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馬車駛進州府城門,倒是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
顧琰虛弱的聲音從車內傳來︰“先去驛站吧。”
前面侍衛點頭,調整著車頭,一面問路,一面前去驛站。
好歹是江陵府的驛站,不似旁的小縣城那般簡陋。收拾收拾住著還是不錯的。驛站負責的小吏見顧琰前來,大為惶恐,立即收拾出了數個房間,給幾人入住。
方拭非見顧琰抬頭挺胸地從車里下來,手背青筋突起,按著扶手,爬上樓梯,再走進房間。隨後僕人與侍衛將馬車上的東西也帶上去,另外幾個到後院燒熱水。
估計今天是看不見他出來了。
林行遠也回房間洗了個澡,直接澆的冷水。這幾天在外面,身上髒得像厚了一層。衣服隨處丟著,等回來再處置。
出來的時候,方拭非也打理得差不多了。
林行遠問︰“那我們現在呢?”
方拭非︰“你累嗎?”
林行遠︰“有點累。”主要是心累。
方拭非︰“那就先出去看看。”
林行遠︰“也行。”
二人跟守在門口的侍衛說了一聲,便一身清爽地出門。
侍衛點頭。心道帶的年輕人就是好,出行帶的老臣,顧琰不開口,是絕對不會動的。
方拭非與林行遠出了門,先在城里逛著。
來的時候正值中午,日頭高照,在太陽底下站著沒一會兒就要汗流浹背,是以路上行人不多不少。
但攤販確實擺滿街道。
方拭非最先從布莊開始找起。
荊州賣的多是荊緞,用蠶絲織成,表面平整,富有光澤,且刺繡的手法和花樣頗俱特色。經面嵌花,以經典楚圖為住,她這樣的外行人也能一眼認出來。
她沿路找了不小的兩家布莊,都沒見到京城里錦繡布莊的繡品。最後打听了城中最知名的幾家,直奔過去,果然看見了她要找的繡品。
不過,也只有一副用來掛在牆上作為觀賞的繡品,似乎並不用來售賣。
可惜掌櫃的不在,那店里招呼客人的伙計擔心她的來路,很是戒備,左右推辭,不予告知。方拭非強留無用,只能先離開了。
這一耽擱,兩人都快一天沒吃東西了。
時近黃昏,路上的人也多起來,都涌出來吃完飯。
二人被飄香的麻油勾得口水橫流,先在街邊吃了一路,之後又去一家人滿為患的酒樓,等了半個時辰,點了一桌。
歷來美食烹飪手法極多,且庖廚刀工精湛,另人驚艷。而大秦民風開放,釀酒、做菜的,也不乏有婦人參與。“無問貧富之家,教女不以針縷績紡為功,但躬厄廚、勤刀機而已。”1引
方拭非到了地方,最喜歡的就是找吃的。吃是全天下百姓的共同追求,在好吃的地方,總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而他們來的這酒樓專以“炙”聞名。店里有裹上泥漿來炙的,有放在竹筒里炙的,還有連燒帶炙的,這里最招牌的一道菜是炙鴨鵝。
光在門口站著,就不斷聞到里面飄出的肉香,二人食指大動。
林行遠點了炙鴨,剛吃一口,拍案叫絕。
正在門口等著的食客見他這樣子,笑著搭話道︰“你是第一次來吧?”
“的確是。”林行遠說,“不怕你笑話,不是荊州本地人。路上吃的全是干糧,現在看見肉都饞得不行。”
食客道︰“那是,這里的廚子是從京師回鄉的御廚,手藝屬江陵府一絕,你絕對找不出比這更好吃的炙鴨來。”
方拭非主動指著空出的座位道︰“大哥這里請,不介意地話,一起吃吧。”
那人也不客氣,抱拳道︰“如此多謝了。”
第40章
方拭非又向跑堂叫了幾道菜, 把桌子擺滿︰“今日這一頓小弟請了, 大哥盡興。”
兩人已經吃飽了, 于是點了盞溫酒慢慢小酌。
那兄弟見他二人這模樣, 就知道他們其實是有事想打听,夾了兩筷子, 便問︰“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方拭非放下杯子笑道, “我幾人從南方來,順路到了荊州,想在這邊買點東西回去。只是不算什麼內行人,對荊州不甚了解, 怕買到假貨。”
男人也抱拳笑道︰“這問我可就對了。我在荊州住了四十多年,東西街,南北路,大小商鋪,各行各業,哪家點良心,哪家是徒有虛名,我全知道。今日與二位在此相遇, 便是緣分。兩位老弟做個爽快人,那大哥也爽快。有什麼想買的,盡管問吧。”
方拭非便說︰“我想買些刺繡, 買些瓷器,要是可以,能有些手藝玩意兒和金銀器也是可以的。帶回去送人, 散賣,都可以。但這品質要拿得出手。”
那人想也不想道︰“買荊緞,那就去,買酒,那就去風霜酒樓,買……”
方拭非搖頭打斷說︰“可是我不想買荊緞。”
“咦?為何?”食客詫異道,“你來了荊州,卻不想買荊州的東西?這算什麼道理?”
