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並非全無蹤跡可尋。臣已查過這位墨藍的出身。他的祖父,曾在前朝宮里做過侍衛,並且,還頗得梁帝的信任。”
有人插話道︰“謝大人的意思是,這案子與太子無干,不過是他宮里的宮人,為給前朝帝後報仇,才種下巫蠱?”
謝岩笑說︰“臣確有如此猜想。”
朝堂上一時鴉雀無聲,蕭乾道︰“朕以為,謝卿的話,言之有理。此事,是朕冤枉了太子。”
眾人愕然。
下一刻,蕭乾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下了為太子澄清冤情的詔書。
朝堂上的大臣們大眼瞪小眼,誰還沒覺出到底是怎麼回事,謝岩便像劇本里寫好的那樣,道了句“陛下英明”。
巫蠱一案,以太子蒙冤為起始,以太子沉冤為結束。
至于中間的種種,例如謝良娣,例如小皇孫,例如墨藍,便是歷史長河里,另外需要細說的部分了。
下了朝,謝晉之不自覺地與蕭長勇走到了一起,在他們一旁,還有在做心里建設的壽安侯。
幾個人前頭,有兩位同仁正在對今天發生的事情進行探討。
一位道︰“太子如何,不過還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陛下覺得太子不冤,太子便是不冤,陛下覺得太子冤枉,那太子便是冤枉的。唉,倒是姜大人,著實可惜了。”
“紀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大人並不贊同,他略微壓低了聲音,低聲道,“我想,太子恐怕是真冤枉。謝大人怕是查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人身上,這才拿一個奴才頂了官司。”
“皇上心里,大概門清兒著呢。”他道。
兩人說話聲音不大,可蕭長勇與壽安侯都是練過武的人,那一字一句全都清晰地傳進了他們耳朵里。
謝晉之又自小耳聰目明,再一觀察蕭長勇二人的臉色,謝晉之便大概猜到了這幾位大人說話的內容是什麼。
他抓住蕭長勇開始發顫的手,低聲道︰“有何事,臣與您回府說。”
蕭長勇臉色陰沉,終究沒有開口。
謝晉之又看向一旁的壽安侯,他略微一笑︰“這關口,侯爺怕是不好隨意走動。殿下與您,是一輩子的岳家情分,侯爺心里,想必也有數。”
壽安侯端著臉,輕微地頷首。
見到壽安侯點頭,謝晉之的心這才有幾分踏實下來。
回到齊王府,蕭長勇便牢牢關緊了書房的門,他令明月在外間守著,誰都不許進來。
蕭長勇惴惴不安地走動個不停,音調略微提高了些︰“父皇知道了,是不是?”
謝晉之的修長手指輕輕扣了扣桌子,他的臉色有幾分不好看︰“不好說,但是皇上心里一定明白了,巫蠱的事情和太子半分干系也沒有。至于他有沒有懷疑到殿下身上,臣不敢妄言。”
“他一定知道,”蕭長勇眉頭緊皺,他深吸一口氣,“這些日子,父皇對我的態度不冷不熱,自你妹妹的事情出了以後,父皇與我,便不像曾經那般熱情了。”
“如今推墨藍出去,無非是為了保全皇家顏面。這事情,我牽扯了進來,端睿姑姑也一樣,父皇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在這關口,發落我們。”蕭長勇閉上眼,硬著頭皮往下講,“他什麼都知道。”
謝晉之見他講得頭頭是道,只好勸道︰“至少證明皇上沒有將此事完全揭開的打算。”
蕭長勇面無表情道︰“他知道,與揭不揭開有何差別?我那位皇兄佔著嫡長子的身份,我如何與他爭!”
謝晉之看了他一眼,見蕭長勇面色通紅,顯然是含了隱怒。謝晉之微微一笑道︰“殿下莫要著急。您還記得,臣早先與您說過什麼嗎?”
