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阿蘿
    怎麼可能?
    他的阿蘿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甚至親眼看到他的阿蘿下葬,葬在東郊的福地,和他那個無緣的外甥。
    那是去年六月的事了,他剛從外頭回來就听說了永安王府的事,還沒有趕回京中,身邊的下屬就過來回稟,父王和母妃以及永安王府七十六位家僕全都被賜死。
    而他的阿蘿。
    因為難產,大出血而死。
    可如果不是阿蘿,她又怎麼會知道這些?
    向來理智清明的顧辭,此時卻跟傻了一樣,他低著頭,呆呆地看著眼前人,她是那麼陌生,卻又讓他如此熟悉,她哭得很厲害,雙肩顫動著,素淨的臉上全是斑駁的淚痕。
    像是受了無盡的委屈一樣。
    顧辭不知道怎麼,看著這樣的她,眼圈竟然也忍不住紅了起來。
    他這一生很少哭。
    唯有兩次,一為生他養他的父母以及永安王府七十六位無辜的家僕,二為他的胞妹和那無緣的外甥。
    而今。
    面對這樣一張陌生的面孔,那種悲傷的情緒竟然又涌上心頭。
    顧辭顫著手,落在她顫抖的爽肩上,他似是遲疑了許久,才低聲喊她,“阿蘿。”
    蕭知听到這一聲,哭得更加厲害了,她其實不是那麼愛哭的人,除了親眼見證父母死的那一回,她瘋狂的吶喊、哭叫,除此之外,她所有的眼淚都是緊咬著唇,隱忍著哭的。
    可如今。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
    雙手握著他的雙臂,放開了喉嚨,宣泄著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悲憤。
    猶如杜鵑啼血一般。
    她連話都說不出了,眼楮更是被淚水模糊,可她不想去擦拭,只是仰頭看著他,不住地喊他,“哥哥。”
    一聲又一聲。
    一如往日的依賴。
    倘若先前顧辭還有些許懷疑,可看著蕭知現在這幅樣子,心中懷疑盡散,手里的長劍早在她先前說那一聲“哥哥”的時候就已經掉在了地上,他伸手,展開雙臂,用盡全力把她納入自己的懷中。
    身形有些顫抖。
    他低頭看著她,雙唇輕顫。
    這是他的妹妹,他的阿蘿。
    他篤定
    他篤定!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蕭知抱著他,委屈地哭訴道︰“我去過隔壁,可是你不在,師父也不見了,屋子里還有好多灰塵,我想派人去找你和師父,可是天大地大,我都不知道該去哪里才能找到你們。”
    越說。
    她哭得也就越委屈了。
    顧辭能從她的只言片語里听出她這段日子的惶恐和擔憂,要不然他那麼堅強的妹妹也不至于哭成這幅模樣,心下疼惜不已,只能伸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用寬厚的掌心撫平著她的委屈和害怕。
    “阿蘿別怕。”
    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道︰“哥哥回來了。”
    蕭知一听這話,哭得卻越發厲害了,等到喉嚨都哭啞了,等到再也哭不出,她這才停下來,睜著一雙淚眼朦朧的眼楮望著他,一眨不眨地,仿佛害怕這是一場夢。
    她眨一下眼,眼前這個男人就會消失一樣。
    顧辭向來懂她,又怎麼會看不出她的想法?他彎下腰,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淚,然後一邊拿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一邊朝她輕輕笑了下。
    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霽月清風一般的笑,“傻阿蘿,這不是夢。”
    蕭知一听這話,臉倒是紅了一回。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還伸出手,用力地拽著他的袖子。
    顧辭沒法,撿起地上的長劍後便牽著她回到了座位上,等放好長劍,他替蕭知倒了一盞溫水,然後看著她這張臉才詢問起心中的疑問,“阿蘿,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知沒有瞞他,和他說起這具身體的事,“我醒來後就成了蕭知,她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因為救過陸老夫人便養在陸家,後來我便頂著這個身體嫁給了陸重淵。”
    听到“陸重淵”三個字的時候——
    顧辭的面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就連握著蕭知的手也收緊了一些。
    蕭知知他心中所想,忙道︰“哥哥,陸重淵沒有外頭說得那麼不堪,我剛嫁給他的時候也曾擔心過,但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我能感覺出他是一個好人。”
    恐他不信。
    她便同他說起了這大半年里的事,陸重淵是怎麼在她刺傷他後維護她的,他又是怎麼在她被人冤枉、污蔑的時候出面的如此種種,一概說完。
    眼見顧辭的臉色終于好看了許多,她才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陸重淵被誤會,尤其是被哥哥誤會。
    “照你這麼說來,這大半年,還多虧這位陸五爺照顧你了。”顧辭看著她說道。
    蕭知點頭︰“是多虧他。”
    如果不是陸重淵三番五次的維護、出面,她不可能過得這麼輕松,更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拿到陸家的管家大權。
    她自己的事情說完了,免不得問起顧辭,“哥哥,你又是怎麼回事?”