方拭非揮舞著手夸張道︰“荊緞顏色過于鮮艷,我等更喜歡花樣多變一些的繡品。未必就要制成衣服,單是看看也好。我听說北方有些店里的刺繡,色彩多變,以花鳥山川入景,就像真畫一樣,栩栩如生,氣勢恢宏。技巧高超,為人驚嘆。小弟還听說啊,京城還有一個錦繡布莊,最為出門。他店門正中掛著的一副簇金繡,將金線捻得比發絲還細,盤成花樣繡到布上,精細縴巧,工藝精湛。掛了十幾年,依舊燦然如新。只可惜,我是無緣得見啊。”
食客立馬道︰“我也听說過。可這繡藝發展,也就是近朝的事情,會簇金繡法的,那就更少了。大多繡娘都聚在京城,技藝也不會外傳。繡出的成品進獻更了宮中,你想買一副,不大可能。”
林行遠笑道︰“你休听她胡扯。她並非想買這般昂貴的繡品,我二人也沒有那樣的家財。只是想見識多一些別地的佳作,帶回去給人開開眼界。本想去京城,可此行來荊州已經是耽擱了路程,很快就要回去了。所以想問問荊州這里,有沒有別處的土貨,可以都買一些。”
“哦,這我就明白了,你們應該早說呀。”那食客拍桌道,“琳瑯布莊。”
方拭非︰“得是好東西才行啊。”
食客道︰“好東西!你們盡管去,找不到喜歡的,就來罵我。”
方拭非好奇道︰“那家店是什麼來頭?是只布匹?賣哪里的布匹?”
“這還真不知道。原先是賣布的,可後來什麼都賣,什麼都有。”食客回憶片刻,說道︰“只知道那家店,總能找到些各地各處的東西。就在半月前,又買了一堆京城來的貨品。現在趕緊去,指不定還能收到一些。”
方拭非︰“哦……原來如此。多謝老哥。”
二人付了銀子,出門逛去琳瑯那邊,未曾料想天還未黑,那商鋪就已經關門了。再看左右鄰里,可都還開著呢。
方拭非從門縫里朝里張望,可里邊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過路的人倒是升起了警覺,只看他倆鬼鬼祟祟的覺得不對勁。
林行遠無語地拉過她說︰“走罷,先回去。”
方拭非應了聲。
對面攤子上賣包子的一小姑娘,手里還擰著濕毛巾,走過來問︰“二位,來這邊找人嗎?”
方拭非打量她兩眼,對她貿然搭話並不放在心上,說道︰“不,只是想買點東西。”
兩人回到驛站的時候,顧琰已經醒了。他面色發沉,顯然很不高興。坐在吃飯的大堂里,看著眼前的菜色一動不動。
僕人小心問︰“王爺,我出去給您買點吃的。”
“不用了。”顧琰抬眼看見他們走進來,干脆地放下筷子問︰“你二人吃了嗎?”
方拭非說︰“已經吃飽了。”
驛站的伙食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方拭非視線掃過,看得出桌上的清炒白菜色澤不新鮮,中間的湯上面飄著幾塊雞皮,連油渣都擺上來了。
顧琰原本就食欲不佳,難怪吃不下去。
方拭非將帶回來的糕點放在桌上。
顧琰目不斜視,冷聲問道︰“你們去查了什麼?”
方拭非︰“只是打听到了一家商鋪,可惜過去的時候,已經關門了。”
顧琰︰“那就明日一起過去看看。”
方拭非稱是,便同他告辭,先回房休息。
翌日,顧琰醒得早。
他似乎睡不著,天亮便起來了。侍衛主動過去喊方拭非。
顧琰不肯在驛站里吃飯,但也不明說,只是瞅著方拭非哼道︰“你二人倒是會享受,來了荊州就去尋好吃的。當你那點俸祿,夠你這樣揮霍的嗎?”
方拭非絲毫不介意,搖頭晃腦地念道︰“誒,下官既無妻妾,日子過的可不比尋常人舒服多了?食色,性也。方某也只有這一點是好追求的了,為何要苛責自己?”
顧琰眼皮一跳,臉上也肌肉也明顯的舒緩下來。顯然是很贊同她的。
他身邊的人,要麼像葉書良一樣,對這些口舌之欲沒什麼興趣。要麼像王聲遠一類,是老狐狸,只有沒事,恨不得避著他走。再要麼是見著他就顫顫巍巍,誠惶誠恐,活像自己要吃了他,哪里說會帶他去吃好吃的?
每次出門辦公,他都是自己用餐。偏偏自己也覺得麻煩,他平時吃的不多,又不喜鋪張浪費,只好隨意對付。
方拭非……這樣看起來的確挺好。
顧琰對她印象瞬間好起來,覺得她行事作風落落大方,笑容燦爛,目光明亮,是一個懂事的人。問道︰“你們昨日去了哪里吃飯?”
方拭非說︰“侍郎您舟車勞頓,想必口欲不佳。”
顧琰眼皮又是一跳,想要直接殺了她。
方拭非話題輕頓,接著輕快說道︰“剛出京城,還是吃些清淡的好。所謂‘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您覺得怎樣?”
顧琰似有似無地哼了聲。
“那早點就帶您去吃餛飩。”方拭非說,“昨日打听到了一家十里有名的餛飩鋪,他家的湯清澈見底,據說還可以直接端來煮茶。餛飩皮薄如蟬翼,嘶——鮮香非常,再撒點蔥花,舀一勺豬油。您看怎麼樣?”
顧琰快速說︰“可以。”
方拭非笑笑,幾人就一同出了門。
一座城的早晨是最具活力的時候。街區由靜轉鬧,人群從不同的地方冒出來,日光照亮各地的角落,四面傳來細細的談話聲。
攤子的老漢忙來忙外地招呼,顧琰吃的滿口湯汁,吃完後又去旁邊買了個粽子。
僕人感動得快哭了。
吃過早飯後,幾人才悠悠地逛去琳瑯布莊。哪成想,那商鋪竟然還沒開門。
顧琰在門口等著,方拭非過去問前面小攤的人。
“這家商鋪今日是不開門了嗎?”
那姑娘道︰“開的,只是平日都開得比較晚而已。”
方拭非︰“那什麼時候會開?”
對方擦著手說︰“這就不知道了。要看掌櫃的心情。有時候早,有時候晚。所以一般客人都是下午才來,那時候他們是肯定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