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軒動了動唇,似乎是想囑咐她慢些走小心些,可看著那冷漠的背影,到底也沒說出口。
他也未跟上去,因為他知道,她不想讓他離她太近。
霍侯爺話中的冷意和警告猶言在耳,顧立軒杵在原地臉色幾度變幻。的確,他跟晚娘之間,今後不宜走的過近。
大齊朝在全國交通要道的關口和渡口分設巡檢司盤查行人,沒有政府路引不準通行。《大齊律》規定,如果設有路引離開住地一百里,便作為偷渡關津論罪。
捧著《大齊律》,沈晚越翻,臉色越沉,這個時代的戶籍管理制度竟是如此嚴苛。路引,如果沒有路引,她將寸步難行。便是有了路引,也是有一定時間期限的,如果過了期限,那麼人則必須返回原籍。
而若想要取得路引,便要拿著她的戶籍,同時還必須在夫家人的陪同下,到當地所在官府去行辦理才可。看到這里,沈晚簡直要苦笑,如此這般,還不如她自己敷了雙手雙腳去淮陰侯府來的痛快。
倒是還有一種法子能取得路引……汴京城內私下有販賣路引的,當然這畢竟是律法所不容忍的存在,且不說此廂的途徑隱秘她能不能尋得到,便是那價錢怕也是她此刻出不起的。
沈晚皺眉咬牙,若真到那時,實在不行的話她先想法離開汴京再說,至于日後去了別地如何面臨卡檢和抽檢……大不了裝流民也好,不行裝瘋賣傻扮乞丐也罷,總能想的法子吧?
第52章 此事甚是蹊蹺
侯府那邊倒是未再另外安排人來,也未囑咐吳媽任何話,一副對沈晚那廂徹底放了手,任由她自生自滅的架勢。
別說沈晚不信,便是顧立軒也是不會信的。
不說別的,就單書坊那日,霍侯爺看他的那隱約刺骨的冷意,那是源自一個男人被覬覦了所有物而騰起的憤怒。
顧立軒苦笑,他絕對不會看錯的,當初錯以為顧立允要與晚娘親近時,他也有過類似的情緒。
吳媽得知侯府未另外派人來時,一方面為侯府對她的信任而感動,另一方面卻愈發覺得這廂責任重大,恨不得當下就能病體痊愈好仔細看著那個小娘子,不負侯府所托。尤其是當她听說就在她病的起不了身那陣,那個慣會作妖的小娘子竟趁著錢叔去侯府回稟之際,暗搓搓的出了門,知道此事的她當下差點氣炸了肺。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沒了她的時刻盯梢,那個小娘子又豈會安生待著?要不整出點妖事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那七竅玲瓏的作妖心肝?
吳媽恨得咬牙,只恨不得那小娘子明個就能瓜熟蒂落,待產下小主子後,好讓她綁了去侯府,讓他們家侯爺好生教訓教訓。
三月中旬,朝廷向外發布訃告,當朝宰輔劉聃卒于甲申年三月十四日戌時,享壽五十又九。訃告稱劉相為官三十載,清廉仁愛,為民之表也,大齊朝痛失棟梁,舉國痛哀。
見此訃告,霍黨的人無不冷笑,明德帝表面稱那劉聃為民之表也,實則是在暗下為劉黨正名,也是在變相警告他們霍黨適可而止,不可再對劉黨進行清算。
不過清不清算也無甚所謂,統共劉相一去,劉黨群龍無首,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想那劉相,不知究竟是請來的神醫起了效果,還是被他們大人激起了強烈的求生欲,竟在病體沉痾的情況下,硬是多撐了數月。這數月來,他強撐病體上朝與他們大人對抗,雖說是負隅頑抗,可到底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少的阻礙。
如今這老家伙總算閉了眼,朝中塊壘一去,著實大快人心。
霍黨一干人等已在緊急草擬奏章,為他們霍大人接任宰輔一職提前鋪路。
朝野上,只怕過不了多久,就要迎來霍家一言堂的時期。
深宅內院的婦人對這些朝堂局勢素不敏感,可作為身處權利漩渦中的家眷來說,這些事情瞞不住她們,也容不得她們一無所知。
沈晚自是從顧立軒那里得知的消息。
她看著他興奮的,近乎語無倫次的說那霍侯爺統領權臣叱 朝野的日子可期,說那侯府潑天權勢再上一層,再說那顧家傍著侯府日後前途不可限量等等之言,漸漸垂下眸光,陷入了沉思。
新一輪的洗牌即將拉開序幕,必然少不了前期的一番動蕩。能有多久?半年?一年?
時間即便再短,可總有那麼一段腳不沾地,對她無暇顧及的時日吧?
沈晚的目光越過顧立軒的身側,目色沉靜的看向窗外的杏樹。又是一年春好日,紛紛繁繁的杏花又一次的掛滿了枝頭,方香滿園。
明年的今日,她,又將在哪兒呢?
