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主對任何人都很溫和，但偏偏對小主人格外嚴厲，只打懂事起，就沒少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過狠手。
至于小主人也是個驢脾氣，表面看上去對誰一臉笑，但骨子里硬氣得狠。這一點，其實父子兩人都是共性。
甦韜剛放下行李，就看到了越智淺香，她穿了一件珠灰連衣裙，甦韜看了之後，就覺很是漂亮，其實他知道跟穿什麼無關，心里就覺得這個女人很美。
“剛才囡囡餓了，所以沒下去接你。劉姨，你幫我照顧囡囡，我陪他去吃飯。”越智淺香笑嘻嘻地說道。看得出來，她和劉姨混得很熟了。
劉滿園在旁邊笑著說道︰“去吧，今天廚房是你的主場，一早就起來忙碌了。”
越智淺香紅了面頰，偷偷地看了一眼甦韜，心里很是甜蜜。
見越智淺香如此為自己考慮，甦韜心里也是頗為感動，等下了樓，越智淺香讓自己坐下之後，又去請了那個人，甦韜搖頭苦笑，意識到越智淺香這是想緩和兩人的矛盾。
餐廳中間擺放著一張螺鈿瓖嵌的紅木桌子，越智淺香拿了三套杯盤放在座位前。至于座椅富貴氣逼人，甦韜知道它的好壞，他注意力放在青花盤子上，給自己的是蟹青盤子，那個人身前擺放著一套青花盤，而越智淺香身前是描金彩盤。
三套盤子都是古董。
甦韜似笑非笑道︰“高仿的東西也拿出來忽悠人？”
那個人皺眉沉聲道︰“什麼是高仿？名詞真多。在外面才幾年，就學到了一些沒有的東西。”
甦韜淡淡道︰“當然有一只是真的！”說完，他拿起自己的盤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補充道︰“其他的幾只仿得都不錯。”
那個人露出笑容︰“眼力倒是有長進，我本來打算用幾只仿宋朝哥窯的盤子糊弄你，仿得很不錯。但你身前的那套蟹青，是我最近剛得到的一只，花了不少本錢。”
甦韜哂笑道︰“原來是找個機會，向我炫耀呢。”
那個人掃了一眼甦韜，不怒自威，“誰有那閑情？只是考考你，看你有沒有退步！”
越智淺香將食物在兩人面前擺滿，兩人才暫時忘記明爭暗斗。
越智淺香心里暗嘆了口氣，難怪听說齋主和甦韜不對付呢，父子多年相逢，本應該是感人的畫面，但迎面就是一陣硝煙味。
在一種很古怪的氣氛中吃完飯，甦韜跟越智淺香一起上了樓，剛進房間，甦韜突然從後面摟住越智淺香，越智淺香試圖掙脫︰“囡囡在旁邊呢。”
甦韜湊到她的耳鬢處，“第一，她正在睡覺，咱倆動靜這麼輕，影響不到她；第二，她還很小，就算發現，也沒法理解。”
“流氓！”越智淺香趁著甦韜不注意，掙脫了他的懷抱。
甦韜重新拉起越智淺香的手，笑著說道︰“這段時間你為了她，太辛苦了。把孩子交給劉姨吧，我帶你出去轉轉。”
越智淺香眼中閃過猶豫之色，還沒來得及決定，甦韜已經很強勢地拉著她走出房間。
甦韜跟劉滿園打了個招呼，兩人在這座小城開始漫步，零星遇到熟人，會驚訝地問道︰“咦，你回來過年了啊？”
甦韜會過去親切地寒暄幾句，惹得對方贊嘆，“不一樣了，出去了一趟，果然脫胎換骨了。”
夕陽西下，金色余暉灑在小城，宛如金甲披身，兩人站在城中河的白橋上，甦韜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把面包屑，朝橋下拋灑，不時就吸引了無數的小魚。
越智淺香看了一眼心上人刀削而成的側臉，感慨道︰“難怪喬爺說，這里是個好地方，可以用世外桃源形容也不為過。”
甦韜望著天邊絢麗的彩霞，搖頭苦笑道︰“世外桃源說起來很美好，不過是避風港而已。”
越智淺香驚訝地望著甦韜，越智淺香沉默，她知道這座城里有很多能人異士，但他們卻安于一隅，這讓人很費解。
這座城很少有人知道，有人將之稱為“書齋”，而那個人則被稱作“齋主”。
據說那個人曾經在年少時縱橫華夏，闖出了大名聲，後來不知為何隱居此處，與此同時，還一批像唐裝喬木一樣的能人異士成為他的鄰居。
甦韜也只是隱隱知道其中的原因，那個人曾經一敗涂地，因此他發誓此生不入世俗。
作為他的兒子，甦韜深知他的驕傲，既然他發了誓，一定會死守。
但甦韜也好奇，究竟是誰能讓他慘遭挫折？
