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文學 > 武俠仙俠 > 撞邪 > 第80節

第80節

    這個俊秀的少年不爭不辯,平靜地看過眾人的臉︰“入崖前要點人,這是規矩。”
    “可是你都點了一宿了!”爭議如沸水爆開,“就這麼幾個人,幾分鐘不就數清了麼?”
    帶隊師兄立如青松,繼續仔細地辨識每一張臉,肯定地說︰“少了一個人。”
    “說不定就在路上……”
    “說不定已經失敗送下山了……”
    “說不定壓根是你數錯了!”那個最高大的男孩說,“在場的,多少都認得些吧,大家說看看周圍有沒有誰不在。”
    這話說得沒錯,大家住在一做山上三個月,都是小孩子,都是幾個、幾個地在一處玩,彼此熟知名字。
    在場眾人,紛紛在回頭辨認。
    “我的朋友都在。”
    “我認識的人都在第三關下山了。”
    “我……”
    在雪花般的喧囂中,帶隊師兄脊背挺直,他的世界仍然靜默無聲,仔細地、快速地辨識每一張或惱怒或麻木的臉。
    鳥已經脆鳴起來,黎明前夕的的風,掀動他的衣擺。
    他看過了最後一張臉,眉頭一松,似乎終于確認。
    “少一個女孩,兩個字的名字。”
    他眼里殘存焦躁,大概是因為回憶不起那兩個字究竟是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嘴里仍在抱怨。
    這時他才覺察喧鬧聲灌耳,皺眉訓斥︰“別吵。”
    但這呵斥並不很凶,心里惦念別的事情︰“你們誰在路上看見她了?短頭發,身量到我肩頭,沒在這里,也沒有登記下山。”
    考核的孩子們,須得在天大亮前上青鹿崖,眼看晨曦浮現在山頭,大多數人眉頭緊蹙,都把頭搖得似撥浪鼓。
    “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個人還兩說呢。”有人嘟囔。
    “說不定是師兄記錯了。”
    “多半是記錯了。”
    他們誰也不願想了,貼地的那一片天空已經逐漸泛白,站在此處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負責安全,是師兄的職責,又不是我們的職責。”一個頭上戴冠、錦衣華服的小少年慢條斯理地說。
    有一個帶頭的,又這樣有理有據,其余的小孩便一窩蜂地鬧起來,個頭最高、嗓門最大的聲音混在其中︰“你攔住所有人,可是在徇私?”
    “……”帶隊師兄不發一語,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兩人。
    大家雖然叫他師兄,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少年。論個頭,有的是人比他高比他壯;論穿著,他那一身粗麻短打和黑色入門訓劍,還有頭上束發的絲帶,更不及金簪華袍;論脾氣,他這一路上有問必答,不曾發威。
    小兒也會看眼色,也會據此揣測身份高低,所以才敢仗著人多,逼他妥協。
    可他一沉下臉,便好像豹子抬了頭,獅子醒了神,眼神冷寂肅殺,雖靜默,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威懾,好像狠狠扼住每個人的脖頸。
    讓他這麼一看,眾人瞠目結舌,竟逐漸安靜下來,紛紛低下頭,現出空山上朦朧的鳥叫。
    他的手緩緩按在腰上佩的入門訓劍上,眾人驚呼一聲,慌亂向後退去,踩住了彼此的腳。
    入門師兄依然冷冷地看著那兩人,眼神中帶著一種少年老成的洞悉和譏誚,“啪”地將入門訓劍扔給了那個最高的︰“那你們來帶隊,如何?”
    孩子們懵然站在原地,半晌沒敢動彈,只見卸下劍的入門師兄撂下那句話,轉身便折返,逆行而去,同他們分道揚鑣。
    日出東方,天光驟然大亮,將他脊梁照得銀白,衡南伸手去抓,去撈,宛如猴子撈月,抓住一把把無色的水,水波蕩漾開來,水面上那金色畫面漸漸淡去。
    *
    “師兄不可!”
