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言商，你我是利益相關之人，在私言私，嫻兒難得有個願意親近的人，你便也是我的親妹子，往後有事，隨時可來尋我。”
這幾日，他拿著陳紫嫻的信反復看，自是明白自己當初誤會了“照顧”的意思，連帶著家里那些不知情的人把火燒到了她的身上。原委說不出口，愧疚也便縈在心間，去不掉。
甦槿時愣了一下，低眉笑開。
她還從來沒有過有兄長的感覺呢，也不知會是何種滋味，總之，眼下不排斥就是了。不過與之相比，她更喜歡那句“利益相關”，更讓她覺得真實。
打點好生意上的事，安排幾個人住在會旁邊的房子里照看一二。
甦槿時便與甦槿言收拾了包袱出發，卻見甦槿笙也抱了個小包袱跟著她出門。
甦槿言︰“……”
甦槿時︰“……”
看到甦軒和翁婆婆同樣驚愕的神色，便知這是小家伙自己私下的決定，不曾與人商量。
把他帶到一邊，“你想和阿姊一起去？”
甦槿笙用力地點點頭，找開了包袱的一小角給甦槿時看。
里面裝著書冊，他只是跟著，不會耽誤功課，他一定會成為比狀元更厲害的人的！
甦槿時揉了揉他的頭，“好孩子。可是你走了，誰照顧著爹爹？你不在，誰還能讓爹爹一直好好的不去飲酒？”
甦槿笙茫然地看著甦槿時，他想要幫阿姊看著爹爹，但更想要跟著阿姊啊……
“把爹爹交給你，阿姊才能放心。等府試成績出來，阿姊便馬上回來，好不好？趁著未來狀元郎外出的時候，你纏著爹爹多教你一些，好不好？”
她耐心地誘導著，好一會兒，甦槿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依依不舍地看著遠去的阿姊。
甦槿言停下步子，回轉到他面前，“想不想讓你阿姊安心，高興？”
甦槿笙看向他，不信任，還是點了點頭。
甦槿言垂了垂眸，“那你就要听她的話，讓她放心去做她要做的事情，別讓她覺得你答應她受了委屈。這樣，她安心了，高興了，以後也就不會這麼忙了，也就能多一些時間陪你了。”
甦槿笙的眼楮亮了亮，似乎在問他︰“真的嗎？”
甦槿言低笑了一聲，“自然是真的。不信？你現在叫住她對她笑一笑試試。讓她安心，讓她相信你真的能在家中完成她交待的事。”
他說完便跟上了甦槿時的步子。
甦槿時受不得甦槿笙依依不舍的視線，所以腳步很急。可走著走著發現甦槿言還沒跟上來，只得止了步子。
正巧听到甦槿笙喚她。
詫異地轉身。
看到幼弟面上帶著笑，更加詫異。遠行的不安在這個笑里淡去，由衷地高興起來。
甦軒等人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看到甦槿笙的樣子，在送別的傷感里添入了歡喜，好似暫時分開幾個月也不是那麼讓人難受的事情了。
甦槿時與甦槿言行到回頭不見家人的地方，輕輕地笑出聲，“豆豆，謝謝你。”
他總是能想到她心里所想卻又顧及不全的地方。
甦槿言彎了彎唇，“幫你，就是在幫我自己。你高興嗎？”
“高興呢。”
“只要你高興就好。”
這句話說得很小聲，甦槿時沒有听清楚，但也知道一定是讓她高興的話，心里頭更高興了起來，拉著他的手，引著他前行。
甦槿言看著主動拉過來的手，眼里的笑幾乎要溢出來了。
他很好奇，為什麼甦槿時看到他殺了人一點也不驚訝害怕，也沒有對他流露出別的情緒，好像他做的事情再自然不過一般。
不過，他也很理智地不去詢問，只當她對他如他對她一般了解信任。
在昭縣看到整裝待發的墨瞳的時候，他明白了甦槿時為什麼安排在這個時候去青州府。
她帶著他去躲避晉人，卻也擔心路上出現意外，有墨瞳一行人同路，這才保證了他們的安全。
墨瞳還有別的事要辦，把他們送到青州府停了一~夜，第二天便帶著大隊人離開。當然，帶走的還有甦槿時為蘭陽縣主用家中金線趕制的繡品，包得嚴嚴實實的，墨瞳怕損了它，連打開看一眼也不敢，貼身收好回去復命。
等他走了，甦槿言才從如臨大敵的防備中放松下來。
選房的時候，甦槿言緊緊抓著甦槿時的手。
後者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大概是因著之前的事而害怕卻又好面子強憋著不說，越發憐憫他。
微一思量，便向掌櫃要了一間能供兩人住的套房。
說是套房，其實只是兩間房里兩張床，中間有屏風隔開罷了。
他們去年從京城回鄉時經過這里，因著房間不夠，才一家人擠在套房里住了一~夜。倒沒想到，不過一年，又到了這里，要了同一間套房。
甦槿言兀自高興。甦槿時看他放松下來，自己的心情也略放松了些，待他歇下，她閑了下來，卻沒睡意，拿著書本也沒有看下去的興致，不自覺地陷入了回憶。
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家拿著蘭陽縣主贈送的盤纏，到了這里也還有些剩余。若是直接留在這里在，租一個鋪面，母親刺繡也好，賣豆腐也好，必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人生沒有若是。
每行下一步，都無法退回。
越是靜謐的夜，越能讓人突然想起一些平日里不會想起的事兒，或是傷感，或是氣憤，或是思念，或是悶郁，總能讓人情緒波動，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同時，也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能讓人听到細微的聲響。
