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即墨遲身上的傷口都被雨水沖到發白了,他已然麻木,既感覺不到疼痛,也分不清自己這會是死是活。他只是循著本能,漫無目的在尸山上行走,每走一步,被他踩到的尸體便會扭動身體,發出哎呀,哎呀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頭腦終于不再一團混沌。
    即墨遲抬起頭,望著山崖上那一輪血色彎月,費勁地想。
    他似乎本該是個修道的,住上修界,名字名字叫什麼來著?
    即墨遲使勁拍了拍腦袋,勉強讓自己在眼前這樣的詭異畫面前,保持冷靜。
    是了,他俗名喚即墨遲,道號成元,此番跟隨師兄來下修界,是為了捉拿師門之中的叛徒。
    後來,他們行到一個名叫玄鳳的國家,得知此處因天子失裕 刺旆# 惶斕瀾迪露窆碓謖餛 戀厴蝦嶁興僚啊br />     天道降下來的惡鬼,其威力可不是一般鬼怪能比得了的。
    然而面對此番災厄,玄鳳天子卻不肯自省,反而听信讒言,在每月初一都請來大法師開祭壇,將上千名活人丟下山崖,供惡鬼享用,如此持續了五年之久。
    久而久之,有越來越多枉死的魂魄不能安息,他們被大法師用邪術禁錮,三魂七魄被鎖在早就腐爛的肉身中,永世不得再入輪回,不得離開白松崖底,成了活死人。而他們由此生出的強大怨氣,則剛好可以用來滿足惡鬼,為玄鳳換取一點平安的日子。
    只是這樣一來,惡鬼被怨氣喂的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刁,漸漸不再滿足于每月上千人的祭祀。
    即墨遲便是在這個時候來到玄鳳國的。
    初入玄鳳國,即墨遲便忍不住為眼前這片滿是災禍的土地悲泣。他不顧師兄勸阻,打破了上修界從不插手凡間國運的規矩,一意孤行,強行將惡鬼封印到自己的身體里,想要解救這些受苦的玄鳳百姓,只可惜在最後關頭被偽裝成大法師的師門叛徒陷害,不但沒有成功收服身體里的惡鬼,還將自己也賠了進去,被玄鳳天子當做新的祭品,丟下白松崖。
    至此,惡鬼之災解除,那師門叛徒成了救蒼生于水火,高風亮節的國師,而他即墨遲,卻變成了妄圖借惡鬼之力,禍亂人間的無恥之徒,受萬人唾罵,生生世世與尸山相伴,再也不能離開白松崖底。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即墨遲憤恨的想。
    接受我的力量,放棄壓制我,讓我帶你沖破禁制,向那些眼盲的人復仇。
    听到了麼?不要再與我為敵,不要再保護那些因你肉身潰爛卻不死去,便畏懼你咒罵你的凡人,安心與我融為一體
    即墨遲!你醒一醒!你還在猶豫什麼?!如今只有我能幫你!
    你若堅持不肯妥協,打定了主意不願放我出去,你的肉身便會繼續潰爛,直至變成一具白骨,並在此後千百年漫長的歲月中,變得呆滯痴傻。而到了那時,沒有你強大的精神力約束,我照樣可以逃出去!
    即墨遲,即墨遲,我是真心想幫你,你听話一些,讓我將此處的怨氣都吸收干淨,帶你沖出去,日後你我共用一副身軀,縱橫天地間!
    耳旁是那惡鬼的循循善誘,即墨遲雙眼赤紅,只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點頭了。
    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鬼地方!此時此刻,即墨遲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夜半子時,也是凡間陰氣最重的時候,白松崖下大雨滂沱。
    即墨遲盤膝而坐,放任隱匿在他身體里的惡鬼吃掉白松崖底所有的怨氣,助他破開禁制,恢復身軀,帶他回到一片鳥語花香的人間。
    在離開白松崖底那一刻,即墨遲幾乎喜極而泣。
    從人間地獄里逃出來了,緊接著便是復仇,惡鬼的諄諄勸說仿佛吐著信子的毒蛇,將雙眼已被仇恨蒙蔽的即墨遲一點一點侵蝕。
    殺吧,殺了你眼前的所有人吧,他們全都是傻子,拜錯了恩,記錯了仇,害你落到如此地步。
    殺了他們,屠掉玄鳳皇室,在凡間自立為帝,讓那些畏懼你的人們向你跪下懺悔,豈不更好?
