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葉懷瑾將聞狹關崖底找了個遍。
    崖下全是尖利突兀的砂石、荊棘,馬尸和人摔在上面面目全無。單看衣物,這里面沒有一個人身上穿的是屬于小妤兒的。他將那些尸首一個一個的扳到正面,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的查看了數次,最後終于放棄。
    活了二十七載,他第一次知道無措是什麼滋味。胸口處撕扯著的疼,連帶呼吸都是疼的。
    整個崖低除了面目難辨的一具具尸體和荒蕪肆意的雜草什麼都沒有,他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氣,耗盡精力一口氣從灃都趕到聞狹關,急怒攻心過後又徑直下到崖底的疲累感洶涌而至。
    他怔怔在崖低站著,陪同這一具具尸體在崖低靜立了一夜……
    次日。
    蔥郁的樹叢間時不時就響起一陣鳥鳴,在這空曠寂靜的崖谷里听得格外清晰,葉懷瑾睜開一雙赤紅的眼,尋著鳥的叫聲順著這些人掉落下來的位置往上看去。
    偶爾還能看見粗壯的枝椏被猛烈沖擊後撞斷的了斷口……
    那……有沒有可能……
    他腦中忽然清明,一雙黯淡了許久的眸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光亮。于是猛一提氣,縱身往崖壁之間郁郁蔥蔥的樹叢中探去……
    葉懷瑾順著月祗國一行掉下來的這一段區域從下往上鋪開一片區域逐一排查——
    什麼都沒有。
    他不死心,擴大了搜尋的區域又重新搜羅了一遍——
    還是什麼都沒有。
    繼續擴大範圍——
    一連三天,一無所獲……
    ……
    同一時間——
    京都,逸王府。
    設計精巧雅致的王府石林中姬沖與趙思佩分坐在石林正中臨湖的石桌前,石桌上擺著一盤已經下了一半的圍棋。
    陽青在他們二人身後站著,面目冷肅。
    趙思佩落了一枚棋子︰“殿下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姬沖閑閑拈起玉缽中的白子,隨意下到棋盤上空著的位置︰“後路既然已經被堵死了,自然要再開闢出一條前路出來。”他一個一個的撿起來被零星分布的白子連成一線最終圍困住的黑子,懶洋洋的聲音里透出幾分狠意。
    趙思佩轉了轉眼,不甚確定的看了姬沖一眼,詢問道︰“殿下說的……可是穎和宮的……”
    “噓——”
    姬沖撐著下巴,懶洋洋的一抬手指指向趙思佩手邊的玉缽︰“趙兄,該你了。”
    ……
    月祗國閭丘元一行一百三十人自大梁京都還甕,一路途徑瀛州、過‘鬼門關’關口遭遇不幸,全部墜落崖底,生死不明。
    ……
    穎和宮。
    從月祗國使臣離開京都到如今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
    而花未,被太後禁足至今也已經半個月有余了。
    原本她以為太後命人帶她來見她應該是已經消氣了,可眼下看太後陰沉的臉色,花未又忽然不太確定了。
    她伏在地上抬眼看著太後陰郁的神色忽然紅了眼眶,她大著膽子往前跪行了幾步抱著太後的小腿開始哭訴認錯——
    “先前在宮宴上胡鬧都是花未的錯,求娘娘贖罪。”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還未開口淚就流了滿面︰“花未不想離開娘娘身邊,是我一時糊涂,只是……只是那種時候只有永和宮的禮服與穎和宮制式相似,我沒有辦法啊娘娘……”她哭的傷心不已——
    “要是花未不在了以後誰幫娘娘梳喜歡的發式,誰給娘娘做秋初的第一籠桂餅……娘娘……”
    太後看著她匍匐在地,眼底略過一抹被傷痛掩映住的不忍。
    “花未。”太後喚她。
    “娘娘……娘娘我錯了娘娘……”
    “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太後的聲音冰涼冰涼,花未在听到這句話的瞬間嗚咽在嗓子里的痛哭忽然停住,呆愣的睜著一雙蓄滿了淚水的眼,連話都忘了說……
    “你不該打她的主意。”
    太後微涼的帶著長長金屬護甲的指甲輕輕劃著她的下巴,“你知道她是誰嗎你就敢這麼做?”
