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面有人是嗎?你說過了。”
季沉著臉,語氣比臉色還要冷上幾分,“你說的上面無外乎就是縣衙,縣衙里有你的人這我信,但縣衙里總不會全是你的人,至少縣令大人不是。鄴陽百姓都夸他是好官,我猜他只是暫時被人蒙住了眼楮和耳朵,若是讓他知道,本來以慈愛救難為宗旨的慈幼堂,已經淪落為你們這些人的牟利工具,你說他會怎麼做?”
乳母瑟縮了一下,眼神有些發虛,這也更加證實了季的猜測。
慈幼局的人和官府有勾結,但背後的人充其量只是小鬼,還不是閻王。
“你最好保佑大寶沒事,否則……”那把剪子在手上靈活轉了兩圈,被季反手插進距她腦袋不足一指的地方,“我讓你直接去投胎。”
那乳母渾身一個哆嗦,竟是直接嚇尿了。
“哎呀,這麼大的人了還尿褲子,沒臉見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小女孩笑得前仰後合,見季抬腳要走,忙跟上去扯住她“我知道你弟弟的東西在哪,我帶你去!”
“小曲你個壞胚子!你敢……”身後傳來那個乳母氣急敗壞的吼聲。
其他孩子都嚇得發抖,叫小曲的女孩沒听到似的,帶著季去了前院,推開其中一扇房門,指給她看。
“這就是那個豬婆的房間,今天當班乳母就她一個,你弟弟糖葫蘆被她踩扁了,這包東西被她藏了起來……哇這麼好的衣裳,還是棉花做的呢……”
大寶的行李果然在這,而且被打開了,里面的東西都擺在炕上,小曲摸著其中一件棉襖,吸了吸因挨凍流的清鼻涕,滿臉羨慕。
只可惜衣服太小,她穿不上。
季把東西重新包起來,在棉襖內兜里摸了摸,還好,錢袋還在。
她打開錢袋,拿出其中一半,遞給小女孩。
“今天謝謝你,這些,你拿去買些吃的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分吧。”
小曲的眼楮一瞬間瞪圓了,長這麼大,這還是她第一次距銀子這麼近。
“這……真給我?”她只是想借這人的手教訓一下那個死豬婆而已,竟然還有錢拿!別不是個傻子吧?
見季點頭,她忙不迭把銀子搶過來,翻來覆去的看,還放在嘴里咬。
她見別人這樣做過,雖然並不知道為什麼咬這麼寶貝的東西。她理解的是打記號,證明這銀子以後都是她的了!上面還有她的牙印呢。
季還有另一層顧慮。
“你剛剛那樣和乳母作對,等我走了,她會不會為難你?”
小曲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她可不敢打我,也就嘴上厲害罷了,我知道她和管事的“好事”……嘻嘻。”
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自保,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
季還要找大寶,不敢再耽擱,提著包袱就出了慈幼局。
城里的幾條主干道找遍了,小巷子也都跑了,她甚至從代寫書信的攤子借了紙筆畫出大寶的肖像,拿著畫像在街上挨個找人打听,踫到人就問“你見過我弟弟嗎?”
可是無一例外,得到的回應都是搖頭。
“不知道”、“沒見過”……季快要瘋了。
如果大寶真的就此消失,如果大寶被拐子賣掉,如果大寶被故意弄斷手腳扔街上乞討……
無數個可怕的念頭爭先恐後從她腦子里冒出來,愧疚、恐慌充斥著她的內心,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她無比痛恨甚至厭惡自己。
是她,是她遺棄了大寶。
大寶要是找不回來,或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第43章 水井與杠桿原理(青雲加更)
從日頭高照,到日薄西山,季拖著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跑了一圈又一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眼看城門就要關閉,她沒有里正開的留宿文書,必須出城。
坐上回大豐村的最後一趟騾車,看著越來越遠的鄴陽縣城,季忍不住想,大寶會不會還在城里某個被她疏忽的角落,天黑了他要怎麼睡呢?
不能深想,一想就想跑回去繼續找,可是城門已經關了。
季抱膝坐著,一時間有些心灰意懶。
騾車跑的很快,顯然是想趕著最後一線天光回去,可居庸鎮都還沒到,天就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車夫突然咿了一聲。
“誰家小孩?這麼晚了怎麼在野地……”
像是一種玄妙的感應,季霍地站起身。
借著微弱的月光,隱隱看到前方土路上一個熟悉的小身影。
他邁著小小的步子,一點點往回挪,像個小蝸牛一樣,沉默又執著。
季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她連聲喊停,沒等馬車停穩當就蹦下來,朝小孩飛奔而去。
將小孩一把摟進懷里,哽咽著聲音,嘴里一個勁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再說不出別的。
大寶是怎麼走出縣城的,又是怎麼記得這條路,他一個小孩孤身走在路上,萬一被壞人注意到……
後怕的情緒褪去,隱隱又有些生氣,把小孩從懷里推出去,對著他屁股很揍了幾下
“你一個人瞎跑什麼?要是被拐子拐了怎麼辦?為什麼不等我去……”
季的聲音漸漸消失。
大寶身上都是灰,小臉腫脹發紫,可他看著季的眼楮還是那麼干淨,甚至是平靜。
似乎並不知道,面前這個人曾試圖拋棄他。
季低下頭,緊緊握住他的手,平復了許久,這才敢對上他的雙眼。
“大寶,這次是我不對……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扔下你不管了……我跟你保證。”
她這話與其說是向大寶保證,不如說是對自己的告誡。
大寶眨了一下眼,扭頭往左邊看,那里黑漆漆的,是回家的路。
季胡亂抹了把臉,抱起大寶坐上騾車“走,跟姐姐回家!”
