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赤果果的“封賞”,一時間竟讓孫權手足無措,正猶豫怎樣回答,站在首位的大臣張昭忽然邁出一步說,“且慢!”
曹丕帶著悠然微笑等著張昭的責難。
張昭拱手︰“下官,東吳相國張昭,敢請問這封聖旨,乃是天子所書?還是魏公所書?”
曹丕笑了,“即是聖旨,自是天子所書,不過……倘若是魏公所書,那又豈會只封孫將軍為南昌侯?”
這話……儼然話里有話。
張昭連忙問︰“此話怎講?”
曹丕笑道︰“昔日天子流離,群雄袖手,漢室幾亡,是我父親迎天子于許都,築宮室以尊養,幽幽數載,乃有今日之中原,若非我父親,天下還不知道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于是,天子早就有意,封我父親為魏王,父親卻顧慮荊州逆賊未除,天下未定,故而三讓魏王之餃……于是天子下令,凡有諸侯能誅滅荊州逆賊者,均封為王……故而魏公特地遣吾來吳,便是與吳侯商討,誅荊州逆賊,共相為大漢魏王,大漢吳王之盛況!”
這……
不得不說,曹丕方才拋出“南昌侯”、“交州牧”、“揚州牧”、“荊州牧”,孫權尤是驚魂甫定。
還沒緩過勁兒來,這下倒好……曹丕又拋出了一個大漢“吳王”的概念,這……無疑讓孫權,也讓滿朝文武悉數震驚不已。
——『曹操這次好大的手筆啊!』
哪個男兒,還沒有個坐羽葆蓋車的夢想?
哪個男兒,不想稱王呢?
曹丕這一番話,是將孫權的夢想給他赤果果的照進現實。
張昭冷笑︰“昔日漢高祖殺白馬定立盟約,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朝,你卻口口聲聲吟出‘魏王’、‘吳王’,此非大逆不道,此非坐實魏公挾天子以令諸侯,將天子囚禁于許都之名?汝口中之言,我東吳朝堂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曹丕笑︰“張相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白馬之盟,漢高祖盟約有三,其一國以永存,施及苗裔;其二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其三,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
說到這兒,曹丕頓了一下。
他提到的便是白馬之盟的誓言。
第一條的意思是,只要漢帝國存在,你們這些大臣們及其子孫就永遠有酒喝有肉吃。
第二份條、第三條的意思是,非皇族成員不得封王,沒有軍功者不得封侯……
若沒有功勞而皇上不冊封,卻當了侯的人,天下一起去誅滅他!
儼然,此刻的曹丕要以此大作文章。
“吳侯,張相國,我們都是心知肚明,如今的漢?還是昔日高祖時期的那個漢麼?推恩令之下,多的是沒落的宗族子嗣,高祖時期的大臣及其子孫,又有酒喝有肉吃麼?至于沒有軍功者封侯的,這累累百年,多少次外戚當權、宦官當政,這些還少麼?”
“至于,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呵呵,這一條……從高祖的夫人呂雉起,就已經破了,呂雉封給族人的王位沒有十個,六、七個總有吧?呵呵,這白馬之盟?根本就是一張廢紙,普天之下,誰會尊崇此盟?”
這……
曹丕的話震懾到了整個東吳的朝堂,此間文武,滿是震驚。
他的話還在繼續,“退一萬步說,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呵呵……到時候剿除叛逆,家父被陛下封為魏王,吳侯被陛下封為吳王?天下十三州……十一州都在兩王之手?天下共擊之?誰去擊?誰又敢擊?”
曹丕的話振聾發聵……讓孫權,讓張昭,也讓呂蒙、顧雍、朱然等人睜大了眼楮。
——吳王!
莫說是大漢吳王,就是大魏吳王,對孫權的誘惑也太、太、太、太大了。
孫權這輩子想的就是超過他父兄。
兄長孫策一輩子沒有過了徐州,所以孫權一定要佔領淮南,劍指徐州!
父親孫堅這輩子最高做到個烏程侯,若他孫權做到了王,那……不證明,他已經勝過父親了麼?
這些都是孫權的執念哪!
因為他害了兄長,所以他必須證明,他比兄長更出色——
“呼……”
長長的呼出口氣,孫權冷笑著,可話鋒卻已經和緩了不少,他明知故問,“不知道,丕公子口中那荊州逆賊究竟是誰?”
曹丕平靜的說︰“一門逆賊,關家父子——”
“哈哈哈……”這下,張昭又大笑了起來,可曹丕依舊神色從容。
張昭說,“荊州關羽與我東吳乃我同盟之誼,荊州又是我江東故地?就是這合肥城,還是在關家四郎的謀算下攻克?我等豈有討伐自己同盟?討伐自家州郡的道理?”
此言一出……
曹丕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孫劉是同盟啊?原來荊州是江東的故地啊?那為何荊州之土地賦稅,盡歸這關家父子?就是去年……建安十九年年初,我記得是呂蒙將軍出兵荊南,妄圖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奪回,卻是因為那黃老邪,不……”
“黃老邪就是關麟關雲旗嘛,因為他,東吳踫了一鼻子灰,更是因為一場賭局,再無人敢談收服荊州之事?噢……這就是同盟?這就是張相國口中的江東故土啊!”
這……
曹丕的這一番話,無異于殺人誅心!
讓江東滿朝文武悉數凝眉握拳,特別是呂蒙,宛若受到了極致的羞辱,這是丟人都丟到曹魏那邊去了!
