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他認識的是什麼人吶!
    方拭非回衙門,找了捆繩子出來,把幾人綁回衙門。
    葉書良和顧澤長自然是睡不著了,也穿了衣服出來,在大堂里等著。
    他們一共抓了十來人,全押在大堂下。
    有的受了輕傷,血淌到地面上,染濕了一片。
    幾位侍衛高大的身影,抱著武器在前方威懾,這群人便一個接一個地說了。
    林行遠的手臂也被劃了一道。
    兩人未向葉書良提及那神秘殺手的事情,怕惹他們擔心。可方拭非又時常听說殺手都喜歡往劍上抹毒,所以用清水給他洗了兩遍,第二天大早帶他出去就醫。
    所幸,那殺手沒這愛好。只是普通的傷口而已。
    可他一口一個地強調今日,方拭非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來找自己。
    方拭非讓大夫把林行遠的傷口包得極其嚴重,從手腕一路纏到了手臂,打了厚厚一層,尤其是手肘的包圍,導致他動作都不方便。
    林行遠甚感丟人,抵觸道︰“我沒有!我這傷馬上就好了,你看連血都沒有!”
    方拭非︰“你乖一點,我就不親自動手給你放血了。出來,有人來了你就喊疼。”
    林行遠︰“我一大男人!”
    “見到棺材也是要落淚的。”方拭非說,“走,找冥思教算賬去。多傷多賠。你那小口子,想只混碗飯嗎?”
    林行遠被迫沉著臉。
    侍衛把昨夜來襲的人全都拎了出來,又架出個牛車,能走的就讓自己走,不能走的就疊到車上。
    方拭非從後堂角落翻出個銅鑼來,一下一下地敲著前去寺廟。
    昨夜動靜本就不小,在聲響消去後,便有人出來查看。如今天亮,更多人聚集到縣衙門口刺探風聲。見他們如此陣仗,都跟在後面。
    第57章
    方拭非邊走邊喊道︰“你冥思教欺人太甚!我昨日不過是無心提問, 是你寺廟僧人自己學識短淺, 回答不出, 才失了面子。你才疏學淺也罷, 竟陰險至此,命人深夜潛入我衙中, 豈非欺我衙門無人?”
    “若非我等高手林雲, 今日恐怕命喪黃泉。”方拭非喝著重重敲了一聲,“冥思教的人,來給我兄弟一個說法!”
    銅鑼框框地響,眾人跟在她身後听了一路, 也不舍得離開。
    這是他們此生第一次看到——不,準確說是聞所未聞,想必今後也不會有——衙門敲著銅鑼去找寺廟申冤的場景。
    實在是……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傳揚開去,究竟是誰的面子沒地方擱?虧他們這好意思。
    林行遠簡直羞憤欲死,恨不得鑽進地底下去。好在顧澤長被葉書良拉在後面,隱在人群中一面露臉。侍衛們一臉幸災樂禍,方拭非越喊越有興致。
    “你冥思教欺人太甚,給我兄弟說法!否則朝廷今日絕不善罷甘休!”
    這世間從來都是成王敗寇。韓信胯下之辱都能成為美談, 爭一時光鮮毫無用處,所謂的門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塌了。只看誰能笑到最後。
    等官府把他們坑倒,那就叫忍辱負重、思謀深遠。
    一行人很快就到達寺廟。
    廟內僧人早就听見了外面的動靜, 著急商量對策。方拭非出現在階梯前的時候,慧恩已經帶著師兄師弟一起出來。
    “給個解釋!”方拭非把手里的銅鑼丟到地方,拿著捶指向林行遠道︰“看他都被他們打成什麼樣了!”
    眾和尚看了看躺在地上哀嚎, 面無血色的暴徒們。又看了眼面色紅潤,垂著只手的林行遠,一時間有些凌亂。
    方拭非走過去,扶著林行遠站起來。林行遠勉為其難,配合著她虛弱。
    慧恩問道︰“施主,您的腿也受傷了?”
    林行遠怔了下。該說是崴了嗎?
