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琰冷笑︰“他故意害你,還是你有錯在先?你若是真曉得你三哥不喜歡你,怎還會跟在他屁股後面被他利用?看看,什麼貨色都能欺你一頭,那些油嘴滑舌的小商戶的話你也敢信,還敢替他們作保牽線。如今出事了,這黑鍋你不背誰背?”
顧澤長別罵得低下頭道︰“我哪曉得他如此狠毒?我明明是他親弟!”
顧琰氣急︰“他不將此事抖到陛下面前,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上套的人是你自己!你叫他三哥,看他是不是拿你當五弟!”
他說著猛烈咳嗽起來,眾人都有些慌了。
顧澤長手足無措地端過茶水︰“琰哥,你別為我生氣。”
第35章
顧琰緩了緩, 從顧澤長手里接過水杯, 喝了一口, 才好一點。
眼皮老跳, 真是被他氣得壽命短了一截。
顧澤長悄悄窺覷他,見他無事, 才總算松了口氣。
“當初人是三哥介紹給我的, 說那商戶切實可信,走南闖北,手上有不少稀奇的存貨,甚至還有西域的干果、樂器、香料。起先我也覺得有問題, 可他說得井井有條,有理有據,我才信了。而且起初明明是正常的,大家都賺到銀子了。所以我才……”
顧琰摸了把臉,都不想嘲諷他。
“商道廢棄了這麼多年,還自西域來……呵。你自己說說。”
顧澤長縮著脖子道︰“他說是被胡人打劫,所幸遇到了守城的秦軍,付了點銀子後被護送了回來。老家是江南人士, 听口音也的確有些南方的音調。還是他為人實在太過狡猾。”
“我不說他是否狡猾,我就說你!”顧琰揮開自己身側的人,對著顧澤長道, “你仔細想想,這種好事你三哥能找你?有這錢他自己不掙?不正是吃準了你這貪圖小利的本性?”
旁邊侍從連忙提醒道︰“王爺。”
“當時是被騙了,沒覺得哪里不對勁。現在仔細想想, 方覺得漏洞百出。”顧澤長攥著自己的衣角道,“而且,我……一直怕三哥。”
“出事前你怕他,听他的話,出事後你才來找我?”顧琰恨其不爭,“你好歹是堂堂皇子,叫這樣一伙人欺負到你頭上來,你顏面何存!”
“所以此事,萬萬不能鬧大,否則父親會打死我的。”顧澤長抓著他的袖子求情道,“他原本就不寵愛我,叫他知道我出面替人作保,卻是個騙子,他一定會教訓我的!”
顧琰看著他,也只能無奈出一口氣。
顧澤長生母只是一位宮女,想著出人頭地,故意爬上了龍床。
原本老來得子,顧登恆是高興的,可他越想越不喜歡這名心機深沉的宮女,總覺得自己被人利用。所以即沒有封賞,也沒有恩賜,只是指派了兩個照顧她的宮婢,就不再過問了。
哪知宮女懷孕以後,朝中諸事不順,朝政近乎飄搖。那年前前後後死了有上萬人,人人自危,至今朝臣仍聞風變色。
偏偏顧澤長在太子去世的當天出生了,生母也難產去世。
陛下悲痛之余,勃然大怒,于此深感不詳。喝斥前來通報的內侍,把他丟給宮人照料。
之後每每看見他,就會想起早逝的儲君。不滿十歲,就把他趕出了宮。
顧琰覺得,顧登恆不喜歡他,其中很大原因就是因為顧澤長沒有半點皇子的風度,見著誰都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惶恐模樣,在陛下面前,更是連句利索話都說不明白。看他做事,那就更累了。不夠大方,不討喜。手段也不縝密,就像這次一樣,毫無主見,容易被人唬騙。
顧登恆曾委婉說過,顧澤長此子,遠遜于太子。看著煩心。
陛下喜歡張揚又聰明得體的孩子,自己性格最像太子,所以他總是格外偏愛縱容。
可是,顧琰也最心疼他。
顧澤長有哪里錯呢?惶恐是別人教他的,天真是環境教他的。他身邊每一個人都失職,所以他才變成如今這失職的模樣。他要說自己委屈可憐,也不是沒有道理。
就說這次,要害他的人,是他自己的三哥。
三殿下心懷鬼胎地為顧澤長引薦了一位商人,說是可信。可那商人實際狡詐陰險,對顧澤長說想來京中發展,無奈沒有人脈,怕受人欺凌,想請顧澤長為他作保引薦,如此,他可以讓利三分以做報答。
