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何葦航先是愣了一下,又轉頭看向一旁鬼哭狼嚎的惡靈。
他認出了,那幫灰頭土臉,肢體不全的惡靈是同自己奮勇殺敵的將士。
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縛清眸中逐漸清明,他看了李靜姝一眼,眸中似有千語。
李靜姝嘴角慘白,卻對著他笑了一下︰去吧。
縛清緊皺著眉,他緩慢的扭過頭,猛然對著沈奕白跪在地上︰將軍。
沈奕白看向縛清,又看向一旁的將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縛清眸中淚光斑點道︰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
原本還在鬼哭狼嚎的惡靈倏然消了音。
半晌,他們齊聲,像他們在邊關時一樣,吼道︰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氣勢震,聲音一同從前。
沈奕白目光一一掃過那群將士的臉,這里的每一張臉他都格外熟悉,半晌,他喉中哽咽,緩聲道︰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1]
話音剛落下,將士身上煞氣變得稀薄,片刻之後,倏然消散了。
他們身上的傷疤愈合,身體也開始變的虛無。
薄霧升騰,朦朧間他們臉上露出笑意來,對著沈奕白揮了揮手。
見了你最後一面,我們也要走了。
縛清也站起身來,他對著沈奕白又拜了一下,將軍,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副將。
兄弟們一直在這里等將軍凱旋歸來!如今見你一面,我們也該走了。
再見。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2]
只願下輩子君主開明,盛世昌平。
縛清將頭深深的磕了下去。
然後,他站起身,看著李靜姝蒼白的臉色,一句話未說,緩慢的抱住了她。
他低頭虔誠的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接著,他的身體同那些將士一樣,慢慢的變得虛無,最終煙消雲散。
楚淨川沉默的看著這一切,本該涼薄清冷的眸子,如今卻覆了層別的東西,在他眼里變成一汪深水。
路修遠側眸看著他,半晌,伸手遮在楚淨川的眼前,聲音帶了安撫的味道。
看不了,就別看了。他說。
他知道這個人最為心軟。
楚淨川看著眼前修長好看的手,沒有動,只是問道︰世道便是如此麼?
若是如此,他們所修的道是為了什麼?
為了看這些生離死別麼?
不是,路修遠感覺到楚淨川的睫毛在他手心撲閃了幾下,撓的他心里有些癢,世道沒有錯,錯的是人心。
話音剛落,幻境破了。
眾人依舊站在忘川的街頭,風吹樹葉,一輪明月緩緩升起。
.
李靜姝將縛清的尸骨帶走了,沈奕白同一伙人道別。
楚淨川問他們去哪里。
那里都行,沈奕白看向何葦航說,最後的時間,我向同葦航到處看看。他眸中含了歉意,之前說好了的,我卻一直奔赴在戰場上,如今不想食言了。
何葦航有些擔憂的看著他︰你的身體
沒事,沈奕白眉眼彎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楚淨川道︰替我謝謝雲仙師,還有他頓了一下,似乎覺得感謝地話太蒼白,卻又沒有別的話能形容,最後道︰謝謝你們。
他同何葦航一同俯身,朝著楚淨川一行人行禮。
楚淨川亦還禮。
兩人轉身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那一團月色中。
.
回到青峰山,再听到兩人的消息已經是數月之後。
楚淨川在坐在樹下的小石桌上,陪著雲塵生下棋,雲塵生聲音很淡,稀疏平常道︰何葦航出事了。
楚淨川執棋的手一僵,抬頭道︰怎麼回事?
我給沈將軍輸的靈力只能支撐他三個月的時間,雲塵生在棋盤上按了顆黑棋,何葦航將沈將軍安葬好之後,拿著那把鬼頭刀,獨自一人潛入了皇宮。
楚淨川重復著他的話︰潛入皇宮?
他想替沈奕白和那八千軍士報仇?
