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栗清圓紙巾擦著手,走過來,並沒有多應承多少,全是馮鏡衡幫著她說的。最後,她只提著她的小包和沒喝完的一杯檸檬茶,與馮鏡衡前後走出盧家的時候,她想起小時候跟著父母去串門子,結束之後從人家門里出來的那種釋然、暢快。因為,全程不需要她硬著頭皮答言什麼。
    出了院門,徑直往他泊車的地方去,馮鏡衡把左手上的東西一並歸到右手上去,騰出的左手掏車鑰匙出來,回頭看遲遲不語的栗清圓,她走路的樣子倒是看不出受傷的痕跡,“還在想你的清一色?”
    栗清圓不免撇撇嘴,“對啊,好難得的,我長這麼大都沒胡過幾回,我當然要回味回味。起碼比你的手氣好一點吧。”因為有人看著聲勢浩蕩地坐下來,並沒有什麼戰績。
    馮鏡衡笑一聲,“我替你解圍,你還臭我。”
    “並沒有,只是刻板印象,以為頭頭是道的人,起碼不會輸得那麼徹底。”
    “麻將是概率和手氣。雀王雀聖那些是港片而已,大小姐。”
    栗清圓難得覺得這話說得對。老手如向女士她們,也有今天坐下來一蹶不振敗到底的時候。
    栗清圓一時不說話,馮鏡衡緊接著打趣她,“技藝不佳,但是勝在腦子好。會記牌,會扣牌。但是,跟你講,打牌這東西,你越死記硬背越一路背到底。”
    向女士也說過類似的經驗。栗清圓倒是想听听,他們“老賭棍”是不是都一個師傅教的,“嗯?那該怎麼辦?”
    “感覺。憑感覺。你曉得她從哪里來,不要的就趕快扔了,摸到听牌了,即便四絕的,我也只胡她這一張!” (注1)
    說話間,二人到了他車子旁。馮鏡衡遙控解鎖,率先牽開了副駕的門,回首轉身,一只手搭在車沿邊上,無聲但鄭重的氣場,招呼她上車。
    栗清圓愣了下,無端想起中午那陣,師兄和師母爭辯的“副駕論”了。
    它並不安全,可是挨行駛上路的人最近。
    最後,栗清圓秉著社交禮儀也得應聲而動。馮鏡衡看著她坐進里,隨即拍合上車門,把手里的伴手禮和她的筆電一一放在後座上。繞過來上駕駛座時,第一時間好奇了她今天的工作,“兩個助手是翻譯什麼?”
    栗清圓系上安全帶,“保密。”
    馮鏡衡逗她,“可是和你師兄互換微信的時候他都說了。”
    腦子好的人,情緒極為的穩定,“嗯,師兄都告訴你了,你又問我干嘛?”
    啟動車子的人哀嘆一聲的樣子,“你這個人真沒意思。”
    “也許是。”
    “怎麼不是‘一定是’?”
    “因為你的主觀色彩並不能定義我。”
    哈哈哈,馮鏡衡大笑出聲,最後修正他的主觀色彩,“這樣有意思多了。”
    栗清圓沒接他話,而是喝著手里剩下的幾口檸檬茶。喝完,她想往杯格上放的時候,發現馮鏡衡也有一杯冷飲化成水擱在那,分外還有他剛才亂擱的車鑰匙和一盒糖一樣的東西。
    他把車鑰匙和薄荷糖扣出來,給她擱杯子。
    車子起步前,馮鏡衡倒一粒薄荷糖出來,也分享的心情,要倒一顆給她。
    栗清圓搖頭,分享的人執意,“嘗嘗。”
    沒轍之下,副駕上的人攤開掌心接他一粒糖,直到放進嘴里,才發現苦到爆炸。
    栗清圓皺眉頭之余,吸氣只感覺喉嚨到氣管里,冰火兩重天。
    “這不是糖?”
    “小朋友才會覺得糖罐子的就一定是糖。”
    “那是什麼?”
    “薄荷和黑咖啡。”
    謝謝。栗清圓徹底被提神醒腦到了。
    上路好一會兒了,馮鏡衡怪她,“你還沒說你閨蜜家的地址。”
    “哦。”她要把地址發到他手機上。
    馮鏡衡直接把手機給她,“幫我直接弄好吧。”
    交談間,栗清圓已經把地址發到他微信上了。馮鏡衡徑直把手機遞給她,栗清圓看到微信跳進來的對話框,他給她的署名是︰栗.
    本尊沒作多想,隨即在app里輸入地址,切出了導航。
    馮鏡衡卻把語音關掉了,他說看地圖就夠了。
    好一陣子,栗清圓都沒有說話。
    馮鏡衡再問她,“你有駕照,沒考慮買輛車嗎?”
    “我習慣打車了。”
    “嗯,這麼算起來,打車並不經濟。”
    “可是停車也麻煩。加上我每次去重熙島,並不敢開車去。”
    馮鏡衡知道她父母離婚了,但是她沒解釋過這一點,便不再追問她父母多少,免于露餡。
    “為什麼怕車子上輪渡?”
    “沒為什麼。就是怕,這跟很多人怕毛毛蟲,怕無脊椎動物一個道理,還有很多人怕貓怕狗呢。”
    開車的人感覺膝蓋中了一箭。但是他的怕更多的是嫌煩嫌不干淨,加法意味著不確定性,寧缺毋濫。
    栗清圓想起那晚他不肯她把貓放下來,明明是他的地盤,也是委托他朋友幫著料理的,“你如果有不方便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嗯。我不方便不是還有你嗎?”
    “什麼意思?”
    “你只是缺一個地方安置你的貓,對不對?”
