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陣,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安靜的待著,任由時光隨著昏黃的燭火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懷安沉聲宣告︰“皇嗣被害一案已真相大白,甦氏阿梨乃被人構陷,即刻起,無罪釋放!”
說完,獄卒進來幫甦梨打開鐐銬,卸了枷鎖,甦梨想站起來,身子陡然一輕,楚懷安直接把她抱起來。
不等甦梨拒絕,搶先一步道︰“這是我欠你的,拒絕也沒用!”
“……”
甦梨語塞,只能任由這人把自己抱上馬上,一起入宮面聖謝恩。
他們到御書房時,楚凌昭正在讓宮人草擬甦家滿門被貶黜流放的聖旨,甦梨跪下覲見以後他也沒遮掩,拿著兩個折子幽幽道︰“陸國公和太學院院修顧大人一起上奏說稚子無辜,要求朕赦免甦家幼童,也顯朕賢明仁厚,阿梨對此怎麼看?”
“阿湛年幼,尚不知事,受不起顛沛流離之苦,請陛下饒阿湛一命!”
甦梨懇切要求,楚凌昭抿唇思索,最終在那兩道折子上畫圈寫了個‘準’字。
“甦氏嫡女貴為皇貴妃,蛇蠍心腸,懷有龍嗣卻不善待腹中胎兒,竟設計謀害皇嗣以報私怨,其罪當誅,但念在其父在朝為官多年一直忠君愛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滿門貶黜流放,永世不得入京,其孫甦湛,年幼無知,其母甦梨又曾救過逍遙侯性命,特赦免其罪,允留在京都,但永不錄用為官!”
永不錄用為官,甦梨心念微動,伏身謝恩︰“陛下仁厚,民女謝陛下隆恩!”
宮人擬好聖旨給楚凌昭過目,見沒什麼問題,楚凌昭蓋了玉璽,宣旨官接了聖旨匆匆出宮。
關上門,御書房只剩下楚凌昭和甦梨、楚懷安三人,楚凌昭揉揉眉心,對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有些疲倦。
“別跪著了,起來吧。”
楚凌昭開口,楚懷安伸手把甦梨扶起來,到底是要來面聖謝恩,甦梨沒穿披風,臉上的傷疤毫無遮掩的露出來,甦梨微微垂眸,整個人安靜恬淡,絲毫沒有因為毀容而難過悲愴。
“昭安樓被雷劈那夜傷的?”楚凌昭問,語氣了然。
甦梨大大方方的點頭,也不遮掩︰“昭安樓庫房底下有個地爐通道,民女原想進去查看,不想剛進去便聞到桐油味兒,雖未能知曉那地道通往何處,卻也由此證明這里面有蹊蹺,對方不敢讓人發現!”
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不能叫人發現,竟要用炸樓這樣的手段來遮掩?
屋里三人面色都很凝重,這一次是炸昭安樓,下一次炸毀的會不會是議政殿呢?
“安家乃母妃的娘家,當年安家先輩隨父皇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是遠昭國的中流砥柱,後來子嗣凋零,父皇給了安家許多優待,如今軍中還有不少將領是安家的舊部,朕初登大業,根基尚且不穩,若是因為捕風捉影的事就動安家,怕是會引發大亂。”
楚凌昭頗有些嘆息的說,這一番話,算是把楚懷安和甦梨當成了心腹親信。
他是帝王,是九五之尊,可這皇位之下,各種勢力盤根錯節,他也並不能像旁人想象的那樣隨心所欲。
就像當初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太子妃,登位之時,不能與心愛之人攜手。
那日太後一言,他就要去安若瀾宮中留宿。
這皇宮是奢華迷醉的天堂,也是囚困許多人的牢房。
“朕不動安家,可安家這頭蟄伏的虎狼已經隱隱有了甦醒之態,留給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楚凌昭嚴肅的說,掀眸看向甦梨︰“朕給你二十精銳暗衛,不論如何,一個月之內,朕要看到能治安家死罪的鐵證!”