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吳媽听了他們家侯爺即將封相的消息後,不過兩日功夫病體就好了大半,大概又過了兩三日,竟是痊愈了。
身子甫一好利索,她就迫不及待的來到跟前伺候。不過與其說是伺候,還不如說來給沈晚刺激。
“娘子听了這消息只怕也是歡喜壞了吧?過不多長時日,咱家家侯爺便要拜相了!那時侯爺可就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宰輔大人,百官之首,何等的威風!娘子,您吶,可就擎等著您的好日子吧!”
吳媽手舞足蹈的說的喜氣洋洋,邊說著邊拿眼覷著沈晚,暗暗觀察她的神色。其實吳媽心里說到底還是對那沈晚存有一絲念想。她希望沈晚別再被豬油蒙了心,別再一心一意的跟他們侯府對著干,只要能放下心中芥蒂,安心接納了侯爺安排,依他們家侯爺的熱乎勁,便是日後入侯府也使得的,又何愁沒她的榮華富貴享?屆時,便是她這般的下人也能沾上幾分光。
可惜,沈晚那不為所動的模樣著實令她大失所望。
吳媽恨恨的瞪了沈晚一眼,只覺得這樣的娘子簡直冥頑不明,白白浪費了這般天賜良機。換哪個娘子身上,還不得歡天喜地的拜神拜佛叩謝恩典?怎的就偏偏出了這麼個不識好歹的。vx公號︰anantw66
四月初,霍殷加封宰相的任命正式下達,二品錦雞補子換作一品仙鶴。
這意味著,自此以後,霍殷榮登大齊朝堂的百官之首,統領群臣。
霍殷封相的消息被顧立軒傳到顧府,各人又是一番思量。最喜形于色的莫過于吳媽,在侯府數十年的她,早就與侯府融為一體,視侯府的利益為一切。如今侯府光芒萬丈,作為侯府的一份子,哪怕只是個末等下人,她也與有榮焉。
想要將內心的喜悅說與周圍人听,可待她見了沈晚那張冷淡臉,便瞬間住了嘴,沒了心情。
盯著沈晚那張波瀾不起的臉龐,吳媽既有幾分惱恨又有幾分不解,連他們家侯爺那般文武雙全的英武男兒都看不上,難不成這小娘子眼界高的想配皇帝老兒?還是皇子皇孫?
吳媽有時候也暗下冷笑不屑,可能這小娘子真的是心比天高吧?只是不知,這命能比紙厚上幾分?
霍殷封相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沈晚對此也未有過多想法。
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每日里她閑暇時候便看看書,作作畫,若瞧著外頭陽光正好,也會遣人抬了轎子,在汴京城內選一二巷子逛上一逛。吳媽只當她無聊了,沈晚自不會多做解釋,只是在逛街巷時不顧吳媽的反對,堅決將轎帷撩了上去,煞有興致的看著轎外景色。
吳媽雖不贊同,卻也只能依了她。不依又能怎麼辦?沒瞧見那小娘子一副強硬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難道要她不管不顧的上去理論、掰扯?她雖一把年紀了,可又沒有活膩歪。
大概又過了三五日左右。
這日,顧立軒散值之後遲遲未歸,又未托人回來稍話,這讓顧母難免有些心焦。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他方姍姍歸來,可回來的不單是他自個,還有一個垂低了頭,讓人看不清模樣的年輕女人。
顧家眾人,驚了,炸了。
“立軒,她,這娘子是誰?”顧母驚疑不定,敏銳的目光反復在他們二人之間徘徊。
顧立軒頓了頓,看向一側的八仙座椅︰“娘,這是細娘。兩日後,我欲納她為妾。”
顧母倒抽口氣。
捂著胸口連倒退數步,她顫著手指他,怒目圓睜︰“你!你莫不是豬油蒙了心了你!”
顧立軒抿緊了唇,一言不發,神色卻是堅定,已然是下定了決心,任誰反對亦不會動搖。
沈晚心下微微了怔了下,只是有一瞬的疑惑,為什麼不是芸娘卻是細娘。但,也就只是一瞬。之後心下便波瀾不驚。
她對顧立軒早就沒了半分情誼,便是他此後做任何驚世駭俗之事,都不會再引她半分關注。
遂扶了案面,欲起身離開。
“晚娘……”顧母有些無措的喚了聲。
沈晚腳步微頓,繼而毫不遲疑的往外走去︰“我有些累了,先歇著了。”
卻在此時,一直在顧立軒旁邊站的,猶如透明人般的女子抬起了頭,朦朧的燭光打在她那張猶如春曉之花的面上,旁人這才倒吸口氣。這娘子竟生的這般的花容月貌!
那叫細娘的女子抬頭,翦水般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側前方的沈晚,聲音清亮︰“大娘子,不知細娘可跟您一同前去?”
沈晚這才停步,側目看她。
細娘繼續道︰“顧郎的被褥還在您那廂房。听顧郎說咱這隔壁還有間空廂房,今個我打算拾掇過去,往後細娘跟顧郎便在那間住下了。”
一言既出,顧家其他人猶如在听天方夜譚。
“你,你簡直不成體統!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們顧家的事何時由得你來指手畫腳!”顧母撫胸恨聲,狠狠剜了顧立軒一眼︰“立軒,你就任由她在這胡言亂語嗎!可是非要攪得全家不得安寧方可罷休?!”
