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伐石蹲下身來,恰好能和季三昧散射的眼楮平視。他小心謹慎地將右臂抵在季三昧耳邊,左手捧起他的臉,用無名指和尾指一起撩起他耳邊的一縷碎發,細心地別回他的耳後。
他逗弄著困倦的季三昧︰“你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事情?”
“不問了,明天問……”
要忍住啄他臉頰一口的沖動有些困難,沈伐石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柔聲問︰“鑰匙在哪里?”
他看得清清楚楚,鑰匙就掛在季三昧頸間。
但是一向精明的季三昧卻忘記了這件大事,他恍恍惚惚地扭動著脖子在地上尋找著自己的鑰匙,最後,由于嫌棄轉脖子太累,他把腦袋往沈伐石的右掌掌心一歪,放心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沈伐石︰“……”
這副情狀,叫他不自覺想起了季三昧十八歲生辰時的那次醉酒……
他的喉頭一緊,不敢再看現在年僅七歲的季三昧,將右臂朝門鎖伸去——
鏘的一聲,重五斤、逾四寸厚的黃銅門鎖被沈伐石徒手拽下。
季三昧吃了一嚇,剛剛勉強支起發軟的脖子,就被沈伐石攔腰抱起,邁步走入禪房中。
把小家伙安置在床榻上,又蓋上被子,沈伐石拿起從中裂成兩半的銅鎖匆匆而去。
他現在急切需要去一趟盥洗房。
在霧氣氤氳的盥洗房內,“清心寡欲”四字箴言歷歷,而在浴池中仰臥著的沈伐石喘息著從分開的雙腿中抬起頭,將後腦枕在石砌的浴池邊沿。
而在霧蒙蒙的浴池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沈伐石一向不自號正人君子,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一天過得有點禽獸。
從盥洗房中出來,沈伐石也不再穿法袍,只用一件長約及膝的中衣松松垮垮地裹住身體,連扣子也不系,慢步走入主禪房。
然後他就在自己臥榻的被子下發現了一塊季三昧大小的凸起。
他一下詫異起來,邁步走上前,掀開被子。
似乎是被屋內過亮的燭光閃到了眼楮,季三昧長得像駱駝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開啟了一條縫,囁嚅著解釋了自己爬床的來意︰“鎖,在沈叔伯手里……我鎖不了門……東西會丟。”
他沒說謊。他懷里正抱著他的全副家當。
沈伐石失笑,在床側坐下。
小家伙說起話來邏輯完整,姿態撩人,都讓人懷疑他究竟是不是裝睡了。
“……沈叔伯,我會給你暖床,所以明天再賞我一口煙抽吧。”
……不僅邏輯清楚,還知道討價還價。
真不愧是厚顏無恥地自稱“睡著了還能勾引人”的季三昧。
沈伐石靜靜地望著他,掌心撫揉著他的額頭,把中衣扣子一顆顆系上。
系個扣子的工夫,小孩兒已經再度睡熟過去。
沈伐石在他身邊躺下,珍惜地將他摟在懷里,輕若鴻毛地在他的耳垂落下一吻︰“……這次你跑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妹︰冥冥中有神靈指引讓我爬上你的床。
☆、螽斯(二)
季三昧就這麼在沈伐石的禪房里扎下了窩。
長安是不懂其中的彎彎繞,只當季三昧更願意親近師父,因此連續幾天頭發都有點打蔫,坐在台階上一邊進食一邊默默地飄著梧桐絮絮。
而懂得其中彎彎繞的王傳燈私下里對沈伐石道︰“總督,雲羊法例規定,與兒童行淫,杖責五十,處流放之刑。”
沈伐石發現自己手下的人近來愈發不好帶了。
他擱下手中的賬表,轉頭望去,季三昧正坐在濃郁的樹影中抽煙,而長安坐在他身旁,埋頭折騰著些什麼。
他將賬表合上︰“把他叫進來。”
“他”必然且只能是季三昧。王傳燈領命,推門而出。
坐在外頭的長安偷眼看著季三昧的唇以及從他口中裊繞飄出的雪白煙霧,醞釀許久之後,終于生出了無窮的勇氣來,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你不要吸這個了,不好聞。”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季三昧听了這話,竟然不和他多交流,而是抱歉地沖他一點頭,拿著煙槍坐遠了點。
長安︰“……”
我是說錯話了嗎?
長安暗自反省了一番,認定是自己太不客氣了。所以他鍥而不舍地跟了過去,為自己的錯誤打補丁︰“……但是只要是你抽出來的就很好聞。”
季三昧夾著煙槍,以不變應萬變地笑道︰“謝謝。”
確定可愛的小師弟沒有生氣,長安便再接再厲地推銷自己道︰“可這種葉子沒有梧桐葉子好聞。”
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他把左手化成梧桐翠枝,刷拉拉地在季三昧面前抖動著︰“師弟,你需要的話,我就拔給你。”
季三昧一來不是羊,沒有吃葉子的習慣,二來委實覺得從樹精身上薅葉子這種行為過于殘暴,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婉拒了︰“謝謝師兄,煙葉就挺好的。”
由此可見,長安是一棵多麼孤獨的樹,為了找人說句話,甚至不惜自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