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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節

    車子幾度漂移,人離心向左右搖去,盛君殊讓這驟變一驚,陡然睜眼。衡南身子前傾,正跪在兩座之間,一手掐住張森的脖子,一手攥著方向盤,指節發白。
    張森的臉因缺血而漲紅,手也死死握在方向盤上,拉鋸之下,方向盤正急劇抖動。
    盛君殊本能地覺察到暗處的危險,戀戰無用,反手扣開門鎖,抓住衡南的外套一拎︰“跳車。”
    車子在無邊的道路上失控般飛馳,前路茫茫不見燈,只見夜色中一片大霧。
    車門打開瞬間,刀子般的風雪灌了進來,卻有一股更大的力量立刻“砰”地推上車門,將他虎口震得麻了一瞬。
    從門縫起始,寒冰“ 嚓 嚓”迅速蔓延整個車門,向上延伸至頭頂,竟然把整個轎廂在數秒內完全封死。
    盛君殊牡棘刀反握,刀柄“咚”地撞在車窗上,一連撞了兩次,結著堅冰車玻璃巋然不動。
    大刀在手中一轉,刀刃向前,瞬間削掉了駕駛座椅的頂部,張森只覺一陣涼風,半顆漆黑的後腦勺露了出來。
    寒光飛過,刀再一轉,刀柄重重敲在張森腦袋上,轉瞬間血流如注。
    衡南撒了手,甩了甩,因為盛君殊已經代替她從後面勒住張森的脖子。
    張森的腦袋被迫九十度後仰著,盛君殊垂眼看張森的時候,能看得到他牙縫中溢出來的鮮血。
    盛君殊不想問他為什麼,此時此刻也沒必要,“把鎖打開。”
    張森的臉色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一字一字艱難地從喉嚨擠出來,伴著氣鳴聲,“只要……我、我活著……你們就……別想……下去……”
    衡南踹了一腳玻璃,腳震得發麻,這見鬼的車還在近乎飄地飛馳,沒有撞到任何障礙物。
    的聲音響起,捏攏泡沫似的,像是很多足的“東西”在真皮座椅上爬動,衡南手腳發軟,迅速向後躲。
    黑蟲聚攏在一起,副駕駛隆起一團纏繞的黑霧,漸成個人形。
    衡南了他一眼,詫異地睜大眼楮。
    盛君殊上次破壞那顆珠子,頗有成效,黑影人這次過來,只剩下半個——
    半個。
    他的上半身跟截藝術石膏像似的墩在副駕駛上,不太穩當,還在左右顛簸。
    衡南對因蟲而起的反胃心態,片刻內減退大半,坐直了身體睨著他。
    黑霧向下褪去,捋下面紗一樣,露出似笑非笑的陰柔少年的面孔。
    “君兮。”盛君殊咬緊後槽牙,“上次我們一起洗澡,師兄同你說了什麼,你記得嗎。”
    楚君兮露出一彎冷笑︰“永生不忘。”
    盛君殊笑得更冷︰“你不忘個屁!台詞搭得不錯,可惜我素來不與他人共浴。你是誰?”
    叫他喝問,楚君兮面色果然一滯,面部肌肉抖動,那個瞬間,盛君殊甚至感覺他露出的眼神詭異的近乎懵懂。好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被問了程序以外的問題。
    楚君兮惱羞成怒︰“我是楚君兮!”
    “你睜大眼楮看清楚,眼前這人不是你的小四哥。”盛君殊捏著臂彎里那顆頭,用力扭向楚君兮。
    張森話都說不出了,只顧得上噗地吐出血沫,兩手緊緊掰著盛君殊的手臂,用力,“我……不……”
    電光火石之間,請假,消失,打翻的杯子,每年牌坊下的祭奠……前因後果在盛君殊心里走了一遭,心頭如遭重擊。
    他低頭沙啞道︰“……因為白雪?”
    他手下松開,張森的手也沒能使上勁,腦袋斷了似的仰著,含怨看著他︰“都是你、你師妹,你為、為什麼不救,為、什麼不救她?”
    盛君殊一怔。
    張森睨向衡南,連綴的笑之間,纏著嘶嘶悲鳴︰“小六哥可、可以回來,連小二姐都可、可以回來。”
    “全門派的人都他媽可、可以回來。只有她、她回不來。”
    年輕人毛絨的雙耳陡然現出,盤卷著,瞳孔豎起,面現獸相,妖氣沖天,“憑什麼?我偏要……偏要……”
    “我也希望白雪回來,但陽炎體永無轉世。”
    盛君殊神色凝沉地望著他,字字千鈞,瞳仁里覆了一層冷寂的月色。
    “有辦法。”楚君兮以一根手指勾著張森的臉,將他的目光定在衡南身上,“看見了嗎?她。”
    衡南冷冷瞥向他。
    他挑著張森的臉,望定衡南,輕柔地笑道,“你我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明白了嗎?”