沉默片刻,顧立軒道︰“娘,她叫細娘,不久後將是兒子的妾室。”語罷,便不再往那已然氣得臉綠的顧母那看一眼,卻是身體轉向沈晚的方向,未抬頭,卻是拱手施了半禮︰“若是晚娘方便的話,便允了細娘的請求,若是不方便的……”
“吳媽,便讓她跟著你一道去拾掇吧,千萬收拾仔細了,一樣也莫要落下。”不等那顧立軒說完,沈晚便淡淡囑咐身旁的吳媽。
吳媽也從此廂震驚中回了神,忙一疊聲應了,領著那細娘便出了廳堂。
顧母開始劈頭蓋臉的指著顧立軒的鼻子直罵。
顧立軒直挺著身子杵那,垂著頭任由打罵,一言不發。
顧父瞧著情形不好,早就灰溜溜的躲進了里間。
而沈晚……她看著那叫細娘的娘子娉娉裊裊的離開,想那說話氣度,想那舉止做派,再想那恭謹卻不卑謙的姿態,總覺得不似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娘子,便是普通的殷實人家也養不出那般的氣質,反倒像高門大戶走出來的娘子。
收回目光,沈晚低頭琢磨,愈發覺得此事甚是蹊蹺。
第53章 顧家張燈結彩
翌日清晨,在吳媽去膳房安排沈晚膳食的間隙,細娘垂頭進了沈晚屋。見沈晚正披散長發坐在梳妝鏡前擦面脂,便移步上前,探身拿起桌上的木梳,頗為熟稔替沈晚梳理起來。
沈晚擦面脂的手頓住。
“大娘子的青絲順滑,柔韌又光亮,梳個飛仙髻是極襯的。”
細娘自顧自的說著,手上也不停歇,瞧那青絲從她指間挽起的弧度,還真是飛仙髻的模樣。
從鏡中看身後那低眉順眼的人,沈晚的神色愈發的淡︰“我不甚習慣旁人幫忙梳妝,還請讓我自己來吧。還有,稱呼我娘子即可。”
細娘稱呼上倒是從善如流︰“娘子。”可手上動作卻未停,似乎執拗的非要給沈晚梳個飛仙髻。
沈晚深吸口氣︰“細娘是吧?煩請你這邊放下,讓我自己來可好?”
細娘遲疑道︰“娘子可是不習慣?”不等沈晚應答,她又仿佛自問自答般︰“世上萬般事,誰又是天生能都能習慣的?還不大抵是強忍著,逼迫著,萬般無奈下讓自己習慣的?娘子如今身懷六甲,福氣臨門,想來對此是深有體會的。”
沈晚終于變了臉色︰“你究竟是誰?”
細娘手指靈活的將青絲挽成髻,聞言卻只是微微一笑︰“娘子覺得我是誰?顧郎的妾?他區區一個從五品兵部員外郎,有什麼本事敢肖想大齊朝前宰輔劉家的嫡長女?!”
不等沈晚震驚的睜大了雙眼,細娘又淡聲道︰“我是前宰輔劉聃的嫡長女,劉細娘。堂堂高門貴女,卻委身來做個員外郎家的卑賤妾,其中何人在此間做的閥,細娘覺得,依娘子的聰慧,應不必細娘再詳說了罷。”
沈晚撫著腹部,閉了眸直吸冷氣。竟是如此。
細娘說罷就閉了嘴不再言半字,只靜靜的給沈晚梳著頭發,堂堂的高門貴女,此刻做起這等卑賤的活計,臉上卻無半分怨懟之色。
這時候吳媽也回了房,見那細娘在場,面上還有幾分訝異和警惕,瞧起來似乎是尚不知情。
沈晚見了心中微哂,這二人不知是哪個在演戲,或者……都在演?
只是不知那霍殷安排這人接近她,究竟有何目的。
隔天,趁著吳媽不在的間隙,沈晚便直白問她,接近她有何目的。
似乎對于沈晚這般質問毫不詫異,細娘也甚是干脆的給了她答案,卻道是那人派她進顧府,目的便是監視沈晚的一舉一動,稍有異動便要向那人稟報。
沈晚是有幾分不信的。便是監視,那吳媽一個不夠?若不夠,他光明正大的再派個人進來便是,何苦大費周章的讓堂堂一貴女進來……為妾?太不符常理。
似知道沈晚心中所惑,細娘淡淡笑了︰“大人讓我進顧府,自是因為惡了劉家。將我予顧員外郎為妾,自然是因為惡了他。兩個他厭惡至極的人湊作一團,想他心中如何不快意?”
見沈晚不為所動的模樣,細娘挑眉︰“娘子不信?也是,換做是我,也是不信的。”又莫名輕笑一聲︰“娘子不妨想想,近些時日可有何事發生,惹了大人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