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這幾日大雪連綿不絕,人人皆道聖上仁政感動了上天,降祥瑞之兆,明年定是大獲豐收之年。
札香寒蹲在東苑的院子內,偶爾用鐵鉗夾幾塊煤炭放入火堆中,放了一盞汝窯瓷器慢慢地煎著草藥。
秋辭夢自昨夜暈倒在江邊後便染上了風寒,高燒不退,渾身如同那火球一般。
所幸宣三娘連夜請了京城有名的郎中診治,才堪堪地保住秋辭夢這條命。
同時,札香寒從宣三娘口中得知了江風落的死訊。
听聞竟然是活生生地凍死在刑部的牢房里。
札香寒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又夾幾塊木炭放進火堆,現在只求秋辭夢能早日甦醒,斯人已逝,更應注重當下。
冬風隨著縫隙偷偷溜進了緊閉的房門,毫無頭緒地在屋內飄轉,掠過了秋辭夢蒼白的面容。
仍在沉睡的秋辭夢忽然听見一陣熟悉的喊叫聲。
“辭夢,辭夢。”
故意拖長的尾音飽含寵溺,如春風拂面、冬日暖陽,悠悠地飄進秋辭夢的心中。
“你呀——”
她忽爾笑了一聲。
秋辭夢環顧四周,卻未見任何身影。
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徹耳畔。
“不必尋我,天地仁心,來生相約。”
秋辭夢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靜默良久,才嗤笑道︰“江風落,天地何來仁心?”
“若天地有仁,怎會容不下你我?”
“若天地有心,怎會令你我生死相隔?”
茫茫荒原,混沌一片。
秋辭夢抬頭不見天,低頭不見地,無人回應,神佛漠視。
她依舊佇立原地,兩行炙熱的淚花順著臉頰滴落,秋辭夢不解,為何偌大的人世間,卻不能接受區區一個當了小官的女探花?
原先,她怨恨阮淨遠,恨他在朝堂上當面戳穿江風落女子身份,恨他明明是江風落的親哥哥卻為了仕途拋棄了江風落。
後來,秋辭夢怨恨宣三娘,恨她眼睜睜地看著韶惜被齊玉宣折辱致死,恨她阻攔自己為救江風落奔波。
如今,秋辭夢誰也不怨了,誰也不恨了。
細數這兩年發生的樁樁件件,無非就是一個因果輪回。
江樓頂替了死去的戰友阮淨遠的功勞,在戰場上意外結識齊玉宣。
二人意氣相投,齊玉宣為南太傅引薦了好友阮淨遠,南鈺溪卻在府中一眼選定他,江樓入贅太傅府,一步登天。
國庫空虛,太子為平衡朝堂各方勢力,與南太傅、阮淨遠商議決定,先拿風月閣開刀,試探其余勢力的態度。
太初二十五年,齊玉宣奉旨查封了風月閣,秋辭夢並不知宣三娘做出了何等的讓步,最後保下了她一手創立的風月閣。
為了滿足他們的胃口,韶惜死了,江風落死了,甚至連一向高高在上的南鈺溪也只能退而求次地替江樓周轉。
這般污濁的世間,還有什麼值得她秋辭夢留戀?
不,不對。
秋辭夢突然念起一件未完成的事。
此事未成,她絕對不能死去,白茫茫的世界轟然倒塌。
札香寒憑借微弱的燭光,眼尖地瞧見秋辭夢扇動的睫毛,連忙端起一直溫熱的藥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耐心地喂給秋辭夢。
“咳咳咳——”
秋辭夢下意識地喝了一勺藥,藥水直沖喉嚨,她還未完全甦醒,被嗆了一口。
“辭夢!”
札香寒立刻放下手中的藥勺,將秋辭夢扶起身替她順氣。
韶惜走後,在風月閣中,唯一能說得上點話的就剩秋辭夢了。
札香寒認為,她和秋辭夢姑且算是一同長大的朋友。
“辭夢,你快些醒醒,我有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
“辭夢,你再不醒,江大人可真無家可歸了。”
“辭夢,媽媽說,我們自由了。你以前不是最想離開風月閣嗎?”
在札香寒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中,秋辭夢慢悠悠地睜開了雙眼。
第76章 辭歸去
“你終于醒了!”
札香寒一臉驚喜地看向秋辭夢,立刻轉身從桌面上拿起一張薄薄的黃紙遞給了她。
“這是你的賣身契,媽媽今日交與我。”
秋辭夢接過這張薄紙,暖黃的燭光映襯著這張塵封已久的契約。
她是風月閣上任花魁的女兒,母親生下她後一直郁郁寡歡,兩年後便撒手人寰。
風月閣以前不叫風月閣,秋辭夢並不知它以往的名字,但在宣三娘從上一任老鴇手中接下它後,京城里就多一個名叫風月閣的脂粉樓。
似乎自從記憶開始,秋辭夢就一直長在風月閣之中。
“你,唉。”
札香寒端起那碗煎好的草藥,面色復雜地對秋辭夢說道︰
“辭夢,對不住,之前在刑部大牢外,我曾說讓你見一次江大人,我食言了。”
語氣滿是自責。
“無礙。”
秋辭夢主動從札香寒手里拿走那碗為她準備多時的草藥,一鼓作氣地喝盡。
苦澀的草藥味在秋辭夢的口中彌漫,逐漸安撫了她焦躁不安的心。
札香寒瞧見秋辭夢這等行為,一直高懸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原先還擔憂秋辭夢會想不開做出自殘之事。
“香寒,你且講講在我昏睡時,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