    方拭非低下視線說︰“沒有,他腿軟,站不住了。”
    林行遠一腳踹過去。
    挺有勁兒的。
    慧恩師弟︰“……”
    “嘖。”後面的和尚見狀不屑說,“你們還要不要臉?這究竟是誰打誰?討個公道?這公道你們不都是自己討回來了嗎?”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冥思教的人打不過我,夜闖衙門行凶就是對的了?哪來的道理?”方拭非冷笑道,“我只听說過有人恃強凌弱,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恃弱凌強,真是新鮮,換了個位,就連是非也不分了,你這和尚不僅縱容信眾為非作歹,還試圖包庇他們的罪行,哪里配稱是渡人渡世的神佛信徒!”
    那和尚疾步走下階梯,站到方拭非面前道︰“你出口狂妄辱滅神佛,屢次在我寺廟面前放肆,你又豈非是欺我冥思教無人?囂張小兒,你今日休想作罷!我就教教你,什麼才是臉面!”
    方拭非直接動手,按著他肩膀他一推,對方受力退了幾步,所幸被後面的師兄接住,一甩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我是辱滅神佛嗎?我是在辱滅你!”方拭非側身直指著他,一字一句有力道︰“莫非你自認神佛?說你一句不是,就是說佛祖的不是。天下間我還沒見過如此囂張的高僧,也沒見過如此霸道的教派,佛教更不會有你這樣的異教徒!禮佛是為向善,你若已洞真理,再無過錯,怎麼還不登天成佛?”
    慧恩走出來,擋在前面,制止後面僧人的話︰“阿彌陀佛。師兄並非此意,施主何必曲解。”
    “大師不必多說,我知道你能言善辯,最擅粉飾太平。可今日縱你能掩盡天下耳目,也說服不了我。”方拭非獰笑著勾起唇角,叉腰道︰“我也算見識到了,你冥思教的人真是好厲害!還有什麼是你們不敢做的?”
    方拭非轉回去,抓住林行遠道︰“他受傷是真,昨夜有人行刺也是真,人證物證俱在眼前,本是抵賴不得,即便如此,人來了你寺廟,幾人不問緣由,也不質問凶犯,反而先來質疑我們!為何?憑我們是官府的人,憑我們還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開口便說我不敬神佛,給我戴了好大一頂帽子!哪擔得起?你們平日做錯事,也是這樣高帽壓人,逼人啞口無言,再說自己以理服人的嗎?”
    “什麼理?我看你是野蠻之理!”方拭非嗤笑,“是哪條佛理這樣教的你?有本事你就說出來!”
    最擅無事生非,顧左右而言他的,不正是你方拭非嗎?
    他師兄果然遠不過方拭非會詭辯,再修煉幾年,也從她這里辨不出一分理。
    縱然你說千百句,對方抓著你的錯處死命打,眾人記住的就是你錯的地方,且顯得你沒有道理。
    方拭非身後是成群的人。
    有看熱鬧的,有擔憂的,也有虎視眈眈的。大早全聚在這里,且有壯大之勢。
    這時一人朝前面丟了片菜葉出來。
    “瞧見了沒有?”方拭非把那菜葉摘下去,丟到對面和尚的臉上︰“睜大你的眼楮看看,誰的錯!”
    對方和尚氣到哽塞︰“你!”
    慧恩道︰“施主請先冷靜,凡事皆可商量,我寺廟並無推脫之意。”
    言畢又轉向眾人道︰“若真是我冥思教信徒,便不該如此粗魯行事,此舉非但不能維護佛道,反為外人不恥。”
    “自始洎終,念念生滅,遺失真性,顛倒行事,性心失真,認物為己 ,輪回是中,自取流轉。”慧恩低著頭道,“生滅本無常,若性失本真,視同外物為己身,不過是自墮苦海輪回。阿彌陀佛。”
    眾人跟著念道︰“阿彌陀佛。”
    林行遠小聲問︰“他在說什麼?”
