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
白天還安安靜靜的怡蘭苑,此時已是一派燈火通明的繁華景象。
柳嬌花媚,浪語調笑。
“詠蛾、思思、若蘭,快出來迎客,貴客來嘍~~”
“妙妙,”媽媽尖銳的嗓音傳遍了整個院子,“死丫頭磨蹭什麼,今兒第一次上牌,給老娘機靈點!還有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伺候各位老爺。”
催魂呢。孔妙嘟噥一句,嘴上應付著,拿起粉撲在臉上狂拍,然後把一朵碩大的俗得不行的牡丹花插在頭發上。
銅鏡里映出一張死白死白的臉,鮮紅鮮紅的唇。
孔妙滿意的站起來轉了轉。
她五官平平,琴棋書畫樣樣不會,唱個小曲兒還跟驢叫似的,但好在身材不錯,前凸後翹,走起路來很是有些風情。
從後面看,也能迷倒一大片男人。
資質普通也沒關系,她一開口說話倒也是個活潑的,又有那麼一點小風情,簡單點來說,就是嘴甜、胸大!
雖然第一次接客,孔妙沒有怯場,扶了扶頭上的牡丹花,像只進入花叢的蝴蝶般飛進了那一處嬌笑清歌、淫言狎語的風月所。
“張員外,許久日子沒見了。”
眼尖看見一個渾身肥肉的男人,揮著帕子軟綿綿地朝他身上靠去。
張員外正興致勃勃,忽然眼前一花,就見一個滿臉涂著白粉的女人朝自己倒來。
這胖子看著圓圓胖胖,動作倒是靈活,往身邊一躲。
孔妙撲了一個空,嬌嗔道︰“員外,奴家投懷送抱您也不接著點,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
雖然嫌棄她姿色粗陋,但送上門的豆腐哪有不吃的道理。張員外打量了一下眼前凹凸有致的身材,嘿嘿笑道︰“這不是妙妙嗎,也出來接客了?嘖嘖,這打扮起來都認不出來了。”
孔妙跟他打情罵俏了一會兒,攀上他的肩膀,瞟了瞟上頭的房間,暗示道︰“員外,春宵苦短,不如咱們去樓上的廂房?”
張員外挑挑眉︰“別急啊小婊子,今晚有你好受的,不過一會兒我還有正事,你先去旁邊等著。”
即將到嘴的肥肉孔妙哪肯放過,絞著小手帕,泫然道︰“員外要是瞧不上我,直說便是,何故找這些莫須有的由頭打發我。不理你了,奴家找別人去。”
張員外被她撩撥得心發癢,胖掌掐了掐她的細腰,一臉淫.笑道︰“莫非連爺的銀子都不理了?嘖嘖,這手感,胖了不少啊。”
再胖也沒你胖啊!這個死豬真是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疼死老娘了!孔妙暗暗翻了個白眼,忍著惡心,捏著嗓子說道︰“真討厭,說人家胖不理你了。”
張員外笑呵呵的摸出幾粒碎銀子︰“這樣還理不理爺了?”
一看到銀子,孔妙的眼楮就發亮,朝他拋去一個媚眼︰“哎喲我的郎君,您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翩……翩翩君子!奴家仰慕都來不及,怎麼舍得不理您呢?”
張員外被哄得十分高興,哈哈大笑,摟著女人來到一間略為整齊的包廂。
“員外今日約的哪個小妖精,奴家倒要瞧瞧眼。”
“莫胡說,我約的是池公子,等下進去可不要亂說話。”
說完,打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哎呀,抱歉抱歉,池三公子,我來晚了。”
孔妙也跟進去。
房間里已經坐了兩個青年。
一個著大紅麒麟金緞,濃眉大眼,清瘦英朗。張員外喊他池三公子。
坐在旁邊的另一個男人則穿得低調許多,但氣質出眾,身上那一股沉靜儒雅之風,與勾欄之地格格不入。
孔妙進門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個腦滿肥腸的張員外,不禁在心里感嘆一聲,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丟啊。
入座的時候,偷摸的對他拋了個媚眼兒,然而那人神情嚴正,全然沒有注意到。
“張自棟,你這房間選的倒是不錯,雅致。”濃眉大眼的男人道。
張員外受寵若驚的道︰“馮公子滿意就好。”
“馮三,你說帶我來找樂子,就是來此處?”