    魔音入耳,時刻連綿不斷,即墨遲早已無法思考,更分辨不出對錯。他將自己裹進寬大的黑色袍子里,化成一道血光飛去了玄鳳皇城,想要听從體內那惡鬼的話,在皇城之中大開殺戒。
    然而就在他剛準備動手時,卻見到了一個人︰玄鳳國最小的皇子,傅宣。
    即墨遲藏在一棵要五個人拉著手才能合抱的老樹後面,听傅宣對他身旁的一個小宮女道︰你們說的都不對,成元仙尊不是災厄,真正救了我們玄鳳國的人,應該是他。
    掌心間的鬼火瞬間熄滅,即墨遲愣了一下,听傅宣繼續道。
    父皇是被奸人蒙騙了,才會如此糊涂,錯把一個騙子奉為國師。我雖無法左右父皇的決定,但父皇已經許了我封地,待我過些天去了封地後,一定會說服那邊的百姓,為成元仙尊塑金身,建廟宇,世代供奉以換他安息。
    聞言,粉衫小宮女立即不贊同的搖頭,她撅著嘴道︰殿下你說錯啦,那人不是仙尊,是災厄,你是沒有見到他當時的那個樣子,全身潰爛漏了骨頭,七竅流血,被國師用大神通困在法陣中,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只顧一個勁的左沖右突,用頭到處亂撞。國師說啦,那人其實就是個妖怪,所言皆是謊話,明面上說是為了咱們的平安舍身封印惡鬼,實際上卻是想吞掉惡鬼的力量,並借此威脅玄鳳皇室!否則哪有人會在幾乎只剩個骨頭架子的情況下,還能行走用飯嘛!
    傅宣苦笑了一下,沒有辯駁,一直等到那小宮女端著木盤走了,才幽幽的嘆了聲氣,輕聲道︰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仙尊,你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記下了,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為你這樣的人啊
    師尊?師尊快醒醒,師尊您怎麼了?您別嚇我呀
    耳旁惡鬼的聲音忽然變成青年人焦急的呼喚,即墨遲頭疼欲裂,恍恍惚惚睜開眼楮。
    沒有尸山,沒有玄鳳國,也沒有什麼小皇子傅宣,只有已經成功拿到沉冰玄鐵的行一善,正在皺著眉搖晃他,喊他醒來。
    系統︰叮!檢測到宿主已提前五十年恢復記憶,開啟高級戒備狀態!開啟高級戒備狀態!
    師尊,您沒事吧?行一善見即墨遲即使被喚醒,樣子也是呆呆的,不免有些擔憂。
    師尊您看,我已經拿到沉冰玄鐵了,那縹緲幻境根本就沒有您說的那麼厲害,我走進去後,只看到了一團濃得仿佛化不開的白霧,其他什麼也沒見到,閉著眼楮隨便一走就過去了
    行一善還在沒完沒了的絮叨,即墨遲仰頭看著眼前這張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呆了好久才緩過神來,心說終于知道自己後來為什麼會想殺行一善了。
    原來系統之前所說的未知後果,便是要他忽然恢復所有的記憶,包括在他還未修魔時的那段記憶。
    三百多年前,在他身墜白松崖底後,險些被體內的惡鬼吞噬心智,成為它的傀儡時,見到的那個小皇子傅宣,便是行一善的前生。
    當時,他因為感激傅宣對他的信任,迷途知返,偷偷將自己的一魂一魄寄在傅宣身上,想保傅宣一生安樂無憂,後又連夜返回白松崖底,煉化惡鬼,一舉超度了那里數以萬計的活死人,但也因此被鬼氣徹底侵蝕,從此墮入魔道。
    即墨遲那時想,他一定不能听信體內惡鬼的蠱惑,真跑去殺人,因為如果他真的跑去殺人,便是坐實了那叛徒故意派人放出去的謠言,而且也會讓像傅宣一樣願意繼續相信他的人們失望。
    即便是墮入魔道,他也要守,不要殺。
    他要度化惡鬼,而不是與惡鬼同流合污。
    但修惡鬼道真是太難也太苦了,即墨遲為了不讓自己日後被舊時記憶影響,生出心魔,便狠下心封掉了自己從前所有的記憶,這一封便是三百多年,直到鬼煞出世,即墨遲修到洞虛期小圓滿境界,機緣巧合之下,才恢復了曾經的記憶。
    直到那時,即墨遲才知道,原來只有殺掉行一善,拿回寄在行一善體內,原本屬于他的一魂一魄,他才有可能度過雷劫,否則他便只有死路一條。而這偌大的凡間,也會變成另一個白松崖底,成為他的新囚籠。
    其實按照原本的劇情,即墨遲在恢復記憶後,也曾猶豫過,畢竟行一善是傅宣的轉世,而傅宣則是當年為數不多願意相信他的人,終其一生都在為他奔波游說,建廟塑像。
    但猶豫有什麼用呢?心魔的種子一旦被種下,便再也拔不干淨,最終,即墨遲到底還是被因他心智不穩而甦醒,並且力量更勝從前的惡鬼給牢牢控制住了,從此看人不是人,而是許許多多腐爛生蛆的破爛骨架。
    從那以後,即墨遲看哪里,哪里便是白松崖底,曾經蝕魂碎骨的痛苦幾乎要把他逼瘋,將他變成一個真正的魔,滿心只想奪回自己那一魂一魄,度過天劫,登臨魔界,逃離凡間這個巨大的牢籠。
    11. 赤色紫薇 當然是趁機整死他啦。
    師尊咳!快松、快松手!
