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君葳渾身一僵,說出的話語如同是從唇齒間擠出來的一樣︰“她會武功?”
    林歇︰“嗯。”
    君葳默了許久,才顫抖著開口︰“我從來不知道……她是爹爹的人。”
    林歇低頭︰“這里是你家,也是他的家,自然都會是他的人。”
    君葳突然語氣激烈地反駁道︰“不是!”
    林歇抬頭。
    君葳像是終于壓抑不住︰“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從來沒把我和弟弟當做過家人。
    君葳的身軀連同牙齒都在顫抖︰“母親在時還好,可如今,母親她……她不在了……姐姐你知道嗎,我每次去請安看到那個和母親一模一樣的人我就怕,我好怕……姐姐我怕……”
    眼淚溢出眼眶,大顆大顆地滑下臉頰。
    林歇听君葳忍不住的抽泣聲,起身走過去,將人抱進懷里。
    許是把林安寧錯認成未央的事情給他們留下的陰影有些大,這對姐弟倆在認人方面有著近乎神經質的敏銳。
    也沒費什麼功夫,就發現了如今在府中的“母親”是假貨。
    “不怕。”林歇說︰“殿下一定沒事的,只要殿下沒事,他也不會輕易對你和阿蕤做什麼。”
    君葳和君蕤也是意識到了身邊可能是有人監視著他們的,所以從來不敢再給林歇的信中表達出什麼異樣來。
    等好不容易能借著生辰宴見面了,這才忍不住,把能說的都說了,卻想不到,林歇原來早就知道,也是顧忌著他們身在長公主府,才什麼都不敢告訴他們。
    君葳抬手抱住林歇,哭了許久許久,久到亭子外听著她們說話的竹鳶都沒有原先這麼專注了,林歇才問君葳︰“你們可在府里找過?”
    君葳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
    他們找過,卻也找不到。
    也就是說,要麼真的長公主不在府中,要麼就是她被藏在府里某個君葳君蕤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讓木樨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林歇正想著,突然發現君葳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手上寫到︰“母親若登上皇位,情況真的會比現在要好嗎?”
    林歇一愣。
    君葳手指還在顫抖,卻依舊努力清晰地在林歇手心滑下一筆一劃——
    “母親管不住爹爹的,還不如讓我和弟弟……”
    這句還沒寫完,君葳猛地抓住了林歇的手,像是自己也在為這句話後面的內容感到惶恐和震驚。
    離開後院的小花園時,林歇還有些沒回過神。
    就連看著高傲實則膽小的君葳都有了這樣的想法,那遠比君葳要膽大的君蕤呢?
    雖不似靖國公那般冷血無情,可他們兩個,終究是靖國公的孩子。
    骨子里流著的就是那個家伙的血,也許只是年幼時候的教育過于溫和放縱,成長環境也過于輕松無忌,才導致他們一直以來的碌碌無為,直到如今遭受了諸番刺激,才有了些靖國公的影子。
    天生的反骨與叛逆,不甘為人操控,受人驅使與桎梏。
    林歇握住了先前被君葳拉著寫過字的手心,上面還殘留著君葳指尖劃過的觸感。
    完了,很多年前靖國公邀她共謀她都沒有答應,此刻居然……有些心動了,還是在君葳君蕤兩個都不曾明確表達過意願的情況下。
    真是瘋了。
    ……
    宴席過半,林歇便借口身體不適提早離開了長公主府。
    回去路上,似乎已經玩夠的半夏不見沮喪反而還有些興致上頭,不停與林歇說公主的花園有多好看,花園里有多少聞所未聞的奇珍異草。
    林歇听了一會便又困了,木樨接過半夏的話頭,自然而然與她說了起來。
    直到馬車快到侯府,才把已然閉眼睡去的林歇叫醒。
    林歇回到榕棲閣,才換了衣服散了頭發,就听半夏跑進來,說蕭蒹葭來了。
    林歇還有些懵,蕭蒹葭便已經大步走了進來,問︰“怎麼回得怎麼早?”
    林歇只好不去管自己這一身裝發是不是顯得太過隨意,答了句︰“有些累了,就回來了。”
    蕭蒹葭面露擔憂︰“你這段時日總是困乏,陳大夫可有說什麼?”
    林歇︰“陳大夫只說那藥吃了便會這般,過些時日就好了。”
    蕭蒹葭這才稍微放心,又問了幾句才走。
    半夏將人送出去,林歇聯系今早出門時听半夏說起的那些事,奇怪地問留在屋里的木樨︰“嬸嬸有些奇怪。”
    對她太好了。
    之前雖然也沒表現的多討厭她,但這幾日也好得有些過頭了點。
    木樨操著一口女子的聲音︰“統領多慮了,我偷偷觀察過的,她對你妹妹也是這樣,甚至在之前,沒她或者北寧侯帶著,你妹妹是不會去參加任何宴席的,那才叫護上天去。也是今年才開始放了手,不過等人回來了,必會問上一問,確定沒在外頭被人欺負才放心。”
    林歇︰“可我不是安寧,出現變化的也就只有嬸嬸,你們真的沒做什麼,沒說什麼吧?”
    木樨撇嘴︰“我們能做什麼,蕭將軍她本就是個直腸子,想對誰好卻只能憋著,不憋壞才怪呢。等憋壞了,自然也就無所顧忌了。”
    “姑且信你這一回。”林歇又問︰“長公主府那邊如何?”