以一人之力,無疑是蜉蝣撼樹,是存了死志吧。
皇帝受了傷,雲塵生說,何葦航拒捕,亂箭他說到這里,涼薄的眸子閃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穿心而死。
何葦航從沒有後悔做這個決定,他胸口插滿了箭躺在地上,看著上的那輪明月,眸光逐漸渙散。
他說︰對不起,奕白,我食言了。
他答應過沈奕白,要好好活著,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嘴里咳出血,視線越來越模糊,喃喃道︰奕白,別生我的氣,我這就咳咳咳來找你了。
.
楚淨川垂著眸子,將白子下在中央,問道︰師尊,我們修道的是為了什麼?
仙門不可插手凡間事,他們只能看著芸芸眾生在泥地里打滾,卻不能施之援手。
他們化去這些可憐人的煞氣,阻止他們在塵世做惡,對于惡的源頭卻又無計可施。
雲塵生抬眸看著他。
須臾,他將棋盤幻化,棋盤上生長起了萬物,接著四季交替,寒來暑往。
他長袖輕掃棋盤,你看到了什麼?
楚淨川看著棋盤,地萬物。
川兒,雲塵生手一揮,棋盤又恢復原本的模樣,他道,地之間,萬物都是滄海一粟,我們可不過是蜉蝣而已。但是,萬物卻可以在時間的洪流經久不息,為什麼?
說完,他一揮長袖,又催發出一顆小樹芽,小樹芽很快長大,成了參大樹,可又是須臾,參大樹開始枯敗,腐爛,最終倒下。
你看, 雲塵生說︰萬物同這課大樹一樣,一切皆有定律,非你我能夠阻擋的。
這就是,我們要守住的道。
楚淨川一動不動的看著那棵倒下的大樹,覺得心中有什麼認知腐爛了,惡臭燻。
他抿緊唇,一言不發。
雲塵生見他模樣,搖了搖頭。
這時,路修遠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楚淨川,又轉頭望向雲塵生道︰師尊,師兄,你們在講什麼?
雲塵生似乎乏了,站起身來,他道︰讓你師兄告訴你吧,為師乏了。
說完,抱著身側的無弦琴,轉身回了房間。
路修遠在石桌的另一頭落坐,看著楚淨川的低垂的睫毛遮住眼,他喊了一聲︰師兄?
楚淨川緊抿著唇,半晌,他眼也不抬的說︰何葦航死了。
棋盤上,雲塵生留下的幻影仍在,路修遠听了這話,結合那幻影,能猜到幾分。
須臾,他動了動手指,棋盤上的枯木倏然發生了變化。
一根青綠的小苗從枯爛的樹中鑽了出來。
比之前的更綠,生長的更快。
楚淨川原本陰沉如水的眸子里突然活了過來,夾雜了些許驚訝。
一棵樹的倒下,路修遠說,是為了更好重生。
楚淨川抬頭看著他︰更好的重生,也不是原來的那一棵,因為什麼都不記得了。
只要還活著,路修遠望著色說,總會想起來的。
楚淨川小手指微蜷縮了一下。
他看向路修遠,這個人不笑的時候,眉眼銳利,帶著侵略的壓迫感。
他盯著自己的目光深邃又認真。
楚淨川在他沉沉的目光里,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
牧芸瑾覺得自己最近有點怪,每當看到師兄師妹走在一起時,嘴角會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來。
他看著師兄同師妹踏過竹林小道,迎面走來,他左右看了一圈,最後飛快的竄到那塊大的青石後面。
藏好身子之後,露出半個腦袋向外窺探。
有事!
他們絕對有事。
他正看的起勁,倏然肩膀上多了一只手,那只手飛快的拍了他一下。
嚇死我了,牧芸瑾向後看了一眼,拍著胸脯道,裴寧師兄,你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
裴寧當然不知道,他在青峰山並不會包裹這麼嚴實,穿著白色弟子袍,干巴巴的道︰你在干什麼?
牧芸瑾繼續趴在青石上,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你有沒有覺得小師妹和師兄有點不對勁?
