損嚴重。心血之重,不必多言伯父也知道。軒堂兄該少思少慮,多加休養。”
    衡玉挽起右手的袖子,抬手,握住一旁的黑色棋子,“啪”地一聲落在玉制棋盤上,在這空寂的殿內響起清晰的回聲。
    “下一盤棋,所耗心神甚巨,尤其是謀算天下的棋局。執棋之人跳出棋局之外,縱覽全局,雖可免于身為棋子的命運,卻也付出了極大的心力。”
    以棋手與棋子為喻,衡玉的話說得委婉,話中透露的意思卻是不容樂觀。
    宋禰同樣挽起自己的袖子,順勢落下一顆白棋,“你我皆為棋子,亦是執棋之人。”
    身處亂世,何來真正的太平與安寧,所以避無可避。
    衡玉再度捻起黑棋,直接在看好的位置落下棋子,“明初听聞北邊不太平了。”
    “明初武藝很好,你父親在洛陽前曾經與我密談,他將你的一些言論告知于我,今日伯父再問明初一遍,明初的志向為何?”白棋落下。
    “若是盛世,寬袖素縷,仗劍而歌,縱情而來,隨性而去,做一名雅士也是一番美談。”黑子落下。
    “陳平宋氏歷經幾百載歲月更迭,未曾見過真正的盛世。”白子落下。
    “那在亂世之中,吾亦求自在逍遙。且歌,且笑,且戰,且謀。”黑子落下。
    “伯父觀明初有豪俠之氣,棋風大開大合。”兩人落棋的速度越來越快。
    “十四載光陰,宋氏用無上的權勢與無盡的財富溫養出來的女郎君,並非只是一位只會依欄作賦、書畫雙絕的人。”棋盤之上,黑子已經露出它的凌凌鋒芒。
    “明初想做什麼?”方才問志向,問的是她想要什麼,現在則是問她想如何去做。
    談話之間,白子順勢落下,于危機之中窺得生機。
    “家族需要什麼,明初就能做什麼。明初的利益與家族是一體的。”她所求乃自在安穩,隨心所欲,只要陳平宋氏榮光不減,她的所求都能達到。
    宋禰本就處于劣勢,這下更是分了心神在談話上,他緩緩將歷史道來,“開國當年,太祖皇後同樣為女中豪俠。前朝昏庸無度,各路豪俠起兵反對前朝統治,四大世家之一的寧郡林氏中的一位女郎君勸得家主起兵,于鄉野間招募得勇士一千,後行伍壯大至一萬人,謂之曰寧衛軍。那位女郎君就是昔日的太祖皇後。”
    “戰中,太祖皇後與太祖結緣,後晉朝建立,寧衛軍的建制卻依舊保留了下來,只是再沒有一位女郎君能如太祖皇後一般撐起這一女子軍,寧衛軍逐漸退出歷史帷幕,直到今日只剩下一千余人,而且頗為狼狽。明初可有興趣?”
    “寧衛軍如今的建制,可還保留?”衡玉問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依舊保留,有一萬人。”宋禰道。
    衡玉落下最後一子,抬頭對宋禰笑道︰“伯父承讓。”
    宋禰聞言一怔,低頭看向棋盤。
    白子大龍被屠,死傷慘重,已是敗了。
    “伯父竟不知明初有這般好棋藝,日後明初若有空,可以時常過來與伯父一道下棋。”宋禰捧起手邊依舊溫熱的茶水,輕輕抿了口。
    茶水依舊溫熱,一盤棋卻已經下完了,而且贏得如此干脆利落。
    這樣鋒芒畢露的女郎君啊……
    “父親。”書房門外,宋軒清雅溫緩的聲音透過珠簾傳了進來。
    衡玉抬頭瞥了宋禰一眼,從軟塌上起身,行了一禮就要退下。
    “玉兒的及笄禮也不遠了吧。”宋禰突然出聲問道。
    “來年三月。”
    “來年三月,寧衛軍會交到你手里。伯父也很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見到寧衛軍的英姿,見到它于北地廝殺,立下赫赫戰功。”
    “自當如伯父所願。”
    衡玉沒有說任何慷慨激昂的保證,只是平平淡淡回應。她也曾位居宋禰這樣的位置,所以她很清楚,如宋禰這樣的政客不會想要听她說任何空話。
    比起說,他更想看到的是事實直接擺在他的面前。
    做出來,他就見到了。
    衡玉退了下去,將簾子掀開,恰好能看到立于檐下,長身玉立的宋軒。
    宋軒听到珠簾滾動的聲音,抬起眸來,與衡玉含笑打了個招呼。
    待宋軒進入書房後,下人為他奉上一盞茶水,並給宋禰重新換了一盞茶水,方才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父子兩人。
    “安平認為這一局棋下得如何。”宋禰抿了一口茶水,方才示意宋軒觀察剛剛的殘棋。
    按照兩人的座位,宋軒就能猜到何人執黑何人執白了。
    這一局棋,早在他入座時就已經仔細看過了,听到宋禰的問題,宋軒輕聲回道︰“棋風大開大合,煌煌而行,頗有君子之風。”
    “這個評價不錯。”宋禰笑贊,頓了頓,他出聲問道,“听聞今日安平你身體有些不適?”