蕭長勇此刻完全沒有猜謎的心思,定定地盯著他瞧,那意思便是“你別墨跡了,趕快說”。
謝晉之也不賣關子,他低聲道︰“逼宮。”
蕭長勇轉瞬扭過頭去瞧他,見謝晉之神色不改,只是臉色較之以往顯得白潤了些,蕭長勇慌張的心里一下便踏實地厲害。
他想,子平向來依附于我,總不會害我的。
只是逼宮……
蕭長勇的身體猛然僵硬了幾分,他冷聲問︰“只有這法子嗎?”
“皇上的身子,殿下也瞧見了,”謝晉之想到今日在大殿上,蕭乾持續不斷的咳嗽聲,便道,“皇上這樣急著重立太子,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再不提拔太子,太子便將永無出頭之日。”
“但是太子若出頭,殿下,還有好日子過嗎?”謝晉之道,“太子在民間的名聲向來好,若皇上也不再提防他,太子的勢頭必將如日中天。”
“殿下這些時日的苦心經營,終成泡影。”謝晉之的嗓音淡淡地,並沒刻意渲染氣氛,只是每一句話听到蕭長勇耳朵里,都怪不是滋味。
蕭長勇道︰“若失敗呢?”
“那便是成王敗寇,”謝晉之和顏悅色地一笑,“臣與殿下,就沒有太子那樣的好運了。”
“並且,殿下下決心要快,趁太子如今還被軟禁在東宮里,羽翼未豐,殿下早日下手,便早日是個機會。”謝晉之道。
事關重大,蕭長勇找了個板凳就近坐下,他手足無措了好一陣,謝晉之便任由他想,只在一邊靜心靜氣地喝茶。
過了許久,蕭長勇終于淡淡開口了︰“本王明日送王妃過府,與岳父好生聊聊,許多別的事,得仰仗子平了。”
齊王妃的父親壽安侯曾掌管過禁軍,如今在京城的兵馬中,他尚有許多熟人,積威不淺。
蕭長勇這話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謝晉之笑笑︰“為殿下盡力,是臣的榮幸。”
“只是……”謝晉之頓了頓,為難地皺起眉。
蕭長勇抬眼看他︰“只是什麼?”
“並肩王在京中,怕是不好下手,殿下有法子,將他暫調離京嗎?”謝晉之輕聲問。
蕭長勇眸光深遠,緩緩方點了點頭。
第73章 開啟
年關將近, 姜淮姻的肚子也越發大起來,只怕再過月余, 便要生了。
蕭霖鮮少在京中過年,往年這時候,邊疆便比以往還要更亂,許多游牧民族並不像漢族這樣講究過年。
這回蕭霖是沾了姜淮姻的光。
蕭乾想著, 蕭霖統共也沒過過幾年安生日子,總不好第一個孩子出世時,還把他調去邊疆。
到底也要講究家族團結不是。
所以蕭乾另派了別的戍邊大將過去, 至少讓蕭霖在京中過完年再走。
這陣子,京里也不太平。太子平冤的事情一出,朝堂上和炸了鍋似的, 整個一大亂炖。
年初時,許多依附太子的人怕被巫蠱的事情牽連, 紛紛撇清了與太子的干系, 少數人成了中立派,更有少數嘴皮子利索的人,很快轉投到了齊王蕭長勇門下。
如今, 太子得以平反,眼瞅著又要光輝起來, 這些人可得著急了。
再去轉投太子,豈不被人說是牆頭草?
