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不久,又傳出三殿下被陛下責罰禁足三月,減俸一年的消息。
顧琰滿足了,太守徹底死心了。
太守原先覺得無論如何,三殿下也是陛下親生血脈。可如今三殿下被禁足了,毆打朝廷命官的顧琰還安穩在這里坐著,可見還是顧琰更為受寵。
著實失算了。
顧琰見他們一副大為遺憾,卻並非悔過的表情,不由嗤笑。
事到如今還執迷不悟。陛下偏幫他,跟是否受寵有何關系?這群人都不考慮對錯嗎?還是覺得身份強壓之下,對錯已經不重要了?
荊州一事,一時半會處理不干淨,兩地又消息閉塞。顧琰寫信回去,讓方拭非自己多小心應對京中報復,卻並不知道她要前去何山縣了。
詔令正式出來前,方拭非又被叫進宮中問話。這次書房里只有她一個人。
顧登恆手上快速批閱,眼楮在文本間掃視,並未抬頭看她,片刻後才緩緩說道︰“是你鼓動小五,跟你一起到何山縣去的?”
方拭非抬起頭,茫然道︰“陛下您指什麼?”
顧登恆︰“五殿下要跟你一起去何山縣。”
“萬萬不可。”方拭非嚇了一跳,立馬道︰“臣對何山縣還有所熟悉,可五殿下久居京城,對南方生活本不習慣,此行前去,實在不合適。何況他身份尊貴,豈能涉嫌?陛下若是信任臣,讓臣獨自去即可,萬不能答應殿下的請求。”
顧登恆說︰“朕已經同意他了。”
方拭非錯愕道︰“陛下?”
“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斬釘截鐵地跟朕說,他想去,他要去,他可以。他還說,連御史公都支持他了。”顧登恆點了桌上的墨水,“呵,御史公是肯定不會支持他的,他還會說謊了。”
方拭非︰“……”
這其中一定有天大的誤會。
顧登恆喚道︰“方拭非。”
方拭非︰“臣在。”
“忠君與忠義之間,你選哪個?”
方拭非低著頭想了片刻,回答道︰“義。”
顧登恆筆一停︰“我以為你會選君呢,然後說說朕的好話。”
方拭非笑道︰“臣相信,陛下不會逼我做背信棄義之事。”
“這可未必。國之大義與個人小義,有時恰會矛盾。”顧登恆說,“罷了,不是在考你,別這樣緊張。叫你來也沒別的事情,你出去吧。既然小五與你同行,你要保他安危。”
方拭非應道︰“是。”
方拭非退出來的時候認不出用力撓頭,整個人都是懵的。
怎麼回事?顧澤長這人是怎麼回事!
方拭非找了林行遠吐口水,說五殿下的心思怎麼這麼難猜?
“本來如果只有你跟我去,出了事,我倆拍拍屁股就跑了,幾個能追上。現在多了個五殿下……”方拭非看著他,愁道︰“你背還是我背啊?”
林行遠︰“……”
他揮揮手道︰“去你的。想什麼呢?”
林行遠想了想,覺得這是天大的好事。高興道︰“你看,你去,就你孤伶伶一個人。可五殿下去,陛下跟御史台肯定會給他指派諸多侍衛,護送他至何山縣。再者,江南道的節度使總不能再袖手旁觀了罷,五殿下若是遇難,他怎能獨善其身?如論如何也要保他平安。兵到了,還真能怕民嗎?區區幾個小縣,還是要被收服了?”
林行遠想得挺美︰“或許借此可以一鍋端平。”
“是啊,那真是太好了!”方拭非拍腿說,“一鍋短平你知道要鏟多少人嗎?這殺人如麻的殘暴罪名,是五殿下擔,節度使擔,還是我擔啊?而且這樣大張旗鼓地沖進敵軍老巢,不怕刺激了他們,先下手為強?”