甦槿時拭了淚，豎著耳朵細听了一會兒，確定還是有細碎的古怪聲響，似是壓抑著痛苦的呻~吟。
她循著聲音轉過屏風，看到縮成一團的人影，急步走過去，這才看清他面上幾乎沒有血色，下唇被牙齒咬出一條血痕，血珠從唇角滑落。
甦槿言听到動靜，猛地看過去，滿眼的狠戾在看到是甦槿時時淡了下去。頓時由一只對敵的頭狼變成了初生軟萌的小狼崽。
“松開！”甦槿時捏開他的牙關，“疼就叫出來，憋著做什麼？”
才開口就紅了眼角，“誰教你憋著的？”
“住一個套房就是讓你這般傷害自己的？那我再定一間房便是。”
“我疼……”甦槿言聞言松了口，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又因為疼痛不得不移開視線，“伊伊，好疼……”
“我去找大夫！”
“別……別走……”
甦槿時剛一動就被他拉住衣擺，听他哀求，“沒用的。抱著我……好不好？”
看他也不像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必然比她要了解些。
而他抓著她衣擺的手，手背上青筋躍起，似乎馬上就要炸裂開來。
她依言坐上~床沿，把他攬入懷里，“這樣，真的會好些？”
“嗯。”甦槿言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是以一直忍著，現在卻沒有必要了，大口呼吸，額頭靠在她頸間，貪婪地吸著她身上的軟香，感覺到她手按到的地方舒緩不少，“你用的什麼法子？怎麼你一踫就沒那麼疼了？”
甦槿時瞧著他的臉色微微好轉，微微放下心來，“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經常會腿疼，按一按揉一揉會好些。你這疼得有些奇怪，我只是試試，當真有用？”
“嗯。”早知道她有法子，他就不瞞她了。白白自己忍了那麼久的疼，錯失那麼多與她親近的機會。
甦槿時垂著眼瞼，認真地給他按著他喊疼的地方，“上次會被人帶走，是不是也是遇上了這個時候？這是什麼緣故？你這種情況必然不是小孩子長身體的。怎麼從來沒听你提過？”
甦槿言被她的思路帶走，越發覺得沒那麼疼了，遲疑了一下，如實道︰“是毒。”
甦槿時︰“……”
“我出生不久，就被人下了毒，到快五歲的時候，我娘給我喂了另一種毒。”
“以毒攻毒，解了之前的毒，卻也限制了我的生長。那個人……”
突然傳來的劇痛讓他倏然止音。
甦槿時斂眉思量，“你是骨頭相接處最疼。我從沒見過。你怎麼不早些與我說？讓翁婆婆給你瞧瞧。婆婆對醫理藥理素有了解，或許能幫你。”
甦槿言無奈地瞪她一眼，可憐巴巴地哀求，“疼……”
“好了，知道了。我會輕些。”一一探過，便知道了他身上不同部位的疼痛程度，提醒他，“你的話還沒說完，再說些。”
甦槿言知道她這是在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圈著她的腰，見她沒有摔開自己的意思，自顧自地樂了片刻，才再次開口，“她幫不了我。這種毒極為罕見，我娘一面帶著我躲避追殺，一面想辦法給我解毒，那個人說他帶來了解藥，我信了。吃了之後便這樣了。在那夜之前，是沒疼過的。我沒想到連都會背叛我們。”
甦槿言不記得疼痛是什麼時候消失了，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覺得能離她這麼近，再發作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一件事了，甚至有些期待下一次。
第63章
甦槿時不死心，帶著甦槿言把青州府里的大夫都看了一遍，可任誰給他號了脈之後，都說他身體康健，正常得很。
多說兩句，她要麼便被人當成是恨不得他生病的怪人，要麼就被當成去故意鬧場子的心思不純者。
甦槿時終于信了甦槿言說的青州府無人能幫他的話，不再帶著他去尋大夫，但時時留意著，在他發作的時候用她的法子給他緩解疼痛。
兩人形影不離數月，不知不覺間，比起之前又親近了許多。
甦槿時在許多方面都很聰明，但在這方面遲鈍得緊，一點異樣也不曾察覺，甚至都沒有去細想甦槿言時不時地在偷著樂什麼。
眼看到了府試開考那日，甦槿時比甦槿言還要緊張。
春已歸暖，天還未亮。
她拉著甦槿言朝貢院走去，空曠的大街上留下她的細細叮嚀，“我在外面等你。若是疼了，不要硬撐著，讓人送你出來。我們回家。”
她的聲音柔柔的，如絲如蔓繞在他的心間，而她不曾察覺，只把他當成自己親弟弟一般，“你還小，不必太過在意成績。沒有什麼比身體更緊要的。”
甦槿言笑著答應，“好。”
甦槿時歪著頭打量他片刻，“你該多笑的。明明不大，卻和笙兒一樣少言寡語，老氣橫秋的。”
甦槿笙是心里頭病了，他卻是沒有的。
她說︰“你笑起來很好看，僅僅瞧著就讓人心里頭覺著高興。”
甦槿言笑容更甚，“好。”
這答應得也太輕巧了一些吧？
甦槿時狐疑地凝視他，確定他面上的笑意沒有半分摻假，這才略略放心了些。
又覺得好笑。
自己明明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還未及笄呢，卻總是操著老媽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