馮三公子嘿嘿兩聲,對他道︰“你少揣明白裝糊涂,全京城最大的樂子不就在怡蘭苑嗎?不到這兒來,還要去何處?”
張員外笑道︰“池公子是個正人君子,想必甚少來此處吧。”
“在下第一次來。”池清修倒了一杯酒,執杯在手,並不喝。
“你不喝我喝,渴死我了。”馮三公子奪過他手里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砸了咂嘴道,“真是燥熱。”
池清修瞥了一眼他,道︰“急火攻心,少喝點。”
馮三公子哈哈大笑,一手搭在他肩上︰“都跟我來這兒了,你就收起那副君子風吧,說說咱倆今天玩些什麼好?”
“什麼玩什麼?”
馮三公子沖張員外揚了揚下巴︰“老張,你怎的如此沒有眼力見兒,自己摟著個妞,讓我兄弟二人在這里大眼瞪小眼?”
張員外連忙賠不是︰“是小人疏忽了,我這就去安排,兩位稍等片刻,我親自去挑幾個姿色上乘的姑娘來。”
說完就往外走,明明肥胖的身體卻十分靈活,一個眨眼就不見了。
房間內就只剩下了三人。
不知道是不是孔妙的錯覺,總感覺對面有一道視線正在盯著她的臉。
孔妙在臉上調動出了一個笑容,沖他眨了眨眼楮。
兩人對視了一瞬,池清修慌忙移開視線,垂下眼簾。
好純情啊,該不會是個處男吧?為了不讓氣氛冷卻下來,孔妙取過酒瓶給他們斟酒︰“兩位公子生得真俊俏,能與你們同桌共飲,奴家三生有幸。”
馮三公子對她不感興趣,倒是池清修做出了回應︰“不敢當。”
孔妙見他有回應,心下一喜,覺得有戲,于是立刻道︰“池公子,您頭一次來這兒,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或是忌口的,都可以跟奴家說,以後常來常往嘛,您只需吩咐奴家一聲,奴家一定給您安排妥當。當然,安排其他的也是可以的。”
大約是听出了她的話外之音,池清修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是不是自己太心急,嚇著他了?饒是孔妙這麼臉皮三尺厚的人,不禁也微微羞紅了臉。
老話說的沒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孔妙干笑一下,扶了扶頭上的牡丹花兒。
“姑娘芳名是?”過了一會兒,池清修問。
她不說話,反倒讓池清修開了口。
孔妙嫣然一笑,道︰“回公子,奴家叫妙妙。”
“這是你的花名,還是真名?”
“是真名,奴家姓孔,單字一個妙。”
“妙妙,”池清修眼中漾著笑意,“確實妙。”
“公子謬贊了。”孔妙將香帕揮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半遮在鼻端,擺出一個嬌羞模樣。
既然他不吃熱情奔放那一套,那就換個方式。
“家中可有孿生姐妹?”池清修又問。
姐妹?孔妙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犯嘀咕,覺得他真是問得奇怪。
莫非這位池公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癖好,比如喜歡摘雙胞並蒂蓮?
“奴家身如飄萍,無依無靠,哪來什麼姐妹,”孔妙眯細一雙眼楮,嫣笑道,“公子若是喜歡雙飛姊妹花,我們也可提供,至于價錢嘛,池公子一表人才,價錢自然是好說的。”
池清修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一旁的馮三公子忍不住似的“撲哧”一聲又笑噴出來。
“好好,你可真是上道啊。”
孔妙還欲說些什麼,下一刻房門便被打開,張員外領著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魚貫而入。
“站好站好。”張員外指揮著那一干鶯鶯燕燕,頗有龜公的架勢。
房間內整齊站著一排妙齡少女,看年紀都在十六七歲左右,一個個濃妝艷抹,衣衫輕薄。
“二位,這些都是品貌拔尖的姑娘,不比外頭那些庸脂俗粉,會跳舞會唱小曲兒,最重要的是,”張員外湊過來,神秘兮兮的道,“床上功夫了得,兩位公子想讓她們干什麼她們就干什麼,”
說完還嘿嘿兩聲,看著更加猥瑣了。
“哦?讓干什麼就干什麼?”馮三公子指著其中一名少女,饒有興致地問,“你說說,你能干什麼?”
少女被當眾指名,微微一愣,臉上發紅,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羞澀,支吾地說不出話。瞧樣子跟孔妙一樣,也是第一天出來接客,不過沒有孔妙適應的好。
睜著一雙秋水盈盈的大眼楮,無所適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馮三公子笑眯眯地︰“你該不會還是個雛兒吧?”