方拭非懊惱道︰“重要的是,五殿下在,就不敢惹事了。”
只有她一個,惹事成功,那叫慷慨赴死,大義凜然。五殿下在,稍微出格一點,那就是胡鬧啊!
林行遠嫌棄道︰“方拭非你沒救了。”
另外一面,葉書良跟王聲遠得到消息後是同樣的郁悶。二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會冒出來個五殿下。
葉書良思忖良久,說道︰“不然我也去吧。”
“你是要把整個戶部都搭上去嗎?”王聲遠掰著手指數給他看,“先是我佷王長東,再是顧侍郎、方拭非,現在再來個你,我戶部有多少人我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一個個都跑了,你是要逼死本官嗎!”
葉書良︰“王尚書,可您想想方拭非的個性,再想想五殿下的個性,他二人一起奔赴狼窩,要沒人看著,會怎樣?”
王聲遠閉上眼楮,拍著額頭苦惱道︰“王尚書不敢想啊!”
想想都要哭了!
王聲遠︰“御史公真是坑死我了!”
第50章 何山
王聲遠想著不可如此, 總不能真把整個戶部都搭上去, 要是出個急事, 靠誰?靠李恪守?
那下一個要瘋的就是他了。
他去找了御史公, 與人說明情況,讓對方從御史台里抽個可靠又老道的官員, 去帶方拭非跟五殿下。
能帶得了方拭非跟五殿下, 又要敢去何山縣,且身子骨熬得住的官員,實在不多。御史大夫覺得這應該去武官里挑才對,他們御史台里都是一群嘴毒易惹事但是又怕欺負的人。
王聲遠只能去找顧登恆, 讓他指個官員隨行處事。
顧登恆本來也在思考這件事,看著王聲遠那張臉,自然就先從戶部開始想,忽然就想起了他部的葉書良,覺得這人選真是好極了。
葉書良已經好幾年沒有升遷,他父親大理寺重臣,竟然一點也不關心,從不提攜他的長子。若非王聲遠提及他都快忘了。
那孩子聰慧風雅, 叫人一見生喜,來日不可限量。正好,讓他隨行, 給他漲漲功績,好升官啊。
顧登恆思及此處,便說︰“葉郎中就不錯, 讓他去吧。戶部還有你與李侍郎,應當不成問題。朕讓顧侍郎也盡快回來,別在荊州四處逗留,好幫你做事。”
王聲遠︰“……”
為何人人都想摘他戶部的白菜?他戶部人才輩出錯了嗎?都是他憑自己本事搶的啊!
那就這樣定了,還能怎樣?
王聲遠依依不舍地送別葉書良,要他好好照顧自己。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在表示,本尚書不能沒有你,你一定要早日回來!
這事讓方拭非明白了一個道理。好好做官,會有人保你。
顧澤長完全沒有自己給人添了麻煩的自覺,相反,此次出行他還是挺高興。
葉書良他喜歡,方拭非他也挺喜歡,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跟這兩人一起,怎能不高興?加上臨行前顧登恆特意叮囑他了,少見的對他和顏悅色,還從左右千牛衛中選出了兩名禁軍武官保護他,叫顧澤長更是興奮。
他明白,顧登恆是疼愛他的,只要他有出息。
既是朝廷正式任命,何山縣的縣令一職已經空懸許久,方拭非也不是個喜歡拖延的人,準備好心情就出發了。
眾人先走水路,水道被朝廷管轄,一路暢通。隨後轉陸路,很快就到了江南西道。
本該先去甦州拜訪節度使的,可是要繞點路,幾人就干脆先去了何山縣。
方拭非等人浩浩蕩蕩抵達城門的時候,在門口引起一陣喧嘩。路人戒備他們看著向前,身邊還跟著諸多侍衛跟將士。沒有阻攔也沒有鬧事,但神態明顯不友善。