顧澤長缺錢吶,一個不受寵又不聰明的皇子,他自然缺錢。
可他好歹也知道,自己身為皇子,聲譽尤為重要,此事萬不可輕信。任由對方巧舌如簧,還是留了一個心眼,未曾答應。
可這商人最奸詐之處就在于,深諳人心貪婪險惡。
他手上的確有一批好貨,從四處搜羅過來,帶至京城。隨後正大光明地請行家品鑒,確認無誤,以合理的價錢賣了出去。賣出後,還給顧澤長送去了三分利的錢。
京中眾人對該商戶的貨品贊不絕口,顧澤長又收了錢,這腦子就暈頭了。
商戶來找他說,自己家中商隊還有不少存貨,可都遠在南方。此次帶來的貨物銷得快,京師里不少人找他購買,他得回南方運貨。可要向這群商戶收取定銀,以防被騙,得有人作保,于是又順勢朝他提了一遍,還將讓利三成加至了四成,同他計算了一下最後的銀錢。
顧澤長見此前交易都沒有問題,便同意替他作保,還給他蓋了自己私章。
大秦五殿下親自作保,自然是不會有問題的。京師商戶是如此想。
自己乃皇親國戚,哪位商戶敢如此大膽前來蒙騙他?顧澤長是這樣想。
雙方都如此有信心,那不軌商戶更是借此大吹特吹,信口開河,跟著京城幾位名商簽了一沓交易的文契。
顧琰听聞的時候,已是覺得不對勁。
天底下哪有此等好事?凡是以三分利來誘的,並非是要真給你三分,而是想從你身上榨出五分來。奇貨可居啊,若他真有這麼多的良品,何必還要讓利請顧澤長來?他這別是被人利用,自毀聲名。
他知道人心險惡,可想插手已經晚了。
果不其然,那商戶去了沒多久,就從別處搜羅來一堆次品,照著當初擬定的契約,高價賣給京師各大商鋪。
眾人損失可謂慘重,又以為一切全是顧澤長的陰謀,敢怒而不敢言。
顧澤長連句訴苦的機會都沒有,還不能辯駁。被人算計到了這地步,怎能叫顧琰不氣?
那商戶拍拍屁股消失不見,連累京中幾大商鋪皆被牽連,經營險些難以為繼。
顧琰煩躁道︰“幕後那人究竟是誰?你找到他了沒有?”
“沒有。我只在之前見過他一次,後來他似乎就離京了。”顧澤長說,“我當初警告過了,叫他今後別再提我的名字。”
顧琰︰“你的警告有何用?你越是擔心此事,他便越是猖狂!你連自己的私章都蓋給他了,這等無恥之人說什麼你還信什麼?他要是再偷偷拿你的名號出去招搖撞騙,你還是一樣要這樣安慰自己?遲了!養癰成患,你早晚要將自己害死!”
顧澤長抬起臉道︰“可是……可是我也不敢大肆去找呀。他是三哥引薦的人,如今又跑了,我若是逼急了他,他會將一切抖出來吧?”
現如今商戶忌諱他的身份,與他和顧琰的關系,還會主動為他遮掩。此事只有少數相關人知曉。若是宣揚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一代皇子,借由身份之便牟利,反被無良奸商唬騙,最後坑害京中百姓袖手旁觀?
听著又蠢又毒又貪,他這輩子可都完了!
“那誰……”顧琰不記得那串奇怪的名字,“那狗犢子!你把他找出來,我還對付不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另外,我要說一下。
父皇/兒臣,諸如一類的叫法,在明清之前,是不存在的。臣是臣,兒是兒,兒臣這種叫法顯得不倫不類(反正唐朝時期是肯定不存在的,宋朝也沒有看見相關記錄)而且皇家間互相的叫法其實是很親民的,就跟普通人家差不多。叫阿耶、父親,或者干脆叫陛下。皇子自稱為我,吾,或臣。太後還會自稱老身。皇帝、太子、公主也經常說我怎樣怎樣。本宮這種是不能隨便叫的,尤其是後妃。後妃可以稱妾、我。而且沒有臣妾這種自稱,《周禮注》也說︰“臣妾,男女貧賤之稱。”這玩意兒同樣是不存在的
我還記得《科舉》里有讀者評論說,皇子居然直接喊父親,皇帝竟然自稱“我”,這什麼垃圾小說?我……我能怎麼辦啊!反正我就照著平民的來!但是我要為自己正名,我兩篇文的背景都不是參考明清啊!
