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那丫頭听她是鳳家來人,不冷不熱敷衍了幾句便出去自忙去了。玉漏獨個坐在里間,無人理睬,正是尷尬,忽見簾子撩開,池鏡鑽了進來。
    兩個人面對面都有點詫異,有個丫頭忙進來拉他,“三爺,您到這里坐著干什麼?大奶奶請您過去。”
    池鏡不理會,只管在榻上坐下來,“大嫂那頭不是有客?”
    “有客怕什麼?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人,是張家打發來送年禮的管事媽媽。”
    那張家老爺在外省任官,是二老爺門下之人,他這一進去,還不得拉著他奉承個沒完?池鏡笑笑,“那我就更去不得了。”
    那丫頭辯其意思,又走去那屋里悄悄回話,不一時過來,“大奶奶問您是什麼事,若有要緊事您說給我,我替您辦。”
    原不是什麼要緊事,就是給那史老侍讀送年禮,老太太親自說下些東西,吩咐大奶奶這頭預備好了,叫池鏡取了明日一早給史家送去。他閑來無事,湊巧丫頭們各有事忙,便親自過來取那些東西。說給丫頭听也就拿來了,可池鏡一看玉漏低著頭坐在那椅上,偏不說,“我等等大嫂,橫豎也沒事,給我上碗好茶來。”
    “我們哪有什麼好茶呢?只好上什麼三爺將就著吃什麼了。”那丫頭嬌嬌俏俏笑著出去了,全當沒玉漏這個人。
    沉默得尷尬,玉漏這回倒不是為踫他來的,不想偏又踫著了,認為這是種緣分。她一時沒抬頭,卻也曉得他在看著她,因為額頂在發燙。
    兩個像是在打賭誰先開口,俄延一會,又同時出了聲——
    “你一個人來的?”
    “三爺近來忙?”
    對著笑了笑,池鏡掀開衣擺,懶散地翹起腿來,“鳳翔可大好了?”
    “大好了,還是他套車送我來的。給你們家送年禮來,也為瞧瞧我們三姑娘。”
    池鏡曉得鳳翔不大往他們家來了,彼此都清楚內因。鳳翔人好,從不當著他說那些親疏遠近的話,只要見了他,還是拿他和從前一樣看待,他自然也不犯著去說。所以他沒問他為什麼不進來,轉而問了幾句鳳太太的病。
    玉漏一一說了,只怕話題終結在此處,絞盡腦汁想著些話和他說。說來說去,總繞不開鳳翔,她心里可笑,鳳翔倒要成他們中間的媒人了。
    池鏡見她笑得有點俏皮,也笑,“我的話就這麼可樂?”
    玉漏掩著嘴低下頭,“哪有您這麼說人的?我們大奶奶雖然凶些,也不至于是個夜叉呀。她要是听見您這麼說她,不定要氣成什麼樣子。”
    “‘夜叉’這話是你說的,我可沒說。我說的是‘虎嘯龍吟不過如此’,是夸她的話。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很服她,听說她那個人脾氣直,見不慣的人,憑你是什麼龍子龍孫,從不肯招呼,就是見了面也不給好臉色。我自回南京來,也往你們家去過兩回,她連應酬也不出來應酬兩句。”
    玉漏想起儷仙常說的話來,“她倒是常說,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雖沒讀過書,也懂得寧折不屈的道理,又不在誰手底下討飯吃,沒道理巴結奉承誰。”
    “這不像她說的話。”
    “怎麼就不像?人也不是單只一面的,您也太小瞧人了。”
    池鏡慢洋洋地點頭,“那你覺得我可曾小瞧過你?”
    玉漏見他那麼直勾勾地瞅過來,驀地慌張,臉皮漸次發紅,久不出言。
    他俯低了背,將兩個肘彎抵在腿上,雙手扣在鼻翼底下,兩個拇指閑散地在唇邊刮著,像是在撫須,眼楮只管直勾勾看向她,“那換個問法——你又有幾面呢?”
    玉漏臉上的紅暈褪下去,鼓足了膽氣,低聲說︰“那還要看的人慢慢去發覺,我自己說了可不作數。”
    池鏡恍惚以為听岔了,僵了僵,反應過來時,覺得她這話有點撩撥的意味。但她人又還是規規矩矩地坐在那里,照舊把臉半低著,說的話只憑人去如何揣摩。
    也許她沒有別的意思,是他猜錯了。可那又怎麼樣?他情願會錯意,反正他已然是往歪里打算了,挽是挽不回的。
    第21章 春風扇(o二)
    自上回那場雪後,南京再沒落過雪,老天也肯賞臉出點太陽,白陰陰的一片,蒙在窗戶上,香斷日昏時的淒清。
    玉漏怕她把話說得過于直白了,大有勾引人的嫌疑,也許池鏡並不喜歡這樣的女人,所以才久不說話。她斗膽抬額去看他,撞見他的笑得關情的目光,不知在沉默中盯了她多久。她忙又低回頭去。
    去瀹茶的丫頭此刻端了茶回來,看見玉漏還在牆下坐著,才想起來對池鏡說︰“這是鳳家遣來的人,大奶奶那頭有客,請她在這里稍坐。”說著又往那頭去瞧一回,客久不散,只好回來問玉漏︰“你用過午飯了麼?”