    方拭非說︰“我怎麼知道?佛經嘛,我也只听過一點,但沒認真學過。可佛教自傳入東土以來,與道教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大抵,道理總是相同的吧。”
    現場很快被他安撫下來。
    林行遠听著回音一般的“阿彌陀佛”,繼續問︰“那阿彌陀佛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葉書良終于走上來,說道︰“阿彌跟陀佛其實是兩位佛陀的名字。出家人念誦阿彌陀佛,是為了借佛陀神力,助自己精心凝神。也是為了傳頌佛陀善舉。”
    林行遠︰“……”
    他一直當這不過是句順口的話而已。
    慧恩轉動佛珠,朝方拭非輕笑。
    方拭非跟著笑了下︰“那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來談談,這昨夜縣衙遇刺一事了吧?”
    方拭非指著牛車上的人道︰“這些人,衙門已經審問過了,都自稱是冥思教的信徒,因不滿我昨日問經論道勝過了大師,于是想來給我一個教訓。”
    後面那位和尚,估計還是氣不過。
    昨日被方拭非欺負一次,今天又被欺負一次。此時不禁出言嘲諷道︰“天底下沒听說哪個衙門,會被百姓欺壓的。本該是為民申冤的地方,落得如此淒慘地步,怪得了誰?”
    慧恩蹙眉,心中覺得他此言不妙。阻止不及,正要解釋,方拭非卻已經陰森森地笑道︰“你說得對,你提醒我了。”
    慧恩側過手輕揮了一下,示意剛才那人閉嘴︰“此事其實是誤會。我冥思教向來以寬仁為先,從未教人尋仇,更無挑唆之責。這些人雖自稱如此,然真相為何,誰又知曉呢?”
    “哦……”方拭非點頭說,“大師是說,他們不是冥思教的教徒?”
    “他們或許是信眾,但與我冥思教實在無大關聯。”慧恩和顏道,“我教傳揚甚廣,听得兩句,覺得對了,為佛理傾倒,可以稱之為信眾。但只學其形,不以為戒,反以為惡,乃至鑄錯,我冥思教自是不認。”
    林行遠就想罵了,這人怎比方拭非還不要臉?責任倒是推得干干淨淨。
    方拭非問︰“是嗎?”
    慧恩點頭。
    方拭非︰“真的嗎?”
    慧恩被她陰陽怪氣的語調和笑容問得腳底生寒︰“施主這是而意?”
    方拭非負手走了兩步,末了重重一嘆,很是懊惱︰“大師所言有理。嘖,竟不知何山縣已混亂至此,竟無人管轄。實乃我朝廷失責也,實在慚愧。當予其懲而毖後患,以儆效尤。”
    慧恩幾乎已經猜到她下一句,知道了她今日來此的目的。
    果然,就听方拭非道︰“實在是我縣衙人手不足,有心無力,才會如此。這兩日還想著該如何招納猛士。如今看來,怕是不容我等懈怠,從長計議。重病就當用猛藥,多謝大師提點。”
    她將手揣進袖子里,對身後眾人大聲道︰“何山縣內竟有如此惡徒,借由冥思教的名義深夜流竄作案,手執兵器,謀財害命,殺人枉法,又可逃脫罪責!實在駭人听聞。即日起縣衙開始招收街使、騎卒、獄卒、更夫、衙役,有志者請前去縣衙征詢!待遇從優,可包吃住!”
    眾人一陣喧嘩,細聲商討。有些不明。
    縣衙要收人了?
    能有人去嗎?
    怎麼不是吵架呢嗎?怎麼忽然就說到招人了?
    後邊幾位和尚不屑一笑。
    要是有人肯待得住,那也不至于落寞到今日了。
    慧恩欲言又止。
    方拭非繼續道︰“使君尚在縣衙,不可疏忽。此等罪舉,如不及時整治,有損朝廷威嚴,且絕不可寬恕!若是無人前來,便決定從州道處,調遣鎮守官兵進城,以保一縣治安!”
    她揮手道︰“諸位盡可安心,從今往後,斷不會再有此類事情發生。如有冤情,盡可來縣衙報案。縣令雖未就任,可使君願代為執任。”
    方拭非熱情道︰“同受牽連,若是再有惡徒冒頂冥思教的名義行凶,大師盡可來我縣衙,使君為您,辯證清白。”
    慧恩用力抿了下唇,深吸一起氣,展顏笑道︰“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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