    肖子烈伸手將空中飄浮的空白符紙全部抓在手中,“威天大法極其耗神,六個月內不得用二次,這是規矩!”
    衡南躺在盛君殊懷里,失去意識前蜷縮的手指還抓著他的衣襟,面色蒼白,胸口的血洞不再向外出血,但這傷口擱在常人身上,也足夠駭人。
    盛君殊半跪著,一手抱著她,一手從內兜里又取一枚空白符符紙,指頭在自己手背傷口上蘸了兩下,連接符紙上八方星宿。
    引了四星,符紙又被肖子烈一撈,抓在手里用力揉成團,狠狠砸在遠方︰“師兄你冷靜些,我們等等救護車罷?平時我不勸你,也不敢管你,這件事上,你听我說一句好不好?”
    眼看盛君殊又掏一張符,他的聲音驟然暴怒,“就連師父自己也從不敢違規,你有什麼本事托大?”
    “你躲開!”盛君殊覺得自己失敗透頂。
    為了一顆珠子,折了師妹,他有什麼意思?
    就是把骨 繕舷巒讕×耍 ク耍 厝Ю刈乓桓隹湛盞山,有什麼意思?
    抬起眼,冷冷的眼神,將肖子烈鎮得後退一步。
    他心里不是滋味,但也顧不得許多,喉結滾動,將衡南失去溫度的手包裹住,握在滾燙的掌心,右手迅速連好八星,再次動用威天神咒。
    這一次不為殺戮,只是向神明許個願。
    上一次通神以後,衡南脖子上的傷痕不治自愈。
    大不了他再帶師妹入丹境,陽炎之氣,要多少,他全給,這都是小事。
    ——比起衡南性命,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辦公室玻璃在窗框內震動,發出風聲帶來的嘯叫,九天鳳鳴三聲,整個房子都在搖動,肖子烈緊緊掩住雙耳,死死盯著窗外。
    火鳳背後,一駕馬車幻影從雲中悠然而過。
    上次師兄死活只能召出一駕雲車,這一次,一駕雲車之後,倒緊接著掠過了第二駕,車輦過境,鎏金將雲氣灼燒成亮黃,隨即沉澱為橘紅,紅褐的火燒雲,層層暈染至天際。
    兩架雲車過後,再無其他。
    他趕緊看盛君殊,違規召神的人好像沒有什麼不良反應。然後他看衡南。
    肖子烈扼止喉中的一聲驚呼。
    衡南的眼楮赫然睜開,露出一雙毫無情感的金瞳,骨骼似乎有了自我意識,使她被牽拉著直挺挺地坐起來,肖子烈看得膽戰心驚,生怕天書把師姐的腰折斷了。
    幸好,通神以後,師姐身上的傷口,果如師兄所說開始自愈,衣服上的破洞之下顯出了光潔白嫩的皮膚。
    衡南不僅面無表情地坐,腳尖收攏,踝骨被壓得咯吱咯吱,竟然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角度,靠著腳腕的力量,彈簧一般站了起來。
    她就像一個才學會走路的人,不,換句大逆不道的話,就像個牲畜才投了人胎,對這副軀殼很不熟悉,直挺挺地邁步,在屋里緩慢地行走,連膝蓋都不彎曲。
    腳尖踢到的蟲尸全部化為黑色煙氣。
    “師兄,師兄,快把咒術停了。”肖子烈看見衡南像個氫氣球,走著走著,腳跟都向上離了地,只有腳尖堪堪接觸地面,一把抓住衡南羽絨服的帽子,“待會兒師姐飛升上天了……”
    他說著,伸手一撈,那點亮了八方星宿的閃爍紅點的符紙,像長了眼一樣從他手邊溜走。
    “咦?”