    玉漏答應︰“在家吃了才來的,姐姐只管忙你的,不用理我。”
    那丫頭也不多讓她,一徑在榻那端坐下來和池鏡說話︰“青竹在忙什麼?怎麼不見到我們這里來逛逛?我想煩她替我做個荷包,怕她忙,一直沒去。”
    池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條腿踩在榻上,把背貼到榻圍上去,“她沒什麼可忙的,我屋里從我這個主子起,往下都是閑人。”
    那丫頭打趣,“等您討了三奶奶,看您還閑不閑。”
    從絡嫻到這些人,說起他的婚事仿佛都很篤定的樣子。玉漏簡直恐慌,池鏡倒還平常,“別拿我玩笑了。”
    那丫頭見他有點不耐煩,只當是有外人在這里,瞟了玉漏一眼,也不說了。這時听見那頭揚起聲調笑嘻嘻喊了聲“三弟”,二人皆起身,池鏡回頭看了玉漏一眼,抬手招呼她,“一塊過去。”
    那丫頭也不便說什麼,打著簾子等他二人。三個前後進去,見榻上盤坐著個美人在吃茶,約莫二十四五的年紀,頭上珠光寶翠,穿著鵝黃白蘭花紋的長襖,白綾裙子。
    池鏡喊了聲“大嫂”,不等人請,自旋到椅上坐下。
    翠華應了聲,眼楮含嗔帶笑地跟著他轉過去,“有勞你等了半日,叫你有事只管進來你又不肯。”
    池鏡不語,翠華接連嗔他,“什麼事,您請吩咐。”
    他
    笑道︰“何以克當?”
    逗得翠華笑顏增光,釵環添彩,“少逗趣,到底什麼事?”
    池鏡拿下巴點了下簾子前頭站著的玉漏,“我的事不要緊,還有客站在這里,大嫂只管招呼你的。”
    翠華調目過來才看見玉漏,臉上的笑褪下去,輕薄地打量她幾眼,“你是鳳家的人?”
    玉漏忙福身請安,“大奶奶萬福。”
    翠華不緊不慢地端起茶來吃,片刻方擱下道︰“瞧著倒面生。”說著向旁問丫頭︰“怪了,我听說鳳家緊趕著在裁人,怎麼倒添了個新人?”
    那丫頭笑著搖首。池鏡明知內因,也不解說,只道︰“大嫂操那麼長遠的心做什麼?干脆去考個狀元,叫朝廷封你個官做做。”
    翠華扭頭笑啐他,“呸,也不知你二嫂給了你什麼好處,處處為她娘家說話。怎麼,大嫂待你就不好?”
    池鏡撥弄著手邊的茶盅說︰“這是從何說起?長嫂如母,你們兩個都是我的親娘。”
    翠華樂不可遏,半日掃見玉漏,又斂了笑意轉來,“你家太太奶奶們可好?”
    “都好,勞奶奶記掛著。”玉漏又趕著說了幾句吉利話。
    “你們大奶奶怎麼不到我家來走動了?這一年竟不大見她。她還是那樣?”
    玉漏不知她這“那樣”是哪樣,想來儷仙惡名昭著,這些人都是取笑。她不能在外頭說儷仙的不是,只說︰“我們奶奶還如從前。”
    池鏡忽然“噗”一聲笑出來,幾人都朝他望去,他把那茶盅翻得嗑嗑響,“你們只管說你們的。”
    翠華偏追著他問︰“你又想什麼壞呢?”
    他擺出副無辜的神情,“我可是一句話沒說。”
    翠華撇了下嘴,賭氣似的,轉頭又和玉漏調侃起來,“這還得了?你們鳳大奶奶那脾氣,再不說改改,一般親戚故交遲早要給她得罪完了。我原不該說這些閑話,可我和她相識一場,到底也是為她好。”
    玉漏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尷尬地立著。此刻倒恨不得儷仙在這里听見,依她的性子,還不把這池大奶奶罵個狗血噴頭?
    翠華見勢無趣,又說兩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話,打發她去了。後腳池鏡也要走,翠華忙將他喊住,“你到底什麼事?還沒說呢!”