    木樨︰“什麼都找不到。”
    果然。
    林歇低頭,用拇指揉搓另一只手的掌心,突然的,她抬頭對木樨說︰“叫六七、六九去找君葳君蕤兩個,把我們三年前今上登基後棄用的那套暗碼教給他們。”
    木樨愣住︰“教給他們?”
    林歇︰“嗯。”
    他們之間,總得有能夠聯系的方式。
    四月,鎮遠軍班師回朝。
    將帥騎馬入城那日,林歇沒去,在自己屋里睡得昏天暗地。
    宮中舉辦的接風宴後,又有人邀請夏衍,夏衍只說自己還在孝期,婉拒邀請,旁人也不好勉強。
    好不容易從宮中出來,夏衍先是快馬出城,去祭拜了自己的父親,待到天色不早,才回到府中。
    夏衍回府後先去見了自己的母親。
    將軍夫人的模樣和夏衍出征時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雖是有六個孩子的母親,若大兒子還在,她還有可能早就是當祖母的人了,可畢竟出身尊貴保養得當,她向來就是年輕貌美的模樣,直到如今,她的臉上才終于顯現出了老態。
    但這已經比夏衍想象的好太多了,母親雖然深受打擊看著老了許多,但人還在,如今的精氣神也還算可以。
    他在離開前甚至做過最壞的打算,所以如今這般,他已經很是滿足。
    將軍夫人似乎也是看開了,話語腔調雖然還是以往的模樣,可卻沒有曾經那麼銳利,與夏衍也吵不起來了,只和他說了如今家里是夏媛媛管家,有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別往她這里送,還說……
    “你如今要守孝三年,卻也不好耽誤人家姑娘。你不在那會兒,家里也是多虧了她幫忙,你若裝死不出聲,故意拖著婚期那便是恩將仇報,無論如何都要去問問她。她不願等,那也是理所應當的,若她願意,你就給我老實些,別仗著翅膀硬了就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想著法子要把人娶過門的。”
    夏衍安靜听著,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隨口頂嘴了︰“兒子會記得的。”
    “老五呢?可來了消息?”將軍夫人問的是那個一心從商,被夏衍找了商隊送出去的五弟。
    夏衍︰“給他傳信之後,他便去了南夏。”
    將軍夫人︰“他干什麼了?”
    夏衍︰“他帶著商隊潛入南夏皇都,高價倒賣各種從陰楚弄來的稀罕物件,又用這筆錢財將此事散布到陰楚,使得陰楚商人紛紛冒著路途遙遠會有巨大損失的風險,帶著大批貨物去了陰楚倒賣取財,那些皇室貴族要享樂,自然就要錢,要用錢,自然就需要開源節流,南夏最初是增收賦稅,後來起了民怨,又開始克扣軍餉。”
    說到這里,一切就盡在不言中了。
    “如今他還在南夏,一時半會回不來。”
    將軍夫人閉上眼︰“隨他去吧,你們也都長大了,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夏衍︰“母親。”
    將軍夫人︰“嗯?”
    夏衍︰“三年孝期後,媛媛年紀也大了,怕是不好找婆家,還有夏夙,她那性子,想找個托付終身的,想也知道不容易。母親,我沒那功夫管她們,未央也沒有,還是你來吧。”
    將軍夫人定定地看著夏衍,半響才道︰“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
    夏衍︰“勞煩母親多操心了。”
    從主院出來,夏衍又去看了夏媛媛。
    有陳晉的診治,夏媛媛又打從心底振作了起來,如今狀態真的比以往好了許多。
    夏衍來時,夏媛媛正在院里听管事婆子回話,原本溫和如水的姑娘,行事起來竟有了幾分她母親那般殺伐果決的影子。
    只是看到夏衍,夏媛媛又變回了那個溫溫柔柔的妹妹。
    待下人散去後,她還和夏衍抱怨,說自己接手管事後夏夙立馬就罷工了,沒過幾天夏席也不干了,現在整個家都是她再管,雖然管得過來,但是很累。
    夏衍︰“可你看起來精神不少。”
    夏媛媛也不反駁,她翻翻手邊的賬冊︰“嗯,忙起來,心會安定許多。”
    說完又笑︰“三哥回來,就更加放心了。”
    隨後夏衍又去看了夏夙。
    夏夙還是老樣子,折騰她屋子里那堆機關,不同的是那些機關不再是溫和無害的匣子鎖扣,而是充滿了殺傷力的箭弩或等比縮小的攻城器械。
    夏衍一看便知這些東西能拿來做什麼,只是夏夙終究是閨閣女子,不曾接觸過戰場軍隊,做出來的東西多少還是差些實用性,于是他便給了夏夙一枚令牌,方便她隨時能去軍營之中。
    夏衍最後才去看了夏席。
    他也是在宮中面聖時才知道,自己六弟許多詩詞都在家中管理不嚴的情況下被人給傳了出去。
    那些詩詞有老六曾經寫下的,也有在父親離世時寫下的,無一不感人肺腑,真情流露。
    一時間,這個不過十四歲的少年郎的才子名聲,竟越過了許多風流名士。
    且因守孝閉門不出,他的形象也就變得越發神秘起來。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不是不出門,而是只去史老太傅府上,研究學問專心備考,只等著出了孝期就下場,好能更早步入朝堂,為兄長分憂。
    挫折能使人消沉,卻也能使人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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