可是若再與齊王沆瀣一氣, 太子若想起來要反攻倒算,他們也吃不消。
因此這段時間里, 各想各的門路。
蕭霖作為並肩王,本就是一顆萬年不倒的常青藤,況且太子水漲船高之後,從前姜家的事情也有了眉頭。
沒準什麼時候,姜知行也能平反了,許多女眷便把主意打在了姜淮姻身上。恰逢年關,該送禮的送禮,能講情面的便過來講情面。
得虧姜淮姻是懷著身孕,否則,她這段時間里,恐怕得見上百八十個女人。
這日,蕭霖下了朝回來,見姜淮姻穿著一身桃紅色夾襖,一個人挺著肚子在後院里溜達,活像一只憨態可掬的大白鵝。
蕭霖沒忍住笑了聲,姜淮姻很快轉過頭去瞧他。
見蕭霖站在原地,也不知道過來接應一下,姜淮姻不由面對他,伸直了胳膊︰“王爺回來了。”
蕭霖這才走過去,一手護住她的腰,一手攬在她的肩上。
“翠柳她們呢?”蕭霖發問。
姜淮姻肚子里的月份大起來以後,幾乎片刻離不開人,翠柳和拂花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丫鬟,生怕臨近關頭的時候出什麼事故。
自從衛氏小產的消息傳了出來,各家的孕婦都比從前更加當心。
姜淮姻道︰“又有人尋了門路過來,我讓翠柳去打發了她們,拂花則去房里幫我拿披風了。”
說完,害怕蕭霖擔心,姜淮姻笑道︰“就在府里,我想著應當沒太大關系,這才敢把她們都差使出去,在外頭,可不會這樣。”
“還是要多當心。”蕭霖一直覺得姜淮姻有時候謹慎,有時候卻粗心地像個小忽悠。
蕭霖算一算日子,出聲道︰“再過一個月便要生了罷?”
“這些時候,無論誰來,只要是你不想見的,和魏管家說一聲,盡可讓他打發走。天大的事情,總不會有我們的兒女重要。”
姜淮姻喜歡听他說這樣的話,喜歡他把自己和孩子當成第一要緊的事情去看待。
她點頭,慢慢往蕭霖的懷里輕微靠了靠︰“滿滿也是怕給王爺添麻煩,若有精力,見一下都無妨。”
兩人慢慢走回房里,拂花拿著披風跟在後頭。
進了房後,蕭霖揮手示意她出去,拂花便倒好茶準備好了糕點,方才退下。
通常,只留下蕭霖與姜淮姻兩人的時候,便證明他是有話要說。
姜淮姻捧了一碗燕窩粥喝,也不言語,等著蕭霖主動開口。
蕭霖見她氣色紅潤,小臉也被養得油光水滑,滿滿都是光澤,不由笑起來,他道︰“最近本王當差的時候,總念著你與咱們孩子。連皇兄都取笑我,說我是第一次當父親,什麼滋味都覺得新鮮。”
姜淮姻捂著肚子,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王爺是第一次當爹,我也是頭回給人做娘呢,我還怕當不好。”
“萬一隨了我好吃懶做的毛病,那就糟糕了。”姜淮姻捂著臉,神情懊惱,蕭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他挑眉︰“你也曉得你好吃懶做?”
姜淮姻小聲說︰“那不是王爺慣得嘛。”
蕭霖失笑,待笑過一陣後,他才緩慢步入正題︰“皇兄今日宣我進宮,是想讓我去一趟閩南。”
“閩南,”姜淮姻頓住,她抿了抿唇,睜圓眼楮看他,“馬上就要去嗎?”
蕭霖點頭,怕姜淮姻多想,又連忙補充了一句︰“最多十天,我會趕在你臨盆前回來。”
“雖然陳御醫說我產期還有一個月,但,早產晚產都是有可能的,”姜淮姻牢牢地握緊蕭霖的手,一雙大眼楮水潤一般,楚楚可憐。
蕭霖不敢過分去看她,生怕這一看,便走不掉了。
“我答應你,會在臨盆前回來,必然不會食言。”蕭霖神色如常,只是語氣斬釘截鐵。
姜淮姻扁著唇,伸直雙臂,撲進了蕭霖懷里。
“怎麼這麼匆忙,一聲招呼也不打呢,”姜淮姻低著頭,模樣懨懨。
蕭霖輕輕地環住她的腰,勸慰道︰“事出緊急,誰都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