    池鏡三兩句講明來意,不待她回付,忙打簾子出去。出了院門,見玉漏抱著東西由個小丫頭引著在前路上走。
    他趕上去問︰“是往二奶奶屋里去?”那丫頭點頭,他便說︰“我正要過去,你回吧,我領著去。”
    那丫頭樂得躲懶,掉頭回去了。玉漏只好跟著他走,料他未必真要到絡嫻那里去,多半是藉機和她說話,因為他們方才的話仿佛還未說完。
    然而將完未完,欲斷難斷,剛剛好。
    她自覺一種勝利,高興著舉目四望。這府里和鳳家大不一樣,有的是人照管那些花草樹木,所以各處還是奼紫嫣紅,綠濃翠深,一片千古青山,萬年不敗的繁榮。
    池鏡看見她眼楮里的澎湃,心思一動,故意指給她看,“等開春這一處還要種些花草樹木,我們老太太嫌這里太空不好看。”
    玉漏向那地方望去,是一處院牆底下,“瞧著地方雖不大,也要栽好些才能填得起來呢。”
    “約莫幾十株,一二百銀子的事。”
    玉漏心頭大嚇,哪費得了一二百銀子?他們侯門之家根本不曉得底下的行市價錢,動則弄個什麼小玩意也拿出幾十銀子來,說出來又是不以為意的口氣。她低著頭暗打算盤,越算越驚駭羨慕。
    池鏡瞟眼看她,不覺走到自己院前,又動了心思,道︰“你在這里略站站,我進屋去取件東西。”
    一時進院回房,在西暖閣尋見青竹,正和兩個丫頭摸骨牌,桌上堆著好些銅錢。池鏡因走進去問︰“你們有沒有新裁的冬衣?還沒上身的。”
    有個丫頭打趣,“三爺忽然問衣裳做什麼?難不成要給我們裁新衣裳穿?”
    池鏡抓起把錢又嘩啦啦往桌上丟,“不過是裁衣裳,明日一人給你們二兩銀子,只管去裁。只是眼下我等著新衣裳用,現裁是來不及了,你們若有穿不上的,找兩身給我。”
    青竹一面去找,一面好笑,“你急著要女人的衣裳做什麼?難道你要扮個什麼青衣花旦,趁過年也到戲台子上去討老太太笑一笑不成?”
    池鏡坐下來等著,“是二嫂看她娘家的丫頭穿得單薄可憐,要找幾件衣裳給她穿,偏她房里的丫頭們一時找不出新衣裳來,問了我,我想著來問問你們。”
    青竹背身在箱籠內翻了半晌,轉頭說沒有,“我的衣裳都是穿過好多回的,既是二奶奶娘家的人,倒不好給了。”
    那個丫頭倒去房中翻了件不愛穿的出來,“這是去年太太理庫房時看見堆著些不用的料子,就叫人裁了衣裳賞我們。我一次也沒穿過,你拿去給她好了。”
    這時另有個丫頭走來,听見在找衣裳,問了緣故,便問池鏡︰“三爺說的二奶奶娘家那丫頭,是不是現在咱們院外頭竹子底下站著的那個?”
    池鏡敷衍道︰“是她,二嫂打發她跟著過來。”
    這丫頭便也去找翻箱倒櫃找衣裳,“她的身量倒和我不差,我有件新做了沒穿的,給她穿吧。看她出門走人戶也穿得那樣單薄,好不可憐的模樣。”
    一時得了兩件,池鏡也沒看,只叫拿個包袱皮包起來,提著出去,塞進玉漏懷里。玉漏不知是什麼,權當他使喚人使管了,也不理論,一路替他抱著。
    第22章 春風扇(o三)
    及至絡嫻院內,絡嫻並池賀台兩口正在門前指揮著丫頭貼春聯。池鏡過去喊了聲“二哥”,那賀台調過身,一見是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閑著沒事,她非要我寫副對聯來貼。我說我寫不好,不如請外頭的相公們寫,她不肯听。只得勉強寫了一副在這里,真是出丑。”
    玉漏把那副對子默讀一遍,還真是平平。
    池鏡卻說︰“外頭相公們寫的對子不過都是些奉承恭維的話,全沒意思。倒是二哥寫的這兩句雖用詞尋常,卻不失溫馨和美之意。”
    賀台笑道︰“我曉得你是寬慰我。我自己有多少文墨自己心里還清楚。”
    兩人說著話,絡嫻瞥眼看見玉漏,乍驚乍喜,走來拉她,“你幾時來的?可是太太打發你來送年禮?怎麼倒與小叔走到一起了?”
    池鏡回頭道︰“她送禮去大嫂屋里,正巧我去撞見,就領著她一道過來。”
    絡嫻謝了一聲,見玉漏懷里抱著兩包東西,問是什麼。玉漏道︰“這一件是給姑娘的,這一件是——”
    話音未落,池鏡扭過頭來調侃,“那一件是她自己的,不知什麼寶貝,抱了一路不舍得撒手。”
    玉漏看他一眼,明白了這包東西是他給她的。不知是什麼,她趁機摸摸,對絡嫻笑笑,“是穿的衣裳。”
    池鏡听出來她是收下了,也許是當著人不能說破,總之這時她無法推脫,只能承下他這個的情。他暗暗盤算著,和賀台兩個自往小書房里頭去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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