    行一善的聲音飄飄忽忽,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即墨遲耳旁激起一陣又一陣的回聲。
    心神震蕩,似乎還沒有從方才的尸山幻境中回過神來,隱約還可瞧見些虛影。
    仙尊高義,宣欽佩至極。
    恍惚間,即墨遲看到,在那宮燈搖曳之下,身著金鳳玄袍的傅宣單膝跪地,繡著暗金色鳳尾的寬大衣擺鋪在身後,眼中滿含憧憬。
    玄鳳、傅宣
    即墨遲定楮望去,斗轉星移,金鳳玄袍變成天青道袍,瓖嵌著紅寶石的抹額變成一根素淨的木簪。
    傅宣說︰仙尊,宣日後也要做您這樣的人,上善若水,大愛蒼生。
    行一善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只不過是一時沖動,盡全力救我目之所及,罷了。
    即墨遲眨了眨眼,將手指從行一善脆弱的脖頸上移開,轉頭看向別處。
    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人也還是人。雖然如原劇情中一般恢復了記憶,但不知怎麼的,他眼前仍是一片青山綠水,沒有腐肉和骨架。
    在他身體里沉睡著的那只惡鬼,似乎並未甦醒。
    奇了。
    師尊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面,行一善不清楚即墨遲身上的變故,對即墨遲方才驟然迸發出來的殺意很是驚詫。
    沒什麼,一時魘住罷了。听見行一善滿含擔憂的詢問,即墨遲終于緩了過來,他在心里默默將這些陳舊的記憶從頭梳理一遍,斟酌著開口道︰你日後不要再隨意打擾我修煉,更不要靠我太近,我修煉時好打人。
    修煉時好打人?哦我記住了。雖然不能理解即墨遲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怪癖,但一想到方才即墨遲剛睜眼時,渾身上下爆發出來的那股子凶煞之氣,行一善還是深以為然地點頭。
    危機解除,或許是因為這次有了系統的幫助,即墨遲在恢復記憶後,除了剛開始腦子有點不好使之外,暫時就沒有別的不良反應了。
    行一善。良久,即墨遲望著眼前這個總是有些傻的小道士,輕聲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啊、這個麼
    說話。
    好吧,我說就是了。行一善笑了笑,將沉冰玄鐵仔細收進包裹里,邊回憶邊道︰在我眼中,師尊是個脾氣古怪,很不好伺候,但絕對光明磊落,愛憎分明的人。大多數時候,您似乎什麼都不放在眼里,但我卻總莫名覺得,您其實是已經把它們全都放在心上了,在您心中,一定是善意更多。
    即墨遲摸了摸鼻尖,藏在衣袖中的另一只手悄悄攥緊,拇指輕蹭袖口,若我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這樣好呢?若我是在騙你,利用你,甚至正在計劃著如何殺你呢?
    行一善不答反問,完全把即墨遲的話當玩笑,那您真的會殺我麼?
    即墨遲︰
    耳旁及時響起系統的警告音,即墨遲誠實且頹喪地道︰當然不會。
    即墨遲話音剛落,行一善便笑吟吟地仰脖,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這個人是傻子。即墨遲心情復雜地看著行一善,忍不住在心里罵道。但他冷靜後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理解自己身上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天道系統了。
    或許,這東西的出現,看似是在幫行一善,但也在幫他,讓他不至于在經年累月的惡鬼道中失掉本心,做出一些與他當年之願背道而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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