“我突然明白一件事。”越智淺香嘴角浮出笑容，宛如蜜糖般讓人覺得甜咧。
“哦？什麼事？”甦韜驚訝地望著越智淺香。
“我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拼命！”
“拼命？”
“對，你自己或許不知道，其實你在別人的眼里，一直都很拼，無論是你在給別人治病，又或者對待其他事業時，你都會流露出一種狠勁。”越智淺香蹙著眉，很認真地說道，“那是來自于怨氣！”
“怨氣？”甦韜驚訝地望著越智淺香。
“沒錯，是懷才不遇的怨氣。”越智淺香一笑，“整座城都彌漫著這種感覺，所以你會抓住一切機會，努力證明自己，想要實現胸中的抱負。”
甦韜怔怔地望著越智淺香，他突然有了一個古怪的想。
難道那個人真的如同越智淺香所言，他養了一座城的怨氣，試圖將之輸入自己的靈魂，以至于自己在外面時，處理任何事情，都透著一股狠勁？
“沒想到你挺敏銳。”甦韜嘖嘖感慨道。
“這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越智淺香微笑道。
甦韜當初前往接替爺爺留下的三味堂，那個人沒有留下任何任務，甦韜總覺得自己有必要問問他，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麼，親生母親之死，為何成為全城的禁忌。
甦韜不相信，那個人近乎苛刻地培養和訓練自己，只是隨心所欲，他肯定是有目的。
經過兩三年的沉澱、磨礪，甦韜覺得自己有資格和那個人平等地溝通，了解一個個謎團。
甦韜已經不是當年沒有太多社會閱歷的青年，他決定找個機會跟那個人，好好聊聊。
返回家中，唐裝喬木來了，他神神秘秘地將甦韜喊到一邊，低聲說道︰“齋主，讓我喊你去藏書閣。”
甦韜見他沒有多說其他，自己也就沒有多問其他。
藏書閣在小城後面的山腰上，順著山路往上走，伴著淡淡霧氣之中混合著一股香氣。
甦韜的心突然安靜下來，充滿野趣的環境，不僅將滿世界的喧囂隔在門外，連空氣似乎都是不一樣的。
甦韜終于到了藏書閣，進入其中發現比之前好像擴充很多，醫書在一樓的書架上可以輕松找到，如今不在原處。
里面的桌椅書架，都是用老黃木頭打造而成，樹紋流暢美麗，不少細微處有精美的浮雕，紙墨的味道，被來自這些老木的淡雅香味掩蓋。
往上走，中間擺著一扇碩大屏風，屏風用的也是同樣的材料，上面瓖嵌著一塊一塊瓷板，瓷板上面花鳥草蟲，美女童子，不一而足。
甦韜在三樓見到了那個人，他背對著自己，身影被即將西落的夕陽拉得斜長。
第1861章 這座山叫書冢
山腳的小城之所以被稱作是“書城”，是因為這座山。
盡管甦韜在這里生活了多年，但他不知道這座山究竟有多大，唐裝喬木曾經酒後說過，其實藏書閣只是整座山的入口，整座山的內部，都是被挖空的，收藏了自古以來各類書籍，他們自詡自己為“守冢人”，而這座山叫“書冢”，而那個人將書冢當成自己的書房，並稱自己是齋主。
多少年來，書冢是所有書城人的精神支柱，是凝聚和吸引所有人的圖騰。
當在某個領域，遇到難以為繼的困難，這些人都會慕名來到書城，尋找破解之道。
盡管那個人在很多人眼中地位很高，但在甦韜的眼中，不過是一個並不很稱職的父親。
自己焚給爺爺的那幾本《御醫經》，便是從書冢的一處尋找到的。
“你有很多問題吧？”那個人的聲音深沉地問道。
“沒錯，但我知道，即使問了，你也不會告訴我。”甦韜聲音地回答。
那個人指著不遠處，長桌上的文件袋，沉聲道︰“那個東西你拿走吧，看了它，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從小對你那麼嚴苛，為何讓你回去繼承甦家的醫館，以及我和你母親的過去。”
甦韜听到母親，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問過那個人，關于自己母親的事情。
但那個人當時告訴自己，永遠不要再問，如今他卻又打算主動告訴了自己。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那個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甦韜沒有說話，保持沉默，仿佛拒絕交流。