甦梨尚在震驚之中,楚懷安已急切開口︰“不可以!”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陛下將那二十暗衛給臣,臣也能替陛下找出罪證!”楚懷安義正言辭的說,他已經眼睜睜看著甦梨傷了臉,怎麼能再讓她做這麼危險的事?
“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她能做的事,謹之以為自己就做得?”楚凌昭冷著臉質問,楚懷安身上有爵位,是皇親國戚,他查安家,就意味著楚凌昭要查安家,總是會落人口舌。
可甦梨現在只是一介弱女子,她查安家,就算捅出什麼簍子,安家也是有苦說不出。
就像那日昭安樓被炸,安家只能借口是被天雷劈的,不敢仗著先帝的遺旨逼著楚凌昭戕害忠臣。
“陛下手下能人比比皆是,難道就找不到一個能用的?”
楚懷安氣極,遠昭國的男人是死絕了嗎?竟然淪落到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弱女子身上的地步?
“朕手下能用的人的確不少,可朕繼位三年,能逼得安無憂炸昭安樓的人,只有甦梨一個!朕不管她是走運還是真的有本事,朕只給她一個月的期限!不然朕就摘了陸戟的腦袋,治他謀害朝廷命官的罪!”
楚凌昭拔高聲音,氣勢上遠遠壓倒楚懷安。
甦梨和楚懷安都愣住,被他那一句話震得有點懵。
“陛下,您早就知道將軍斬殺昭冤使的事?”甦梨詫異的問,後背一陣陣發涼,這人究竟是什麼時候洞悉一切的?
楚懷安把甦梨拉到背後,以保護的姿態擋在她面前,面色頗有些不善︰“陛下既然一直明察秋毫,何必再如此為難一個弱女子?把人當猴耍很開心嗎?”
“趙愛卿為人耿直,阿梨你若真的想保守秘密,當初就不該找他幫忙。”
甦梨︰“……”
楚懷安︰“……”
趙大人,怎麼又是你在背後打小報告?!
突然被點名的趙大人查閱著卷宗打了個噴嚏。
“朕不是听信奸佞的昏庸之人,鎮邊將軍為何會斬殺糧運使,朕心知肚明,但需要有證據證明他的所作所為情有可原,換言之,阿梨所查之證,是為朕,更是為他,若安家搶先一步得知此事當眾將他告發,朕即便有心,也不可能當眾維護于他!”
楚凌昭將利弊都擺在了甦梨面前。
甦梨沒得選。
“陛下聖明,民女接旨!”
甦梨跪下接旨,接的是剛才他限期一個月的旨。
楚凌昭的眉頭終于滿意的舒展開來,他從袖袋中拿出一枚竹哨遞給甦梨。
“這枚竹哨可以讓你隨時隨地召喚這二十名暗衛,哨音為令,就是刀山火海他們也會听你的去闖。”
“謝陛下!”
甦梨謝恩,伸手去拿竹哨,手腕被楚凌昭輕輕扣住︰“若是阿梨不慎被抓,朕不希望今日的談話,會被安家任何一個人知道。”
“陛下放心,今日之事,我會爛進棺材里!”
言下之意就是到死都不會說出來。
楚凌昭松開手,就喜歡和甦梨這樣的聰明人說話。
從甦梨接了那個竹哨,楚懷安整個人都處在濃郁的低氣壓包圍中,他環著手跟在甦梨身邊,盯著她手里的竹哨,像盯著什麼不祥之物。
甦梨自顧自想著事,把最近發生的事在腦海里細細的過了一遍,對楚懷安的目光視而不見,終究還是他自己憋不住,把甦梨拉到僻靜些的角落低語︰“你接這個做什麼?不知道有多危險嗎?”
“知道,但我必須接!”
“老子還沒死呢,輪得到你必須接嗎?”楚懷安說著要搶竹哨,甦梨抓著竹哨藏到背後︰“侯爺,此事由我去做,最為妥當。”
“放屁!你他媽就是想為陸戟去死!”楚懷安咬牙低吼,胸腔被無名火灼燒得生疼,甦梨仰頭看著他,清冽的眸底盛著他不曾體會過的蒼涼。
“若不是將軍,五年前我早就死了,這條命,是我欠他的。”
既是她欠的,她便要做好隨時還這條命的準備。
她說得如此果決,沒有一絲猶豫,楚懷安被怒氣燒紅了眼,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替你還!”