    “你的傷”
    蕭知擔憂地望著他的腿,“還有,你怎麼會和宋詩在一起?”
    顧辭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沒有說太多,像是怕人傷心似的,只是簡略的說了一遭,“當日我回到京中,知道你和父母相繼去後,原本是想去奪回父母的尸體,好生安葬。”
    “沒想到”
    他垂下眼瞼,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嘆了口氣,“我被人發現了。”
    他不僅沒能奪回父母的尸體,甚至還被人追殺到了懸崖邊,身邊的護衛全都為保護他而死,而他也不幸掉落懸崖。
    “我醒來後,宋姑娘就在我身邊了,她說是在一塊石頭邊踫見我的,怕其他人發現就把我先放在了一家農戶里,後來我讓她找來師父,由師父替我治療。”
    “這陣子,師父去了夏國,宋姑娘擔心我便時常會過來送些吃的。”
    沒想到竟然是宋詩救下了哥哥,蕭知心中一時感慨萬千,她心里也不禁有些慶幸,幸好她剛才擔心宋詩出事,特意跟過來一遭,要不然,她恐怕也見不到哥哥。
    “阿蘿。”
    顧辭想到一件事,語氣突然變得沉重了一些,“你和陸承策”
    蕭知一听這個名字就皺起了眉,自然也就沒發現哥哥的稱呼已從往日的“無咎”變成了“陸承策”,她有些不高興得別開臉,聲音也冷了些,“哥哥,你別提他,我和他早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
    沒想到阿蘿會是這樣的反應。
    顧辭有些怔楞。
    他知道阿蘿的脾性,他的阿蘿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如果單只是因為陸承策檢舉永安王府,阿蘿絕不會是這樣的表現,難不成,阿蘿是知道了些什麼?
    不可能。
    他都是千辛萬苦才查出來那樣的消息。
    阿蘿時常待在閨中,又沒有什麼外援,又怎麼可能會知道這樁事的真相。
    那麼是陸承策又做了什麼?
    顧辭溫潤的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又做了什麼?”
    有些事。
    蕭知本來是不想說的。
    她和陸承策既然沒有什麼關系了,那麼也就沒必要再提起這個人了,只是想到崔妤,想到那個女人她心里的恨意就怎麼也藏不住!
    不僅是因為她,也是因為哥哥。
    她的哥哥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
    竟讓她明知有婚約,還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喜歡別人,倘若她真的那麼喜歡陸承策又為何要同哥哥定親?
    如果沒有這一樁事。
    如果崔妤真的嫁給了哥哥,她是不是還打算私下勾搭陸承策?
    厭惡的心情從心底油然而生。
    蕭知不願自己的哥哥再被那個女人的假面孔哄騙,沉著一張臉和她說起那日的所見所聞,以及那道聖旨,“哥哥,崔妤要和陸承策成婚了,就在今年七月。”
    說完。
    她果不其然瞧見顧辭神情呆怔。
    咬著牙,她繼續說道︰“哥哥,崔妤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喜歡的是陸承策,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給陸承策了,上次我在崔家偶然听到她和陸寶棠說話,話語之間都是對陸承策的歡喜。”
    “還有她”
    原本是想再說幾樁崔妤的事,可她到底不是那種背後能說人壞話的人,咬著牙,未再往下說,只是氣聲道︰“陸承策也不是什麼好的,雖然聖意難違,可他明知道崔妤是什麼人。”
    越說這兩個人,她心里那股無名火就燒得越來越旺。
    沉著一張臉,她咬牙切齒把那股子情緒壓下去,然後握著顧辭的袖子,同他說,“哥哥,你別再喜歡那個崔妤了,她不值得。”
    知道崔妤和陸承策要成婚。
    顧辭的確是有些驚訝的,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
    如今龍椅上坐著的那位天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會抱著他們兄妹兩,帶他們騎馬射箭的皇伯父了,那是一位真正的天子,多疑、猜忌。
    他不知道他賜婚是為了什麼,也不想知道了。
    早在知道永安王府真相的時候,他對他就不再抱有一絲期望。
    至于崔妤——
    他跟崔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早定下的婚約,崔妤性格溫柔,處事大方,最重要的是,他的母親和妹妹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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