最痛苦的卻是孫權。
這件事兒,是孫權心頭永遠的痛!
如今這傷疤被曹丕揭開。
這種猶如撕裂傷口般的痛感……簡直是痛徹心扉——
曹丕還適時的在傷口上撒鹽,“關家四郎,的確厲害呀,他制造的秦弩一個時辰能射殺我曹魏三萬多人,他制成的飛球能越過重重障礙從襄陽城飛到宛城,只是,我就好奇……”
曹丕頓了一下,方才侃侃道︰“江東這所謂的長江天塹能攔得住那關麟的飛球麼?若真有一日?我大魏覆滅了,那關麟的矛頭第一個指向的,怕就是孫劉聯盟中的吳侯了吧?曹、劉?究竟是誰對東吳的威脅最大?這還用想麼?”
“若東吳一如既往的執迷不悟,不要說荊州是江東故土了,呵呵,怕死江東也要盡歸那劉備,盡歸這對關家父子了吧?呵呵,是魏、吳共襄封王盛舉?還是因為這一個關雲旗,魏、吳一道走向衰敗,這……悉數在吳侯一念之間哪!”
隨著曹丕越發冷厲的話語。
張昭忍不住張口,“你放肆——”
可哪怕是這三個字,張昭的語氣中滿是顫音。
曹丕自然听出了張昭的心怯,而他的心怯,正如整個東吳的怯懦一般。
曹丕挺直了胸脯,眼神堅定︰“魏公欲為吳侯掃清肘腋之患,奈何江東諸公盡在夢中啊!”
……
……
第420章 玄德公親啟,禪可至荊,麟難赴蜀!
——奈何江東諸公盡在夢中!
曹丕的這一句,讓江東滿座寂然的同時,一名壯漢豁然起身,他的咆哮聲傳出,是周泰。
“大膽?你再敢無禮,我便斬了你!”
說話間,“嗖”的一聲,周泰已經拔刀,孫權卻呵斥道︰“退下!”
周泰收劍隱忍而退,孫權笑道︰“魏公之意,還望丕公子告知以詳——”
曹丕坦然地環視一周東吳群臣,先笑了笑,繼而坦誠的說︰“我不敢欺瞞吳侯,此番關羽絕境重生,逆境翻盤,攻下宛城,九州震動……此皆賴那關家四郎所謀算,但關羽于宛城兵力不過兩萬,糧食不過月余,糧道也已封鎖!”
“憑一時天時地利得勝,銳氣雖有,但後繼無力,而我大魏進可攻退亦可守,縱然此番不勝,可我大魏地大物博?大可將帝都從許都遷往洛陽,亦或者遷往鄴城,他關家父子又能奈何?可……隨著這關家父子的做大,若有一日他把矛頭對準東吳?吳侯如之奈何?”
說到這兒,曹丕頓了一下。
語氣放緩了一些,可語調一如既往的厚重,“故,這一對關家父子于我大魏,不過是疥癬之疾,可于江東卻是心腹大患,其中輕重緩急,若諸公不能辨?豈非在夢中?”
此言一出……
孫權與顧雍、呂蒙互相對望了一眼。
哪怕是站在門口,劉楨與吳質也能感受出來,丕公子這話是直擊中了東吳的軟肋,曹丕的風采亦是讓他二人由衷的生出無限的佩服。
誰能想到,素來在曹操手下,誠惶誠恐,謹慎小心的丕公子,卻能如昔日禮,諸葛亮赴江東時舌戰群儒時一般,從容應對東吳的滿朝群臣。
張昭還在強詞奪理,“分明是那關家父子將曹操逼入絕境,這才派你替你爹來向吾主乞兵,天下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乞討者?可笑!可笑!”
曹丕能看出來,張昭其實並不能代表孫權的意思。
甚至,他觀察到,孫權幾次望向……似征詢意見的,是這文臣中的次席,還有武將中的首席,曹丕見過他們的畫像。
知道此二人是顧雍與呂蒙。
前者是吳郡四大家族之首顧家的族長;
後者是魯肅離開後,暫時執掌東吳軍權,深得孫權信任的上將軍。
當即,曹丕也不說話,只是含笑望著孫權。
果然,孫權又一次與顧雍、呂蒙交換過眼神。
然後,他大聲道︰“不愧是那曹操的二公子,好一張利口,只是此番言語一如那妖言惑眾,不過是離間孫劉聯盟之誼,孤豈會上當?押下去,幽禁起來!沒有孤的命令,誰也不許見!”
曹丕躬身像是看穿了孫權的心思。
——『呵呵,他這麼說,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心念于此,曹丕依舊拱手,“此事關系江東基業,臣還是請吳侯三思而行!”
“押下去!”
隨著孫權的又一道聲音,幾名侍衛已經將曹丕押下。
待得曹丕走後,張昭憤憤然︰“主公,此曹丕妖言惑眾……”
孫權卻是苦笑一聲,然後小聲喃喃︰“他說的,又豈不是真話呢?荊州,關家父子……呵呵,孤哪里還敢縱容他們繼續做大!”
這……
一下子,張昭愣住了。
末位的周循也愣住了,他的眼眸中不由得凝起了深深的擔憂。
另一邊,曹丕帶著劉楨、吳質走下丹墀。
吳質心思敏捷,驚喜又贊嘆地低聲說︰“不曾想,子桓一番話說的如此言之鑿鑿,有理有據……這事兒,多半成了。”
曹丕仍然端著持重的步伐,低聲道︰“這多虧了仲達的那封信,這些話,都是他教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