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周三，雲層遮蔽太陽，起風了。
“周三多晴轉多雲，周四小雨轉中雨，周五大雨，周六……多雲轉晴！哎，要等一個雷雨天真難啊！”
“這種季節，下場雨已經非常給面子了，還想打雷？”張教練彈彈煙灰，道，“過完這個月，天氣以晴朗為主。幾乎沒有打雷天氣，除非撞大運等來一個台風，或者再等個半年左右。小江，你說的雷雨天照鏡子，實在有點兒不靠譜。你想想啊，為什麼發廊的人沒有出事，只有你住的地方才發生這種事情？”
江琛一愣︰“發廊？”
“對啊，發廊鏡子多嘛！前後兩組位置，鏡子對鏡子，人坐中間，難道不是？雷雨天人家也不可能關門啊！人來人往，這個鏡子照那個鏡子，怎麼沒見他們消失呢？”
“對哦……為什麼呢？最容易出事的應該是發廊啊！”
消防門“吱呀”一聲開了，黃教練鬼鬼祟祟溜進來，張教練幫他點上煙。
“要偷個懶真不容易！”黃教練仿佛八輩子沒撈著煙，大口大口地吞雲吐霧。
陳部長與趙副總仿佛約好似的，成天巡來巡去，神出鬼沒。偶爾歐經理也會出來溜達，三個領導全方位游走，以至于偷個懶得看運氣。
另一個教練推開門，緊張兮兮道︰“小黃，他們到你那兒了！你快點，趕緊出來！”
“馬上馬上！”黃教練幾口吸完，摁熄煙頭出去了。
張教練道︰“小江，陳部長有沒有問你什麼？”
“沒有。”
“今天也沒有？”
“沒有啊。”
“奇怪了，他應該會去找你才對啊，怎麼不聞不問呢？”
“領導有領導的打算嘛！”江琛摁熄煙頭，正要開門，張教練一伸手拽住他。
“小江，蔡哥真的是在那邊世界麼？”
“這個我沒法確定，那邊世界確實有個蔡哥。”
“小江，這事情，你可要問仔細了，如果把另一個蔡哥帶回來，那實在太可怕了！”
江琛也覺得太可怕了，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這邊的蔡文強總不能一直空著啊！
不管是不是，總得要再過去一趟。
可天氣原因，這計劃不得不一再擱置。江琛每天正常上班，正常接待客戶。武羿也如往常一樣按時來鍛煉，只是休息時候，江琛經常看見他在研究天氣預報。
警察局沒來電話，倒是網上出現了關于健身館的不良言論，健身教練家暴女朋友的事情，被再次翻了出來。
舊事重提，必有幕後推動。總公司見招拆招，把起火的苗頭及時掐滅了。
苗頭掐滅，風平浪靜。可那幕後推手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網上已經有人討論紛紛。
蔡文強失蹤的事情，沒有立案，網上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但江琛知道，如果二姐疏通了關系，警察局再撿起這份檔案，事情就變味兒了，搞不好，會成為淹沒健身館的滔天巨浪。
網絡里從來不缺帶風向的營.銷號，他們統一口徑，三言兩語，總能帶偏整個事件。
簡直防不勝防。
文件還沒下來，江琛不知公司會怎麼處置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周四，小雨。
這天武羿排到白班，沒法來健身館。
反而崔志峰來了。
“下雨了。”上機時，崔志峰望著窗外，“不知會不會打雷呢？”
黃教練道︰“這種天氣也就吹吹風下下雨，很少有雷呢。崔總，這是下一階段的計劃，你看看有沒什麼問題？”
“……這是要我半身不遂啊！”
“崔總，你這是最輕松的啦！你看看人家趙副總，張教練給他安排的簡直不堪入目，換作普通人肯定鬼哭狼嚎喊爸爸了！結果副總一聲不吭地練了下來，你說你是不是太嬌氣了啊？”
崔志峰臉皮奇厚，示意跑步機上氣喘吁吁的大胖皇帝︰“跟他一樣！哦，不，跟他兒子小皇帝仔一樣！”
“項目不一樣。”
“時間按他的！”
黃教練把小皇帝仔的計劃表拿給他看，崔志峰看一眼不敢看了︰“……算了算了，還是按原來的吧。”
“知道我疼你了吧？”黃教練哈哈笑地拿著文件走了。
江琛拍拍崔志峰︰“知足吧，你要是到我這兒，就得鬼哭狼嚎地喊爸爸了。”
“哼，你就偏心阿翔！”
“賀總的項目可是比你多出一倍呢！”
雨水彈進來，江琛關上窗戶。
崔志峰道︰“下雨了，要準備好啊！”
“這可不一定，之前有幾次下雨，並沒有成功過去。”
崔志峰道︰“總得提前準備好。”
江琛︰“哦。”
崔志峰︰“你知道我是指準備什麼嗎？”
“鏡子。”
“錯錯錯！”
“那還有什麼要準備？”
崔志峰伸出手指晃晃︰“小江，你這一去不同往常，別忘了你還被幾個人惦記著。你有沒想好該用什麼封住他們的嘴？”