    肖子烈一撲,符紙又像小鳥一樣拍翅而飛。
    “操。”
    少年拍案而起,在屋里各個角落上躥下跳地追逐那張符紙。
    盛君殊靜默地站起來,在西褲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隨後將衡南的手攏在掌心,她的手冰涼而柔軟,手指還維持揪他衣服的蜷縮,剛那一下應是很疼。
    他這個師兄當得不好,總讓她驚慌害怕,還讓她受苦受疼。
    這是他第一回 給師妹叫魂,叫魂要輕緩,溫柔,不能嚇著了她︰“衡南。”
    “別怕。”他說,“師兄護著你。”
    第68章 殉(七)
    帶隊師兄拋下隊伍走了。是來找她的吧?
    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人。
    ……那她等一等,先不死了。
    衡南死死盯著水面,她歪坐在石壁邊,已經沒力氣站起來,她形容憔悴,賽雪的兩腮已經凹陷下去,眼眶發紅,眼底兩抹濃重的烏青,眼珠卻仍然黑得熾熱。
    她不敢睡,一閉眼就幻想著那少年從她身邊走過去,把睡著的她當成了一塊石頭,一片落葉。她要醒著,得發出聲音。
    太陽又落山了,她回過頭,用石片狠狠地在石壁上刻下記號。
    也許他走著走著,又覺得麻煩,掉頭回去了。
    不然怎麼都過四天還沒來?
    饑寒交迫,她捧一掬河水,又囫圇吞咽石縫里的草葉,挖出沾著濕潤泥土的苔蘚塞進嘴巴里,這些活著的事物,讓她擁有活著的安全感。
    這時,她看到一道白影凌空出現在河面上,開始時像糾集的一團霧,轉瞬迎面飄來後,她看清飛動的袍角和他足下蕩起的波紋。
    “師兄……”她手腳並用地扶著牆壁站起來,沖他用力招手。
    少年看見了她,衡南幾乎喜極而泣。
    只見他立在水面不動,眼神陌生地從她臉劃了過去,看向了另一邊,水面風掀動他的發絲,他注視了一會兒海,又轉過頭,失焦的眼神再度從她臉上掠過,扭回了另一個方向。
    衡南的手僵在空中,她渾身冰涼,想到一個意外的可能,撿起刻字符用的石片丟向了他,石頭嵌在空中,仿佛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黏住,隨著液體腐蝕的聲音,被牆上一張看不見的嘴巴蠶食消解。
    被什麼擋住了,他看不見她。
    師兄站在原地四面環視,又向靠海的地方走了兩步,足尖蕩開圈圈漣漪。
    “師兄,師兄,師兄……”衡南的喊聲越發淒厲,好像小獸瀕死的哀鳴,忽然,少年的神色一凝,微微側頭,似乎在凝神聆听,細細辨認。
    衡南一喜,一面喊,一面耗盡全身的力氣跳起來沖他揮舞手臂,臉因使勁而變得通紅。
    少年眉頭蹙起,轉向她,試探著向前走了兩步。
    步子遲緩地停住,他再度側耳,在原地迷惑地轉了轉頭,確認眼前沒有人,再不滯留,轉身折返。
    他在衡南絕望的喊聲中越走越遠,慢慢看不見了。
    “師兄……咳咳咳……”衡南被空氣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撲倒在地上,黑色落葉濕漉漉的腐味灌入不大靈便的鼻子,與此同時的是耳畔的嗡鳴。
    眼前陣陣發黑眩暈,那個背影帶走的是她全部的希望,像一場來去無痕的噩夢,多希望閉上眼楮,一切還未發生。
    耳邊傳來簌簌的聲音。
    </div>
    </div>


新書推薦: 誰偷了我的元陽【合歡宗 短篇合集】 原來我是神 被霸凌的小可憐(NPH 女嬤) 破傷風[雙生骨] 致命攻略 辛西亞與野狗 游戲之夜 (1v1調教 H) (排球少年)公主假面 快穿之她給男主帶綠帽 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