左右他也欠了她許多,早就拉扯不清,替她還這一條命也算不上吃虧,然而楚懷安沒想到的是,甦梨回給他的只有輕飄飄兩個字︰“不必。”
不必便是不需要。
她不需要他替她償還。
像那天在大理寺牢里與他劃清界限時一樣,他不必再對她心懷愧疚,如今也不必替她償還那些債,畢竟他們並不是什麼要好的關系。
他要以什麼樣的身份替她還債?
這樣解讀起來,這兩個字倒是比其他任何言語來得都要傷人得多。
楚懷安氣得心肝脾肺腎都要炸了,他惡狠狠的瞪著甦梨︰“你在報復我?”
“沒有。”
“你有!”楚懷安拔高聲音︰“你記恨我那夜對你說了那樣的渾話,所以現在一再跟我劃清界限要我難受!”
恰好有宮人路過,被楚懷安的聲音吸引,好奇的過來查探,被兩人曖昧的姿勢驚得摔了手里的果盤。
盤子碎裂的聲音打破兩人對峙的局面,甦梨推開楚懷安站好︰“侯爺與我說兩句話,別誤會。”
“奴婢明白,奴婢絕對不會亂說的!”
甦梨︰“……”
不是讓你不要亂說,是讓你不要亂想啊喂!
未免越說越亂,甦梨沒再解釋,率先提步離開,楚懷安面色黑沉的跟在後面,從宮門出來,甦梨正想去大理寺找趙寒灼再了解下最近的情況,突然看見趙啟騎著快馬狂奔而來。
馬是邊關傳信使常用的良駒,馬蹄輕快,一路而來卷挾著千里風塵。
到了宮門口,馬的速度未停,趙啟丟出一方銀色令牌高呼︰“臣有八百里急報面聖!臣有八百里急報面聖!”
話落,高大的宮門發出沉悶的聲響。
祖制有令,八百里急報,需馬不停蹄送往御前,即便是皇宮守衛也不得阻攔。
除了外敵大舉入侵,遠昭國還不曾有人往御前送過八百里急報。
甦梨心里頓時‘咯 ’一下,和楚懷安對視一眼,俱是不安。
“我先進宮看看,你先回府,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楚懷安說著亮了腰牌折返回宮,甦梨沒耽誤,快步往回走,走到半路,欽天監的警鐘忽的響起。
鐘聲渾厚沉重,震得人胸口發麻。
欽天監警鐘乃國之重器,除了祭天之時敲響,便只有有人逼宮之時才會響起。
一旦響起,文武百官當趕赴皇宮,整個皇城都會戒嚴,任何人不得再隨意出入!
出大事了!
甦梨眉頭一皺,往前走了兩條街,順勢進了一間茶樓,剛在二樓包間坐下,京兆尹便帶著護城兵駐守在街頭,所有行人匆匆忙忙的被趕回家中,肅然凜冽的緊張感彌漫開來。
甦梨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有些空落落的沒有著落。
半個時辰後,全城戒嚴,街道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店鋪里沒了叫賣聲,連小孩兒的嬉鬧聲也都消失,整個皇城安靜得好像只剩下呼呼地風聲。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涌動著讓人膽顫心驚的肅殺之氣。
剛下朝回到家的文武百官又匆匆趕來,還沒來得及被流放的甦良行也還在列。
趙啟跪在議政殿光潔的地磚上,楚凌昭面色深沉的查看著他剛剛呈上去的急報,一言不發。
所有的大臣都屏住了呼吸,整個議政殿似乎還回蕩著趙啟剛剛鏗鏘有力的聲音︰啟稟陛下,鎮邊將軍陸戟斬殺糧運使後擅離職守,如今去向不明!
陸戟斬殺糧運使,且去向不明!
一朝將軍,斬殺了朝廷命官,還不知所蹤,這是遠昭國建國以來幾百年都沒發生過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