第36章
顧琰被顧澤長一氣, 竟然真的病了。劇烈咳嗽止不下去, 連喝了幾貼藥都不見好。
顧澤長心里發虛, 又不敢再湊到他前面, 來看過他一回,就被趕了回去。
顧琰終究是不放心這個兔崽子, 又派人喊葉書良來王府議事。
“你還是好好想著, 別整日操心這些繁雜之事。”葉書良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殿下的事,我能查就幫著查, 若查不到,也給你個信。到時候再叫下邊的人多注意一點。投鼠忌器,他們總不至于太囂張。”
顧琰冷笑道︰“他如今自己退縮,惶恐不安。雖與他們接觸,卻連那些人的狀況都描述不清,不打听清楚就著了道。偏偏還膽子夠大,等人都跑了才告訴我。誰知道他們現在去了哪里?”
葉書良坐到茶桌旁︰“總會有疏漏之處。我戶部掌天下交易,若真要有心, 那些人定然難逃法網。”
顧琰嘆道︰“是有疏漏。可偏偏不能正大光明地查。也不知道老三想的是什麼,從哪找來的人,他在里面又做了什麼。這群人忽然離開又忽然消失, 總該不會是有他在里邊推波助瀾。”
葉書良覺得有些說不通。他猜測也許三殿下也並不是那麼知情。
若是三殿下有心要謀害顧澤長,那朝堂上,早該將此事抖落出來了, 可是他沒有。再以三殿下的性格來看,他向來瞧不起顧澤長,又怎會特意如此復雜地去陷害?
他為人生性多疑,怎會包庇那樣一個已經臭名昭著的人,去給人抓住把柄?
葉書良覺得,歸根究底,還是與錢有關。
顧琰嘆了口氣︰“何況找到他們也不好辦。要追究往事的話,他們的確是有正規的商契,那上面可沒說,是因為顧澤長才買的東西。”
商契上定好的東西其實都賣過去了,只是高價買了一堆劣質品而已。而文契上又寫得不夠詳細,叫他們無處訴苦。
葉書良沉吟片刻,點頭︰“總會有辦法的。我想讓方拭非試著去查一查。”
“你瘋啦?”
顧琰受驚,又開始咳嗽。旁邊的小廝趕忙上前為他順氣,埋怨道︰“葉郎中。您請體恤一下王爺,他尚在病中。”
“方拭非是個什麼人?他那種人……”顧琰皺眉,“他是誰來著?”
葉書良︰“他是我金部下的一位主事。就是先前請你進宮求情的那個人。”
顧琰煩躁說︰“嘖,我知道,這名字我還記得!我要問的是,你為何要把此事告訴他?”
“我也沒有告訴他,只是朝他露了口風而已。品不品得出來,或者品了要如何做,就看他自己了。”葉書良說,“我見他很有魄力,為人剛正,于此事受到不小的牽連,不肯善罷甘休。又是一位初入仕途的晚生,要他去查,合情合理,也不至于叫人警惕。”
顧琰︰“那更糟糕。為人剛正,查出來後也一正,就把老五更正上去了。”
葉郎中︰“他為人其實挺有分寸,也夠聰慧,我想不會做這樣的事。何況他不過一區區主事,即便真想這樣做,上面還有你我、王尚書,要怎樣才做到?”
顧琰躺回去,氣息穩定下來,沉默許久,說道︰“方拭非……這樣說來,我還沒親眼見過他。”
葉書良笑說︰“你們還是別見面了,只怕你二人要打起來。”
顧琰︰“哼!他若如此不識時務,我自然是要整治他的。起碼得叫他明白,我是四品侍郎,他是八品主事。”
方拭非自然是個識時務的人。不過此時她還沒做好跟傳說中那顧琰踫面的準備。
同葉書良分別之後,就一直在沉思,揣測他話里的意思。
意有所指是肯定有的,可他暗指的是什麼呢?
林行遠看她連吃飯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走路險些給自己打了磕絆,真是跟往常那精明的模樣迥然不同,還擔心她就此走火入魔。結果一個不注意,發現盤子里少有的肉都給她挑走了,還留了一池的髒碗給他,真是……
無話可說。
林行遠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淪落到這地步。
方拭非日常留在戶部,便是抱著一本布莊送來的新賬冊,目不轉楮地盯著。
若不是看她的表情過于認真,也沒做什麼別的小動作,屋內里里外外所有人,都要以為她是在玩忽職守,故意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