得知她又把大寶領了回來,里正是最震驚的。
“你這是做什麼,把他送進慈幼局不是挺好的,還省得拖累你……”
季把在慈幼局見到的種種說了一遍。
里正听後也有些詫異“怎麼會這樣……”
季見他確實不知詳情,並不是故意把大寶往火坑里推,便也放下心中芥蒂,建議道
“里正叔,你是咱們大豐村最有體面的人,不若下次找個機會把情況跟知縣大人提提?我听說往年你曾多次被他贊揚過治村有方,別人的話未必管用,你說的那他肯定會听。您是沒見著,那些孩子實在可憐,若能幫幫他們,里正叔你也功德無量不是?”
里正被她一通高帽子戴的,心里飄飄然,比喝下一壇陳年佳釀還要美。
他抬頭挺胸,以手捋須“沒想到你一個姑娘家,倒有幾分見識。沒錯,我在知縣大人跟前還是很有幾分薄面的。”
“那……”
“不過……”他面露為難,“鄴陽的事嘛,比較復雜。別看小小的慈幼局,里面枝枝脈脈,牽扯的人多了去……唉,我跟你扯這些干嘛,你又不懂。反正大寶也不送去了,那地方啥樣跟咱也沒關系,還是別摻和的為好。”
里正雖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也不算真正的官場中人,但做了這麼多年的下層小吏,官場的門道還是能窺個一二的。
至少慈幼局的事他很清楚不能插手,牽一發動全身啊!他的鼻子很尖的,早早就嗅出了危險。
里正一搖三嘆的走了,季也無法,她人微力薄,能保住大寶就不錯了,實在無余力再去拯救別人。
“大寶,咱們去打水!”
季沖屋里喊了一嗓子,就去灶房拿扁擔和水桶,等她出來,就見大寶正邁著小腿跨過門檻。
弄丟大寶這件事給季心里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導致她現在養成個習慣,就是不管去哪都把大寶帶著。
就算是蹲坑……這個不能隨身帶,就讓大寶在茅房外面等,隔著牆,她時不時喊一聲大寶的名字,等個幾息的時間,听到外面傳來弱弱的一聲“嗯”才會安心。
沒錯,大寶現在會說“嗯”了。在季眼里,這是天大的進步。
可她也清楚,人不會無緣無故的進步,除非有什麼刺激了他或者觸發了他,把他逼出了舒適區,逼迫他不得不成長。對大寶而言,慈幼局的經歷是不是也是他心中的陰影呢?
季不敢深想,只寄希望用時間和更多更多的愛來撫平,這道因她的無知而留下的傷口。
扁擔平放在肩上,扁擔兩頭都垂著繩子,繩子末梢系著彎勾,把水桶分別掛上去,季一手扶著扁擔保持平衡,一手拉著大寶,往村中央那口大井走去。
之前胡良每隔兩三天就會來一趟,把水缸幫著裝滿,所以季從沒為吃水的事操過心。
前段時間謝寡婦重新回繅絲坊工作,照顧謝老娘的擔子就落到胡良身上,季也不好總去麻煩人家,而且她看過別人打水,覺得並不多難,她自己完全就可以。
fg剛立下,立馬就被打臉了。
水井上方有個搖把,搖把上纏著很多圈繩索,把繩子末端系到水桶的提手上,轉動搖把,水桶就被下放到井里。
進行到這一步都很完美,接下來就是晃動繩子,把水桶灌滿,再搖動搖把提上來。
她見別人搖繩子的時候,總是一副十分輕松的樣子,晃個一兩下就成,有的姿勢甚至堪稱優美。
輪到季,她一開始晃的也挺起勁,只听 當 當木桶接連撞到井壁上的聲音,可手腕都酸了,晃了一身汗出來,水桶還是浮在水面上。
她覺得肯定是自己放桶的姿勢不對,于是把桶搖上來,又重新放下去……結果該咋樣還咋樣。
大寶黑溜溜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好像在問她到底是打水還是玩水。
季抹了把額頭的汗,頓時尷尬了。
幸好現在是吃飯的時候,打水早高峰已經過了,不然還不得丟死個人。
不過現在也挺丟人的就是了,她長姐的尊嚴啊……
不知道現在跟大寶說一下杠桿原理能不能挽回點面子?雖然她打不上來水,但她知道為什麼借用搖把能打上來水……她還是很厲害的。
季緩了口氣,正想再試一次,有人先她一步抓過繩索。
季一愣,轉過頭,看見一張略有些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