江琛冒汗了，這確實是個問題。在骨節眼上鬧失蹤，總得有個理由才好。他在這方面實在沒有頭緒，連忙抱住老狐狸的大腿︰“崔總，教教我！該怎麼寫請假條啊？”
“嗨！寫什麼寫啊！哪里用得著你來寫！”崔志峰道，“利用一下關鍵人物啊！”
“……蔡哥？”
“不是蔡哥，是……他！”
江琛順著手指看去，詫異道︰“他？？？”
“你把善後的事情，交給他辦就好啦！”
“為什麼是他？”
“他跟趙副總熟啊！”
“就這樣？我也跟趙副總熟啊！”
“哎，小江，你還沒看明白。”崔志峰神秘兮兮道，“健身館那麼多教練，百花齊放，為什麼趙副總偏偏掛在張教練名下，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呃……”江琛還真沒想過。
“還有平時，你有沒看出什麼來？”
“……看出什麼？”
“趙副總對待張教練，就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那樣。他們肯定早就認識過，不信你問問！”
江琛半信半疑︰“小張不像是認識趙副總呀……”
“他認識不認識無所謂，只要對方認識他就得啦！所以，你只需要把球踢給張教練，讓他出面周旋一下。至于怎麼處理，就是張教練的事兒了。”
“這……不太好吧……”江琛眉頭緊鎖。他這麼踢法，豈不是一腳把張教練踢去了懸崖邊？
崔志峰就笑了。賀雲翔曾經對他說，江琛這人，耿直、厚道、坦坦蕩蕩。正因為如此，江琛從來沒想過把朋友拖下水。
“小江，你就放心吧，張教練不會有事，就算落水了，趙副總也會把他撈上來。你這球，看似踢給他，實際上只是借張教練傳個球而已。”崔志峰望著走進辦公室的趙副總，笑道，“最後接球的，可是趙副總啊！”
他這麼一解釋，江琛總算明白過來，心道老狐狸的花花腸子真是九轉十八彎，難怪年紀輕輕能做上大老板。
“哈嚏——！哈——嚏——！！！”崔志峰揉揉鼻子，悶聲道，“小江，有時候遇上問題，靈活一點，換個思路，總能解決的嘛！”
雨下了一整天，傍晚時響起幾聲悶雷，江琛以為晚上肯定打雷閃電了，結果吃完飯沒多久，雨停了，雲層散開大半。
這晚他們嘗試好多次，沒有跳閘，也沒有過去那邊世界。
周五，多雲。
清晨還出了一會兒太陽。
每周總結會由陳部長主持，新一批客戶名單已經整理完畢，每個教練都分到好幾位新客人。
除了江琛和一位姓周的教練。
周教練打算回老家發展，早在半個月前已經提交了辭呈。
江琛在文件里沒有見到分配的客戶，心里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公司開始一步一步收網了。
“小江，不要擔心，未必是解雇。文件還沒下來，一切都還沒定論。”張教練遞給他一支煙。
江琛听出一些門道，笑了︰“哈！趙副總說的？”
“他只是閑聊時，說起你而已。他說你是個非常優秀的教練，客戶都很喜歡你。”
趙副總在借張教練穩住江琛，張教練傳了話還無知無覺。
又下雨了，豆大的雨滴“ 里啪啦”敲在窗玻璃上。
張教練吸完煙，摁熄煙頭，道︰“小江，我先出去了哈！”
江琛忽然站起來，喊了一聲︰“小張！”
張教練回過頭︰“嗯？”
“小張，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過去那邊了。”
張教練還沒反應過來︰“哪邊？”
“去找蔡哥。”
張教練瞪大眼︰“你、你說真的？！”
“真的。”
“什麼時候去？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小張，這事兒不同買車票，我真說不準時間，至于什麼時候能回來，我也不知道。”
“得看那邊的天氣？”
“對。如果那邊一直是晴天，我……我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回來。”江琛糾結片刻，開口道，“小張，假如我哪天沒來上班，很可能就是過去了。”
張教練沉默片刻，道︰“你打算怎麼請假？”
“這事兒，沒法請假。小張，如果趙副總問起，麻煩你幫我……跟他說一下。”
張教練有些為難地撓撓頭。
說一下。怎麼說？
江琛去了另一個世界找蔡哥？這麼說出去，不被當作神經病才怪。
說真話沒人信。說假話呢？江琛回老家了？在陳部長眼皮子底下，當事人忽然一聲不吭回老家，說出去能有人相信嗎？
更何況是精明的趙副總！
“小江……你這事兒，實在難辦啊！”張教練又坐回樓梯上，正待說話，消防門忽然開了。