沒有。裴寧看了一眼遠處的一紅一白的身影。
他其實話沒有說完。
他想說︰師兄師妹他倒是沒覺察到不對勁,他就是覺得牧芸瑾有點不對勁。
像個跟蹤狂。
牧芸瑾沒注意裴寧奇怪的目光,他喋喋不休的說著︰雖然師兄依舊是冷冰冰的一張臉,但是我就是覺得他站在很高興。說完,他又覺得後,又咬著聲音加重︰不,是非常高興!非常!
裴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他們親愛的大師兄依舊是冰雕一樣的一張臉,絲毫沒看出高興來。
還有,牧芸瑾的解說依舊沒有停止,只听他道︰你再看看小師妹的表情,滿臉的笑意。這正常嗎?顯然不正常,雖然小師妹對我們也經常笑,但你什麼時候見過她笑的這麼這麼他抓了抓頭發,一時想不到形容詞,須臾,只見他一拍腦門,接著道︰一臉春意。
裴寧︰
他走過去拍了一下牧芸瑾的腦袋,冷著一張臉道︰走了,去學畫符。
這小傻子腦子里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牧芸瑾聞言,臉瞬間癱了下來,不學行不行。
裴寧︰不行。
他這麼一板臉,牧芸瑾還真有那麼一絲害怕。
裴寧最近也不對勁,原本以前能一到頭的待在上玄閣,如今抓著他去畫符。
好像有個大病。
牧芸瑾被裴寧揪走了。
竹林小路又恢復了安靜,路修遠道︰剛才小傻牧師兄在那邊干什麼?
兩個人早就覺查到了牧芸瑾的存在,只是不想搭理他。
楚淨川搖了搖頭,說︰有裴寧在,不用擔心。
那只眼楮看到的擔心他?
路修遠腹誹了一句,半晌像是想起來什麼,開口道︰還記得在雪山幻境里,看到的鶴蓮君嗎?
聞言,楚淨川的嘴角平了下來,怎麼?如此念念不忘,還真把魂丟在哪里了?
當然不是,路修遠笑了一下,須臾,他低頭思索片刻,我一直盯著他看是因為他很像一個人。
不是長,而是氣質和帶給人的感覺,都格外熟悉。
楚淨川︰像誰?
路修遠漆黑的眸轉向他,盯看半晌,像是在打量,須臾他倏然道︰你。
楚淨川怔住了。
講鬼故事呢?
他目光在路修遠臉上繞了一圈,倏然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一下︰發熱了?
說什麼胡話。
路修遠被他動作弄的哭笑不得,他將額上的手拿了下來。
我說真的。
我確定,楚淨川說,沒有孿生兄弟。
路修遠抓著楚淨川的手,沒放開,黑眸閃了一下,問道︰你把這件事告訴雲師尊了。
楚淨川由他抓著,也沒掙扎。
很奇怪,他回來之後這段時間,對雪山的幻境中看到的閉口不提。
他沒回答,反問道︰你告訴師尊了?
路修遠笑了,紅衣的映照下,格外明艷。
只听他道︰和你一樣。
楚淨川被他的笑晃了一下,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路修遠恢復男裝時的模樣。
若是那張臉,也這般笑,是何模樣?
這般想著,楚淨川倏然覺得面上一熱,一絲紅漫上了耳垂。
路修遠倏然湊近,呼吸噴在他的頸側,只听他輕聲道︰師兄,你害羞了嗎?
楚淨川不自然的偏開頭,手卻任由路修遠抓著,沒掙扎分毫。
.
路修遠回到房間,心情不錯。
沉寂了幾的1966倏然出了聲,只听他道︰你不對勁!
聲音很大,像是在控訴。
路修遠解開紅色外袍,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他眼皮也不抬道︰我又怎麼惹到你了,大小姐。
1966說︰你是不是對那個炮楚淨川有意思?
路修遠解衣服的手一頓,他低著頭沒有說話。
1966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說的是哪個意思?路修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