顧澤長和葉書良是坐著馬車的,方拭非覺得隊伍稍一停留,或者惹上誰,這群人可能就要沖上來搶東西了。
林行遠騎在馬上,對方拭非小聲道︰“他們這眼神,就跟我在邊關看過的,那些外胡的眼神一樣。”
方拭非︰“他們看我們,或許就是這麼個想法。掠奪,殺害,鎮壓。”
在繼殺害幾名朝廷官員,逼走監察御史而相安無事之後,這群百姓在心底就會對官府產生輕蔑與不信賴。同時看著曾經壓制在自己頭頂的組織,有機會能被自己掀翻,內心的驕傲感與日俱增。
他們應該會享受逼迫官員的快感,就跟胡人享受虐殺漢人的快感一樣。
顧澤長听見動靜,想探出頭來看,方拭非控著馬過去,把窗戶擋住。
“殿下。”葉書良示意,放下了垂簾。
眾人現在是要去縣衙,在縣衙暫住。
縣令一職空懸,由縣丞等人代管。可何山縣是這樣一副樣子,前縣令死得太淒慘,要指望縣衙里的人起到多大的作用,是不可能的。
眾人對何山縣路況不熟,是縣丞接到文書,帶著兩名衙役過來接人,將隊伍領到縣衙去的。
雖然早有準備,可到了縣衙門前,見到那前庭冷落的景象,諸人還是有些驚訝。
朱門還有被砸過的印記,公堂的梁柱上也還留有刀痕。掛著的牌匾已經許久沒有清理,上面落了一層灰。
越過前廳去向後院,倒是好了不少,可見是經過打理的。縣丞知道他們要來,已經整理出空房,請幾人入內。
還是大白天的,等他們進來後,衙役便去關了大門。
方拭非︰“這麼早便關了門,有人來報案該怎麼辦?”
“不會有人來報官的。他們有事,便會去城東的神廟,讓人看見來縣衙,報案人反而容易招惹禍端。何況縣衙現在什麼都管不了。連人手都沒有。”縣丞轉過身,給幾人介紹道︰“如今縣衙里,除卻縣尉主簿等人,只剩下四名衙役。”
就他們,還是因為有官職品階在身,擅離職守會受懲罰,需要俸祿度日才留下的。何況先前已經得罪了城里的其他人,出了縣衙,那可就更危險了。
顧澤長問︰“什麼?你們縣衙人這麼少嗎?”
連個侍奉的下人都沒有?
縣丞朝顧澤長施禮,嘆道︰“有這幾人還算好的。何山縣啊的確危險,誰願意來這做衙役?從兩年前,縣令被火焚燒之後,城里是一日亂勝一日。可朝廷管不了,派來的御史被趕跑了,我們又能如何啊?”
他說著苦笑道︰“唉,幾位使君在這里住上兩日便知道了。若有需要,盡管來找下官吩咐。但若無事,盡量不要出門了。後庖留了些米跟菜,等過兩日,下官再去找個廚娘回來。”
方拭非點頭︰“行,這里沒事,你先回去吧。我們自己看著辦。”
方拭非等人先分了房間,把行李都拿回去放好,才走出來集合在廳里商討。
衙內如今根本沒有公務,他們只能干坐,要了解詳情,還得自己出去探詢。
重要的是,縣丞說城里請不到僕役,連房間都是他親自打掃的,自然就沒人能替他們準備晚飯。
做飯嘛,方拭非是會的。她去後廚看了眼,發現縣丞給他們準備的東西不多,他們這麼一群人的食量,根本吃不了兩頓。
“誒,林行遠,林大哥。”方拭非朝他招招手,“我來做飯,你去外面問問,這里吃的東西都多少錢?”
林行遠看了眼米缸︰“成。我去挑缸米回來。”
他說著就跳出門去了,顧澤長還在掏銀子,見狀喊︰“誒!林大俠你不帶錢嗎?”
方拭非︰“他有錢呢。”
林行遠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回來時兩手空空,一臉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