一個教練帶著蘿卜牛雜偷偷鑽進來，見到江琛，詫異道︰“小江，你怎麼還在這兒啊！陳部長正在巡查，剛往你那邊去了，你別吸了，趕緊回崗位吧！”
江琛連忙摁熄煙頭，拉開消防門。他知道張教練的視線正盯著自己。江琛不敢回頭，他腳步匆匆，逃似的離開了消防通道。
這天下午，雨越下越大。江琛點開天氣預報，想看一看有沒有雷雨標識。如果有標識，那說明當天必定打雷閃電。
可惜沒有。
天氣預報沒有列出雷雨標識，今天僅僅是下雨而已。
下班時，江琛在過道里遇上了趙副總。
趙副總朝他點點頭，說︰“小江，公司非常看中你的能力。你的工作表現很好，客戶反饋也不錯，陳部長表示很滿意。”
他拍了拍江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江琛明白，趙副總這是提醒他，文件定下來之前，注意不要再出什麼情況，公司也不想打草驚蛇。
“明天開會，教練得匯報自己的工作計劃，陳部長也會來旁听。江教練，你是公司的老員工，我非常看好你的工作能力。”
這相當于提醒他，明天匯報時下點功夫，在陳部長面前好好表現一下。
江琛感激道︰“謝謝副總，明天我一定……”
窗外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
雨下得更大了。
晚上——
“怎麼還沒停電？”賀雲翔在洗手間拿著鏡子照來照去，“完全沒反應啊！”
“阿翔，你听听，現在有雷嗎？”
“有啊，咕嚕咕嚕的。”
“那點兒雷聲，是雲朵給你們面子，響一響，告訴你們它正在工作而已！”
江琛端著菜，喊︰“賀總！崔總！過來吃飯啦！”
自從獲得人生第一份“愛妻便當”，崔志峰便天天往他們家跑，還厚臉皮地安家扎營了。
崔志峰端著碗扒飯，嘴里還不閑著︰“要是小江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可沒飯吃了，怎麼辦啊？”
賀雲翔道︰“你不是三餐點外賣嘛！繼續點啊！你充了會員，優惠券都能用到下輩子呢！”
“那是留給孫子用的！……再來一碗！”
“你就吹吧！也給我添半碗。”
“公司的事兒處理好沒有？”
“都安排好了。”
“小江呢？”
正在舀飯的江琛微微一愣，道︰“嗯，跟他說了。”
崔志峰點點頭︰“那就好。其余的事情，我再來幫忙善後。你們可要早點兒回來啊！”
賀雲翔哼道︰“什麼時候去都說不定呢！”
崔志峰扒拉飯︰“什麼時候打雷，就什麼時候去唄！總得要試一試！”
雨下個沒停，“嘩啦嘩啦”倒水似的。
八點，九點，十點……然而，並沒有響起雷聲。他們拿著鏡子一直折騰到十一點半，泄氣了，心道這雨天恐怕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算了，關燈吧！”賀雲翔鑽進被窩，哼道，“照了一個晚上也沒照出一朵花兒來！”
“照出帥哥就夠啦！”
“誰？你嗎？”
“賀總好眼光！”
賀雲翔作勢踹他，江琛一扭腰躲開，抬手關了燈。
“哎，等個雷真不容易。”江琛爬上床，躺在賀雲翔身邊。過完這個月，天氣以晴朗為主，等下雨天很難，等個打雷閃電的下雨天，更是難上加難。
迷迷糊糊時，耳邊響起一聲炸雷，“轟”一聲巨響，仿佛爆.炸似的。樓下摩托車“嗶嗶嗶”“烏拉烏拉”吵成一團。
門外響起拖鞋聲。崔志峰哈欠連天，睡眼朦朧地往洗手間走。
賀雲翔忽然爬起來，江琛明白他想干什麼，道︰“現在？”
“試試？”
“試試就試試！”江琛開燈，隨手拿起哆啦a夢的鏡子。
窗外亮起閃電，緊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
兩人站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江琛拿著哆啦a夢鏡子，往後腦勺的位置照去。一開始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江琛調整角度，只見日光燈落在鏡子里，反射到另一面鏡子。光線交錯，鏡面層層疊疊，江琛只感到一陣晃眼。“轟”一聲炸雷過後，四周安靜下來。他睜開眼，發現停電了！
江琛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他看不清身邊是不是有人，慌慌張張地喊了一聲︰“賀總？”
幸好，身邊的人應道︰“我在！”
兩只手摸索著，互相緊緊地抓住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