    盛君殊再忍不了,以肘扼著張森,刀刃朝前,轉眼陽炎靈火由肩至全身,再灌入刀中,整個刀身泛出燒紅的顏色,“砰”地砍在擋風玻璃上,“刺啦啦”綻開了一道蜘蛛網。
    試驗這麼一下,試探了這法術的深淺,他放開張森,任他向下滑落,抬起手臂,大開大合,兩邊砍了數下,沿著砍出了一道缺口一拉,刀刃擦出一路火花,旋即,“嗡”地一聲巨響——
    鋼鐵的車廂竟在路上分崩離析,被他生生斷作兩截。
    前半節駕駛室帶著“楚君兮”鐵青的臉,一往無前地沖去。
    後半截頂著肅殺的冷風減速,前後轉瞬分離。衡南受慣性向前撲去,讓盛君殊拽住衣擺向後一帶,壓進懷里,護著她在地上一連滾了幾周。
    尖出的石塊重重的扎入脊背,盛君殊咬緊牙關,所幸也停下來。他放開衡南,挪了下。
    人一旦松懈下來,劇痛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無聲地吞吐了幾口氣。
    衡南撐著地,內髒終于歸位,地是軟的,抬手一看,掌上粘滿沙礫。
    帶著一絲咸腥的風不住地從後面拂動她的脖子,耳鳴退去後,潮汐的起落灌入耳中。
    ……是海?
    她抬起頭,夜色無邊,一輪清月,遠處銀色的海浪朝他們涌來,又向後退去。海無盡頭,群山無數。
    “耤C”那幾個矗立的黑影是山主峰。
    “不許說髒話。”
    一句話將她拉回現實。
    衡南慢慢回過頭,盛君殊在地上躺了片刻,閉了一下眼楮,單手不耐地解開紐扣,“扶我一下。”
    衡南把他拽起來,後腰濡濕,泡了水一樣,她一摸,摸到一手血,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師兄……”
    “不要緊。”盛君殊立即捂住她的嘴,輕道,“別喊。”
    衡南一口咬在他手上。
    衡南不愧是衡南。
    第84章 舊影(二)
    潮汐起落,浪花拍在礁石上,發出清晰的回響。沙灘上,兩道一男一女兩道高挑的剪影,並肩緩步行進。
    近看,男的外套拎在手上,襯衣背後大片干涸的血跡,褲腳蹭著一道一道的泥沙;女的外套多處磨破,邊走邊低頭從露白絨處揪出了一片鴨毛,結果拽出了一連串羽絨,她伸出一只漂亮的手從容拂去。
    總而言之,形容狼狽。
    這里不下雪,月下沙灘和海浪都是銀白色,空無一人的曲折岸線上,鷗鳥在遠處啼鳴。
    “海挺漂亮的吧。”盛君殊問。
    衡南縮在黑色羽絨服里︰“嗯。”
    年終工作最忙的時候,盛君殊原本也考慮過休假要帶著衡南去海邊走走。
    “鞋怎麼回事?”盛君殊站定,看著她腳下。恰巧衡南一抬腳,靴子的牛皮低和殼子分開,軟踏踏半垂下來。
    “……”衡南了一眼,在地上用力踩了兩下,“剛才踹玻璃線崩了。”
    盛君殊盯著她的鞋,似乎憋了點笑。一手切在她背上,一手摟住她膝彎︰“來。”
    衡南還沒反應過來,就掙扎著讓人掉了個個兒,一雙腿騰空起來,垂在男人臂彎下。
    半身用力支起來,突然想到他背後有傷,才不敢亂動了,風把她一縷頭發吹到臉上,抓著他手臂,襯衣下緊繃的肌肉炙熱︰“我不用你抱著。”
    盛君殊把她往上顛了顛,邁腿往前走︰“你又不沉。”
    走了一會兒,衡南問︰“忘了問了,白雪怎麼死的?”
    “觸柱。”盛君殊目視前方,言簡意賅,頓了頓,低頭看她,“怎麼了。”
    “沒怎麼。”衡南漠然捋了一下頭發,“反正覆巢之下無完卵。這樣也好,至少沒吃多少苦。”
    盛君殊不想接這句話。
    但又他不得不承認,衡南說的是對的。
    師妹的蒼白的臉仰起來看著他,看得很專注︰“師兄,是不是覺得我很冷漠。”
    她這麼看著他的時候,像一朵隱在霧中的銀蓮,花瓣上凝的全是霜雪。
    盛君殊低頭親了她一下,衡南快速而難堪低別過頭去,銀蓮猝不及防覆蓋一層紅。
    “別總想這些沒用的。”盛君殊向前走著,氣息微亂,白霧漫上來,漫過眼睫。
    這雙眼楮很黑,剛硬銳利,像打磨了無數次的玄鐵,“說出花來,過去的也已經改變不了。”
    他的思維比較直線,眼下重要的,是先找個棲身的地方。
    盛君殊走到山下,站在石頭上望了望,側過肩膀,從石縫中靈巧地鑽進去,雙肩陽炎靈火搖曳,向上竄出一朵一朵橘色的火星,消失在空里,照亮了嶙峋的石壁。
    盛君殊矮身鑽過石橋,空間陡寬,眼前是個遮風避雨的石室。
    “山下還有這個地方。”衡南跳下來,踩在一地枯葉上,離了陽炎體,寒氣從尾椎骨爬上來,下巴頦不受控制地打顫。
    盛君殊彎腰四處收集墜落的樹枝,兩掌相合, 里啪啦折斷,利落地扔做一堆︰“以前下山歷練,來不及回去,就在這里湊合一宿。”
    堆夠了,手指一引,篝火轟然亮起,火光跳躍在衡南蒼白的臉頰。
    盛君殊拍拍手上灰塵,見師妹抱膝坐在火前,冷得嘴唇發白,立即挨著她坐下,將她攬進懷里︰“好點了麼?”
    師妹這個至陰體質是個大麻煩。
    “師兄。”衡南靠在他懷里,瑟瑟發抖地說,“今天你削掉的那輛車多少錢?”
    提起這個,盛君殊有點難過。
    他難過不在于價格,在于那車出廠只開了一次,是浪費了輛新車。
    “……反正沒轎車貴。”
    “哦。”衡南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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