那個人自嘲地笑了笑，道︰“因為你已經擁有了解真相的資格。”
那個人站在窗口，繼續看著天邊的夜幕。
他其實只想讓兒子有一個一技之長，返回祖傳的醫館，過上穩定普通的生活，但沒想到沒過幾年，兒子還是做出了讓自己意料之外的成就。
既然他有資格知道秘密，自己也就沒必要遮掩。
甦韜知道他不會再跟自己所說什麼，將那份文件袋拿在手中。
“等過完春節出了城再看吧。”那個人淡淡道，“相信我，對你是件好事。”
等甦韜離開藏書閣之後，那個人才緩緩地轉過身，輕輕地嘆了口氣，失神地自言自語道︰“我這樣做，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你當初跟我要求過，讓他平凡地度過此生。但，他終究是我們的孩子，又如何能平凡呢？”
“留山，每隔一周會將甦韜的近況，轉達給我。他這顆種子雖然剛剛發芽，但已經比我當年更加優秀……”
返回家中，甦韜將文件袋放在桌上，好奇心驅使他立刻打開文件袋，但他猶豫許久，才忍住內心的沖動，文件袋里肯定講述了很多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內容，讓自己出城再看，是希望自己過個安靜的春節吧。
甦韜輕輕地嘆了口氣，將文件袋塞入行醫箱的底層，鎖好了銅鎖。
既然回家，甦韜就徹底放下外面的煩擾，跟越智淺香母女每天朝夕相處，囡囡雖然年幼，但或許是因為血脈的關系，對甦韜非常粘，除了越智淺香之外，只有甦韜能讓她迅速安靜下來。
甦韜每次看到囡囡的笑容，心就被暖化了。
關于囡囡的取名的事，有點大張旗鼓。
唐裝喬木拿過好幾頁紙給甦韜挑選，每個字都是從《詩經》、《離騷》等經典名著中摳出來的好字，能講出三五頁紙的典故。
最終，甦韜給囡囡選了個“降香”作為名字。降香是一味草藥，對溫度適應性較強，有耐寒和耐高溫的能力。
至于甦韜和越智淺香的婚事，因為越智淺香強烈的反對，所以沒有人過度糾纏，但越智淺香知道大家都將她當成了甦家的兒媳婦對待。
甦韜雖然吃得清淡，但喜歡家里的臘腸、醬肉、板鴨、風雞之類的東西，看上去很是饞人。他的味蕾到底還是記著家里的味道，外面的各種美食吃多了，也覺得膩味，每餐都會對臘味意猶未盡。
除夕的春晚，甦韜和越智淺香守在電視機前度過。
很少看到顧茹姍身穿如此正式的禮服，臉上的妝容也恰到好處，大眼楮，高鼻梁，雪白皮膚，一頭泛黃卷發，淺粉色的掐腰以身，將她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來，她的一顰一笑都帶著自信的光彩，表演沒有任何瑕疵。
甦韜對顧茹姍的節目，自然倍加留意，所以看的時候目不轉楮。越智淺香在旁邊看得自然心里不舒服，他看著顧茹姍，自己便盯著甦韜看。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甦韜沒好氣道。
其實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剛才過分關注顧茹姍，讓越智淺香心里不舒服了。
“你跟我說句實話，你跟她的事情，究竟是謠言，還是真事兒？”越智淺香很認真地問道。
關于顧茹姍和甦韜的緋聞，網絡上到處都是，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出新的內容，甚至還有傳聞顧茹姍原來的經紀人死亡，跟兩人的戀情還有關系。
“我跟她很早便認識，她當時還是個培訓班的舞蹈老師，跟我正好是鄰居。她父母覺得她在燕京始終漂著不是一回事，讓她回老家發展。我當時覺得她很有當演員的潛質，就幫她說服了父母。”甦韜笑著解釋道，他巧妙地回避了越智淺香的問題。
越智淺香沒有繼續追問，雖然努力告訴自己要心胸開闊一點，但總覺得心里不舒服。
她這麼解釋心里的疙瘩，若是真愛上了一個人，又如何能做到不在乎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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