張員外上下打量一番,點頭附和︰“那有可能!”
“雛兒就沒意思了,上了床就哭哭啼啼的,本公子可懶得伺候。”
孔妙道︰“討厭處女的男子可是不多呢,馮三公子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奴家給您掌掌眼?”
馮三公子朝旁邊濃妝艷抹的女人看去,眉毛一挑。
孔妙賣弄著風騷,向他飛去一個迷人的媚眼。
馮三公子沒被迷住,一副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樣子。
什麼反應啊這是,還以為他瞧上自己了呢。孔妙受到一點小小的打擊,決定收攏心思,重新把心思放在了張員外身上。
夜風沉醉,歌舞聲混雜著淫聲浪語,如同勾魂又黏膩的春風,穿過心底,人們漸漸放浪形骸起來。
張員外滿面紅光,不停地敬著酒︰“難得請到兩位貴人,小人不勝榮幸,這杯酒我先飲為敬,您兩位隨意。”
馮三公子摟著一個容貌艷麗的女人,帶著微醺的酒意,夸兒子似的夸獎道︰“老張,今日你操辦的不錯,本公子很滿意。”
“應該的應該的,公子滿意就好,”張員外眼楮轉了一圈,臉上掛起諂媚的笑,“小人的犬子今年又名落孫山啦,他有心為朝廷做事,但奈何實在不爭氣,小人知道令尊現任朝奉大夫,不知可有法子提攜犬子一二?”
馮三公子似笑非笑道︰“怎麼個提攜法?”
“比如……捐個官什麼的?”
“這個嘛,也不是不行,不過你也知道如今朝廷選賢授官,對于官職買賣嚴加約束,依我看,不如讓令公子多讀些書,只要比旁人略明白些,自然也跑不了一個官兒的。”馮三公子回答很敷衍。
“這話是沒錯,只是犬子他,他,哎,他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張員外笑的更加討好諂媚,“其實也不用多大的官,有個閑職就不錯了,令尊若能相助,小人必有重謝,必有重謝!”
“這種小事不必勞煩他老人家,”馮三公子一邊和懷里的女人打情罵俏,一邊抽空應付他,“回頭給你介紹一個人,你去找他。”
張員外聞言大喜︰“多謝馮公子,小人敬您一杯。”
推杯換盞間,高冠玉峨,皆是傾頹春色。
孔妙看了一眼池清修,見他面色紅潤,似有薄醉之相。
“池公子,您還好吧?”倚在他身側,輕聲問。
池清修還算鎮靜,搖搖頭,看向她。
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光線問題,在他的眼里,面前的女人粉面含春,眸光低垂,發髻上的牡丹花嬌艷潤澤,似能滴下水來。
“看您醉的不輕,要不要……去奴家的房里休息一會兒?”
鬼使神差的,他點了點頭。
一直到把池清修扶到房里,孔妙才如夢初醒——她居然真的把這男人帶回來了!
雖然她裝的一副放.蕩樣子,但實際上還是個雛兒!看著男人挺拔的背影,不由的緊張起來,這種事可不比劃拳喝酒,是要真刀真槍的上陣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兩手不停地絞弄手帕,正好池清修望後一眼,四目相對——兩人都臉紅了。
彼此一聲不出。
她沒有發覺,其實男人比她還慌張,他也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麼了,怎麼就稀里糊涂的跟著她回了房。
太陽穴里跳個不住,池清修頭疼的揉了揉,現下也不好直接起身就走,自己又不可能真的跟她……
進退兩難。
“公子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提起茶壺,倒出來的茶顏色很難看,是最低級的棍兒茶——以她摳門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花錢去買上好的茶葉。
果然,池清修接過來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孔妙用手指絞著鬢邊的發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奴家疏忽了,這就去燙一壺好茶來。”
“無妨,”池清修笑道,“在下府上有一些好茶,下次可以帶來給你。”
孔妙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接客就走了狗屎運。初夜若是能獻給這樣風度翩翩的雅正君子,也不算太沮喪。
想起待會兒要發生的事,臉上飛起一道紅暈,心想自己若再矜持下去,到嘴的鴨子要飛走了。
扭轉腰肢,就這麼堂而皇之坐到了池清修的大腿上。
“那奴家先謝過公子,沒想到公子也是愛茶之人。”
“……略有了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