    花未這會兒怕的只會搖頭……
    太後盯了她引人憐惜的秀麗小臉半晌,忽然泄了氣般收回了手,抵住了額頭……
    花未大喜過望。
    只是還未笑開,就見太後抵著額頭的那只手對著她的身後輕揮了揮,就見那張艷麗濃烈的朱唇輕啟,耳邊涌進三個不帶一絲感情的字眼——
    “拖出去……”
    “娘娘——”
    ……
    第四十七章
    立冬的時候,京都下了一場大雨。
    這場雨來的凶猛,一連下了十多日都沒有要停的跡象。
    天氣越來越冷,漸漸地勢頭漸小的冬雨里開始夾雜著零星雹子往地上砸。
    定國公府愈顯沉寂,往來各院里服侍的眾人也都個個噤若寒蟬,整個府邸好似被人施了禁制一般,氣氛壓抑又低靡。
    清平獨自守著小小的清漪院,心里說不出的復雜。主子們的事情還輪不到她一個小小的丫頭來說,她不知道表姑娘隨月祗人出京之後都經歷了什麼,畢竟聖上的心意也不是他們這種人可以隨意窺得的。
    但是她還從未見過那樣失儀的世子殿下——
    如同神一般清雋美好,淡然處世的世子,失魂落魄的從馬背上跌落在府邸前,身上的恬淡溫和消失不見,眼楮里俱是黯然……
    倘若不是那具軀殼確確實實是世子懷瑾本人,大概任是誰見了他那副樣子都不會相信那就是定國公府最最儒雅出塵的世子殿下。
    此刻,儒雅出塵的世子又恢復了以往那副儒雅清雋的扮相,只是略顯蒼白的面容在厚重的毛絨領披風的映襯下顯得愈加單薄。
    四下皆靜,清平默立在門口不敢搭話,從世子回府以來,除去吃飯睡覺的時間其他時候都在清漪院呆著。
    冰寒刺骨的冷風隔著層層厚重的衣衫直往皮肉上扎,葉懷瑾都渾似不覺,他靜靜的站在檐下,怔忡的看著屋檐邊垂落的冷雨,驀的勾起了唇。
    清平被他這一笑晃了晃神,她看著葉懷瑾如玉般的側臉怔怔開口︰“外面風大雨冷,世子要不要進來喝杯熱茶?”
    葉懷瑾回神,略楞了一瞬點了點頭進了屋內。他坐在椅子上看著清平提壺倒水,熱水氤氳的霧氣里他凝著壺口處那柱下落的水線悠悠開口︰“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來。”
    ……
    他伸出藏在袖中的被風吹的微涼的手,張開兩指捏住被熱水燙的溫溫熱熱的青瓷杯子,攥在手里捻著杯沿卻並不喝,直至杯中水涼。
    天色漸暗,還未點燃燭火的清漪院隱在一片晦暗之中。
    萬籟俱靜。
    水杯里早已涼透的水表面已經凝結了一層微白清透的冰霜,耳邊只听得到屋外冰雨擲地聲聲和間雜著寒風的怒號……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屋外雨勢漸小。
    伴隨著屋檐滴落的水聲,凜凜寒風中夾雜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異物擦空聲。
    葉懷瑾心神微動,他控制住力道輕輕放下手中的水杯。
    屋外的人沒有動。
    葉懷瑾將指尖的霜霧抹掉,靜心等待著。
    外面那人氣息亂了幾瞬。
    須臾,復歸平靜。
    葉懷瑾忽然起身,在那人準備離開之前驀地出聲︰“燕統領深夜到訪,可是準備來告訴我小妤兒的下落?”
    屋外的人身形一晃,入耳清晰的重物落地之聲。
    葉懷瑾攤開手掌,然後回手將手掌按在自己胸膛,微涼的手觸上溫熱的胸膛,里面是一陣快過一陣的跳動。他一步一步地向屋外靠近,
    闌珊夜色中,庭院正中默立著一個黑影。
    空氣冷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肉好似正被一下下的凌遲,葉懷瑾踏著泥濘距離黑影越來越近。
    “少主!”
    黑影猛然回神開口,葉懷瑾往前的腳步停住。
    片刻後,他道︰“你既是御前統領,以後也無需再叫我少主。”
    “……殿下。”
    “嗯。”
    燕回抬頭看他一眼,眼底深處情緒復雜,他向葉懷瑾重重一跪,道︰“殿下還請保重。”說完之後起身後退準備離開。
    “等等。”
    燕回站住,沒有回頭。
    “既然不方便說,那我只問你一句。”他放下手往身前攏了攏披風,道︰“你可以選擇回答也可以選擇不答。”
    他盯住燕回的背影︰“小妤兒……死了嗎?”
    “……”
    他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葉懷瑾在燕回離開之後又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之後頗含深意的往身後的屋子里看了兩眼,便也回了蘅蕪院。
    九月還在院里等他回來。
    他一邊走一邊解開頸間的披風衣帶︰“查到陛下把人帶哪里去了嗎?”
    …… ……
    皇宮,萬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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