    “……”
    “我不方便的時候,你就過來。這是你的貓,我明明是協理你。不是嗎?”
    栗清圓被他的邏輯盤得一時啞口,“但是,你不是不住那里嗎?”
    “你要我住那里,我明天就可以入住,都不必拎包。不,今天晚上,怎麼樣?”
    這個人。
    栗清圓頓了頓,幾番想開口,都沒找到合適的下文。
    她再一次胸口起伏了下,剛醞釀了個開頭,“那……”
    一面開車,一面波瀾不驚的人,“嗯?什麼?”
    怪不得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栗清圓這一刻由衷得佩服勞動人民的辛苦智慧。
    “我怕你照顧不好……”這是句大實話。也怕他脾氣不好,發作甚至欺負貓貓。
    “嗯。所以我說我是提供地方協理你,比如它出什麼情況,我應付不來的話,你就得過來,大半夜也得隨傳隨到。”
    到這一刻,栗清圓總算听出來些弦外之音了。她當機立斷的口吻,“不行我還是再找找人吧。”
    信號燈路口,綠燈跳黃那最後幾秒,換栗清圓開車,她決計停下來了。然而,馮鏡衡心有成算極了,一記給油加速,嗚一聲,車子呼嘯過去了。
    “你找誰?栗清圓,你這麼有保密協議精神的人,應該也有起碼的契約競業精神吧!”
    “我三點就出門,翹了晚上的應酬,給你車夫也做了,麻將也打了,冷餛飩也吃了,你現在反口……”
    “好了,好了。我沒有反口!”突然,副駕上的人先急了。急于撇清她沒有契約精神甚至人品差勁這一點。
    “再說一遍。”
    “我沒有反口。”
    “我拿什麼信任你?嗯?”
    “拿我的人品。”
    “我現在正在懷疑你的人品啊。”
    栗清圓氣著了,“你憑什麼懷疑我的人品,我再差勁也不至于比你差吧。”
    “不是,你哪來的這個歪理啊,我又憑什麼比你差?”
    “就憑你背後說人。”
    “又來!”馮鏡衡先氣後笑了,他掉轉頭來,一副要張望到她臉上的敗壞德性,“這事過不去了是吧!你預備翻舊賬到哪一年,啊!”
    “看路!馮鏡衡,你神經病吧,你能不能好好開車!”栗清圓儼然嚇得不輕,兩只手抓住車窗上頭的防護把手。
    直到驅車的人回正視線也一直單手穩扶著方向盤,栗清圓還心有余悸得很,一臉難平靜地怪他,“能不能認真點,開車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馮鏡衡看她臉色紙一樣的白,才意識到他玩笑過頭了。車子過一段緩坡,下來又是減震帶,直到再次行進到信號燈路口,這次即便還有幾秒余量,驅車的人卻早早滑停下來了,後面跟進的車子不快地放喇叭,“真嚇著了?”
    栗清圓沒有說話。
    馮鏡衡再道︰“放心。我即便掉頭過來,也是提前看過路況的。”
    栗清圓可有可無的領會,“嗯。那麼還請馮先生稍微照顧一下乘客的心情吧。不是每個人對于上路安全都像你這麼有信心的。”
    馮鏡衡才要不爽她這忽冷忽熱的態度,好起來頤指氣使,淡下來又回去馮先生了……
    邊上的栗清圓一直盯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忽而沮喪地來了一句,“我小舅就是突發心髒病,下課回去的路上,他連人帶車地撞翻在隔離帶上。”
    這便是栗清圓這些年即便考到了駕照,也始終不敢一個人上路的原因。
    那天,小舅說好來重熙島吃飯的。
    向項母女等了好幾個小時,最後等到了醫院急救中心的電話。
    馮鏡衡看著她應激般的背影,一時沉寂,自昨天與她書房談話到現在,都還沒有與汪春申那頭聯系。
    給汪的兒子聯絡英文家教這事也因此叫停了。
    昨晚,酒局上,老頭再嚴令了他的話。還把栗家的女兒拉出來擋拆,你好生生地去對待,只要栗家不是那種吃喝嫖賭的差勁家庭,即便你媽相不中,我也有法子叫你如願。前提是汪春申那事你別管了,想也知道,你沾上個這麼大的孩子,就拿栗家打比方,你去問問,哪個女方家庭能容忍這麼個不清不楚的孩子。像什麼話!道義、仗義也得講究個度。
    彼時,馮鏡衡已然喝大了。老頭說多少,他也听不進去。
    他做事向來要眼見為實,到手為有。
    他也跟老頭嚴陣聲明,當初你就是拿這個私生子要挾汪出山的。你很知道他的尿性,他這個人絕情絕義,涼薄厭世到連自己都厭棄,否則何必功成名就的巔峰而避世起來呢。這世上有幾個男人能真正做到這麼淡薄名利的。起碼您沒做到,我也做不到。
    但是,馮鏡衡說這話也不是替汪背書,他與汪這些年算不上忘年交,汪助力過馮家是事實,這些年,馮鏡衡生意場上也多少借力過汪的變相人脈。
    汪這些年身體逐漸下坡路,即便拜托給馮鏡衡,也是許以利誘的。
    生意人的本質,在商言商。馮鏡衡自認與汪不算交好自然也不交惡。汪的身家絕不淺,這些錢他全留給他那個半大的兒子,也是焦頭爛額。是以,馮鏡衡才答應了他幫他經營料理。
    事情如火如荼進行著,半路殺出個栗清圓。
    她口里晦澀的往事,馮鏡衡不知道她到底還有沒有保留,他听在耳里,已經存疑甚至心升大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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