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逃

    陳確良每天都在時針走向“7”的點起床。
    那也是三ど的自動喂食器“簇簇”放糧的時刻,她趴著握爪、再松開,不甚感興趣地扭頭。
    陳確良今天穿了件量身修裁的深色襯衫,衣領和袖口的紐扣都整整齊齊地扣著、看起來一絲不苟,小臂上還搭了件俗稱“bunny  suit”的防護服,直譯又叫“兔子服”。
    三ど認得那件外套。
    她不了解什麼叫“高腐”。她只知道、但凡陳確良拎出bunny  suit,當晚的餐食中一定會刻意避開肉食。
    三ど甩了甩尾巴。
    她目送著陳確良出門,直到落鎖前一刻、男人的視線穿過鏡片落回她的身上,聲音溫沉。
    “不要惹事。”
    他告誡,三ど瞥過男人內斂的眉眼、趴在地上“咪”一聲算是應了。
    深色襯衣下擺消失在間隙的一瞬,她跳上了陽台的封窗。
    樓下新來的住戶是個學生。
    日常負著很重的書包,臉色有病態的白、背被壓得駝一點。偶爾放假,松弛下來的肩膀肖平直的海面。
    三ど注意到他每次經過自己的窗戶下都會抬頭——
    少年愛笑、神情肆意,不比陳確良的克制、連喜悅都是抿著唇勾嘴角。
    前者若滾燙茶水,後者如停電長夜。
    三ど能嗅到對方身上旺勁的生命力,仿佛回到她曾經流浪過的冬天…嗶剝作響的烤栗與鹽。
    貓很喜歡。
    她听附近鄰居稱呼他,叫他“厲淮”。
    中午的時候,三ど終于等到了厲淮。
    少年烏瞳深深,身形高瘦、像呼嘯冷風割出來的立體。
    三ど“咪”一下跳起來去夠門把手,沉重的鍍鋅鋼板門在後面被風帶上,咬下一簇毛。
    陳確良給她買的自動喂食器孤零零地守在角落里,它的主人正在將操作台上烏焦的尸體切開氣管觀察呼吸道內。
    “頭蓋骨有斷裂傷,傷口在頭部相反一側對沖傷,氣管內無煙塵堆積——死後焚尸。”
    陳確良低頭叮囑助手做記錄。
    他嚴謹得像一根點不燃的濕木頭,尚不知三ど出逃的消息。
    他毛絨蓬松的小貓奔下樓,候在了他人家門口,爪子磨得灰撲撲。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厲淮听到了一聲貓叫。
    三ど歪著頭,等待門鎖擰下,縫隙處塞出來少年一截勁瘦修長的指節。
    “貓?”
    *
    家里能給貓吃的東西太少。
    厲淮上鍋蒸了根黏玉米,挑牛S飯上蓋的肉給三ど吃——
    她掃卷完的時候,玉米正好燒糯。
    厲淮給掰冷一點喂貓,三ど上牙膛附近黏一點,吃得很慢,喉嚨發出“呼嚕呼嚕”的動靜。
    陳確良很少喂她這些。
    在他那里,任何食物攝入過多對貓都是十惡不赦的垃圾食品。
    他會冷著臉屈指丟出去,留下眼巴巴的三ど。
    她曾完整地偷吃了陳確良一整個三明治,然後在被訓時 嘴地“喵”個不停。
    “喵喵喵喵喵。”
    ——原本桌上有一個三明治,現在沒有了。但這不關我的事,至于我鼻子上的那片生菜,純碎是踫巧。
    陳確良面無表情地抽一張面紙替她摳眼屎,然後反手又擦在她身上。
    “閉嘴。”
    但厲淮不會這樣。
    三ど輕輕將爪子蓋在了厲淮手背上,翻出肚皮。
    “喵。”
    對于一只小貓來說,認可一個善良的人類就像在太陽下打盹一樣,太容易做到了。
    三ど為今天制定的嚴密計劃︰
    1.大聲喵,但沒有具體理由。
    2.食好吃的
    3.今天真是辛苦了,小睡一下
    4.重復以上
    她睡到了厲淮床上,盤成一輪圓,尾巴垂在腦袋上。
    少年的被褥沒有陳確良身上淺淺的苦艾香,只盛滿陽光,三ど一覺睡到天黑。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陳確良拎著公文袋,踏進冷清的公寓。
    門沒有鎖。
    身為法醫的警覺迫使他從現勘工具里取出一把拉鉤在手里握著。
    “三ど?”
    沒有貓回應。
    陳確良沉默了一刻,重新退回門外。
    掌心攥著的拉鉤沿著消防栓外鋼築走,輕敲、發出“篤篤”的動靜。
    廊間聲控燈亮起的瞬間,他俯下身、捻緊了檻處殘留的一簇貓毛。
    為了保持家中整潔、減少貓掉毛的頻率,陳確良始終持有讓三ど服用魚油的習慣。這是他第一次撿到能擁成朵花的毛量——
    茸茸小團,褪去三ど的體溫,染上了袨釭漕道。
    男人抬頭,注意到里側、他離家前特意反鎖的防盜栓被擰了個弧度彎兒。
    陳確良指頭觸著附近新鮮的抓痕、良久。
    倏地,他發出一聲冷笑。
    窗外,風雨突生。
    **
    陳確良撿到三ど,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
    荒廢已久、鋪設預制板的下水管道,滋養生出無數吸血的白蛉和鱗毛的娥蚋,頭一回發出“吭吭吭”的動靜。
    管道碎掉的鉛質表層下藏了一只貓,用尖爪嗚咽著勾住了陳確良的褲腳。
    四下無人問津。
    只有他的公文袋里窩了條預備塞入尸體空腔、再縫合,讓驗尸流程看上去更體面的毛巾。
    男人拎著浸滿福爾馬林氣味的手指,勉強點了點毛絨的貓頭——
    再後來,那條原定用作驗尸的毛巾裹了貓,被陳確良帶回了公寓。
    公寓樓下有中年人群結的棋牌室,洪亮的女聲吼一句“十三ど!”
    貓溫熱的肚皮貼著陳確良冰冷的袖口,緊張到心都快跳出來,炸毛的尾巴顫抖著晃。
    不計五門齊、門前清、單釣將、混ど九,自摸加計不求人。
    沒良心的貓。
    養不熟的白眼狼。
    陳確良冷眼盯著角落里貓糧壘成小丘的喂食器,他擱下手心握著的拉鉤——
    轉身,去臥室取出來一把傘。
    物業三班倒,第二輪剛要遞班,值守的洗杯、抹桌,拎著雨衣打卡的功夫,門口立了個人。
    對方身上漾著水汽,領口扯得微微凌亂——
    “麻煩…17棟樓三單元,單元門監控、各樓層電梯監控調出來。”
    陳確良一頓,補充︰“我的貓丟了。”
    監控時間倒帶回八小時前。
    陳確良薄薄的鏡片折射藍光,投映出他握著公文袋走進電梯的身影。
    再往後,延伸至四小時前,眉目清冽的少年走出電梯。
    陳確良按下暫停鍵,捕捉到監控中、電梯口一閃而過的貓尾巴。
    物業的值守人員面面相覷,“12樓一梯一戶…生面孔,大概率是個租戶。”
    陳確良有些頭痛地捏著眉心,低聲“嗯”。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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