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死這回事。
死了就是沒了,走了,身體在冰冷的棺材里逐漸腐爛。
人活著要死,雞要死,鴨要死,阿貓阿狗都要死,死去的人永不再來,活著的人逐漸淡忘,這是很順理成章的事,但是——
沈琛。死。
她在手心里一筆一畫,歪歪扭扭寫出這三個字,剎那之間便如遭遇凌遲。
仿佛它們在活生生抹去里面那個人,抹去他,也就是抹去她的過去,抹掉現在,往後再無未來。
但沈琛怎麼會死呢?
夜里空空蕩蕩的走廊有些冷,沈音之雙手扶著長椅,抬起雙腿,慢慢把身體蜷起,抱住了腿,腦袋靠在膝蓋上。
然後才想到,他是不會死的。
原因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他舍不得她,他愛她。
幾乎愛到皮肉里,再愛進骨子里去,七年七年又七年。
無論是有記憶的七年,沒記憶的七年,抑或是反復輪回著坎坷的數個七年,始終沒有忘掉她,終究得以再次遇到她,困住她。
你看。沈先生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沈音之的,所以。
他不會死。
這個說法很合理。
沈音之滿意地點點腦袋,這時紅燈滅掉,門扉打開,終于看到沈琛。
只一眼,她就覺得難過。
太難過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眼皮薄而白,眉毛微微皺著,唇角輕輕抿著,臉上沒有丁點兒血色。
很像沈琛。
長著沈琛的臉,有著沈琛的身體,他分明就是沈琛,又截然不像。
“沈琛?”
沈音之猶豫著喊他,很小聲。
那人沒有反應。
“你看看我。”
她又伸手去摸。
那人依然不動,倒是周笙沉下臉,拉開她的衣袖,冷冷道︰“別亂踫。”
接著還說︰“我沒空照顧你,麻煩你自己回去,明天再來。” 說得好像她是個沒手沒腳,不被照顧就無法生活的小廢物似的。
“我不。”
眼看沈音之追著病床不妨,周笙只感到心煩意亂,身體里塞著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回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他拽住她,臉上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許憤怒,“要不是因為你,沈先生就不會趕著回來!”
心髒好像被人狠狠捏住,有那樣幾秒鐘,沈音之幾乎絕望得難以呼吸。
早知道就不說那種話了。
早知道就不說。
要是真的沒有說,沈琛現在會不會好好的?
答案是不會。
就像不會因為危險而取消前往清台,不會因為她鬧脾氣就帶上她。沈琛這個人,在溫雅淡漠的表皮之下,有著格外冷酷的一面。他經常會殘忍的對待仇家,有時候連帶著殘忍對待自己,做事只講究斬草除根不留風險,即便有風險也在所不惜。
這時注定誰都勸不動他。
連她也不行。
但是周笙——
周笙他明明——
想來就生氣。
或許人天生就是喜愛遷怒的動物,沈音之向來俗氣,不能免俗。
“我才不想看到你!”
她甩開他的手,當即更大聲的‘憤怒’回去︰“我不知道他要去清台,可是你全部知道,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為什麼不陪他去?要不是因為你,他根本就不會孤零零的去那邊,就不會弄成這樣!!”
“那是因為你!” 周笙額頭的青筋突突亂跳,“因為你還在南江,沈先生要我留下來看著你,免得——”
沈音之不留情面地打斷︰“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你看!”
“對,你不是小孩。”周笙冷笑︰“只是個傻子。”
這就沒法忍了。
“我是傻子,連我還知道要用自己的腦子想事情,不要別人說什麼就什麼,那你是什麼?傻子里的傻子?你是笨蛋白痴嗎?我看你就是個——”
腦瓜兒庫存里最壞的詞冒出來,沈音之一字一頓道︰“你!就!是!個!大!傻!逼!”
說得那叫個鏗鏘有力。
周笙這輩子還沒被人指著鼻子說過傻逼,不假思索地回敬︰“那,你,就,是,害,人,精。”
沈音之豁地瞪圓眼楮︰“你死人臉!”
周笙眼皮抬都不抬︰“你最能演。”
“你沒老婆!”
“你鑽狗洞。”
“你膽小!”
“你幼稚。”
……
他們在過道里吵得不可開交,倒是旁觀警ii察看不下去,哎呀哎呀想上前勸架。
不過剛開口說個︰“你們——”
冷不防這兩人猛然轉頭過來,眼神無比凶狠。
她不耐煩地嫌︰“關你什麼事?”
他冷冰冰地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你們。”
接著異口同聲來一句︰“還不走?”
得。
閑雜人等速速退場,剩下這兩人眼楮瞪眼楮,繼續憤怒到天昏地暗。
第86章 醒來
沈音之不肯走。
周笙嫌麻煩非要她走。
倆人各執己見,誰都說服不了誰,最終所導致的後果是,不歡而散。
沈音之自顧自巴在病床邊發呆;
而周笙被她之前的伶牙俐齒憋出內傷,冷臉靠著窗戶,抽了半個晚上的煙。
都沒再搭理對方。
天亮之後心理醫生來看過情況;下午林朝霧甦井里同來探病,順便把沈音之落在高鐵的行李箱給捎來。到了晚上,幾位女秘書下班後結伴進醫院,也有送來新鮮的花和水果。
壞消息總是很好流傳的。
沈琛生意上遠的近的朋友紛紛送來關切。次日,沈音之經紀公司的老總攜全家來訪。
他那小小年紀的寶貝女兒,似乎對沈琛憧憬很深。才進門就嘩啦啦直掉眼淚,嘴里喊著沈叔叔,面上則哭得猶如痛失摯愛,余生無望,以至于場面一時十分傷感,又滑稽。
不過沈家沒有人來。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怎樣都好,一個沒來。
醫生說沈琛傷勢不算重。
傳聞沈子安的情況更糟糕些,當天晚上被送往別的醫院治療。大約于凌晨時分成功醒來,試圖逃跑,未果。因此又被三輛警車連夜押回拘留所,眼下已經開始接受審訊。
但沈琛遲遲沒有動靜。
一天,兩天,度日如年的三天過去,他沒醒。
主治醫生含糊其辭,說不準怎麼回事,沈音之則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暴躁起來。
仿佛被逼進絕境的小狼崽子,她的危機意識未免過度。
不但晚上警覺著不肯睡,白天照樣睡不深。沈音之幾乎分秒不離地守著沈琛,外頭稍有動靜,她立刻抬起頭。一種‘你是誰?想干什麼?不想死就別過來’的護犢子勁兒,赤ii裸ii裸擺在臉上。眼底鋒芒銳利,依稀竟有幾分沈琛的影子,叫人無法與之對視。
她不準許多人靠近沈琛,警ii察叔叔們首當其沖。
——畢竟沈琛是為了協助警方調查才受傷,局內開過會議,認為他們有責任承擔醫藥費,以及持續追進病情。結果誰能想到,被安排輪流探病的工作人員在外被周笙攔,理由是過分打擾醫生不利于醫生精神集中。轉頭想進病房瞧瞧情況,又被沈音之的眼神嚇退。
整一個進退不得。
連著好幾天摸不著情況,他們苦不堪言,趕緊回崗位請求外援。
隔日。
只見年過半百的劉局長手捧紅錦旗,徑直穿過長長的過道,站定在周笙面前。
“劉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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