    宋軒听出了宋禰話中的擔憂,輕聲回道︰“不過是無意染了些風寒罷了,父親不必擔憂。”
    宋禰一嘆,伸手將棋盤上的殘棋收攏,宋軒看到了,也將棋盤上的黑棋收回到棋盒里。
    “軒兒喜歡下棋嗎?”
    “還算喜歡。”
    “那軒兒可喜歡踏足林間山水又或是縱馬而歌?”
    宋軒沒有敷衍,垂下眸認真思考片刻,方才笑道︰“當日曾見玉兒縱馬而歌,也曾見玉兒劍舞隨心,頗為瀟灑,有俠士之風。軒亦甚欽慕,然而那不是軒。”
    “為父好像不曾問過安平的志向。”從展露才華開始,他這個身體孱弱的長子就注定了是撐起宋氏下一代的繼承人,而宋軒也一直往這個目標努力著。
    “小,則護著我宋氏榮光;大,軒也有著眼天下,他日得河晏海清之志。”
    宋禰朗笑出聲,“安平這樣的志向很好,那你可能猜到明初的答案。”
    宋軒勾唇,“明初與我不同,她有豪俠之風。醉里舞劍,醒時天下為棋。入可封官拜相,出可仗劍天下。”
    “若是為父想讓你與明初的位換一換,你意如何?”
    宋軒指尖捻著的黑棋一個不穩,從他指尖滑落,很快掉落在木地板上,彈起又落下,幾經反復,最後被宋軒俯下身子從地上撿了起來。
    最開始知曉衡玉在琴棋書畫方面的天賦時,因為她的性別,宋禰有想過要讓她一直在書畫方面發展。朝堂這里,有宋軒支撐,宋放、宋楠等人沒有兩人的才氣,但若是做個幫手也綽綽有余。
    宋禰當時想得很好,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宋軒的身體。可如今衡玉表露出了她在朝政上的野心,那他是不是可以期待更多了。
    掌心里躺著的黑色棋子緩緩滾入棋盒里,與其他棋子混在一起。
    宋禰瞥了長子一眼,心中輕嘆,繼續道︰“如今朝中形勢尚且安穩,北地一年前新帝剛剛登基,暫時不會有戰爭。你這幾年且好好休養身體,待國家出現動蕩,那時候再入仕。”
    沒有馬上得到宋軒的答復,宋禰也不急,而是先讓他回去好好休息。
    出了房間時,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
    秋雨寒涼,宋軒裹緊身上的衣服,撐著傘踏入雨幕中,往院門走去。
    借著昏暗的光線,宋軒注意到院門旁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笑了笑,加快步伐走到衡玉身邊,出聲邀請道︰“軒想要邀請淑女同行,不知這位女郎君可有興趣。”
    兩人對望一眼,衡玉抿唇輕笑,“明初亦仰慕玉郎風姿久矣,今日得償所願,還能得玉郎相邀,自然有興趣。”
    兩人院子的方向都在西側,一人撐著一把傘,一道走回去,下人不遠不近跟在兩人身後。


新書推薦: 夫君變成死鬼之後np 男朋友是痴漢怎麼辦(1v1 sc) 靠性愛獲得技能和經驗,在異世界努力活下去!(高H) 渺塵 豪門危情︰首席們的騙子嬌妻 【NP】 女奴制度下的魅魔 金玉之家 熱吻玫瑰會上癮 心上蝶 蝕骨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