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京紓拿起賀帖一瞧,一筆極清麗靈動的小楷,遣詞造句也不錯,便點了下頭。
    終于妥了,徐籬山呼了口氣,“那卑職就告退了。”
    “不忙,”京紓說,“我這里有一卷《梅花帖》舊版,你來仿寫一卷,我一起呈給陛下。”
    徐籬山深吸一口濁氣,微笑道︰“……殿下,恕卑職直言啊,這個點,狗都在醞釀睡意了。”
    京紓問︰“你是狗嗎?”
    狗都不如呢,徐籬山抹了把臉,語氣克制而禮貌,“殿下,恕卑職再直言啊,您是在公報私仇嗎?”
    “此話從何說起?你我之間有什麼私仇?”
    你再給我裝!徐籬山袖袍底下的拳頭梆硬,直言道︰“因為卑職那夜酒後失態,親了您。”
    門外傳來一兩聲咳嗽聲,猝不及防又立馬憋了回去,書房再度陷入安靜。
    過了幾息,京紓才說︰“所以你也覺得自己做了這種事,會被我報復?不過我倒是奇了,我在你心里何時變成了菩薩心腸,會用這麼溫和的手段報復,嗯?”
    也對哦,徐籬山竟然無法反駁,“那您這是干什麼啊?”
    “陛下喜歡你的字,我讓你多寫點給他,他一高興就要賞你,不好麼?”京紓搖頭,“狗咬呂洞賓。”
    徐籬山︰忒,你才狗!
    “多謝殿下,您真是太好心了!”他一拍掌,精神倍兒好,“卑職這就去寫!”
    京紓指了《梅花帖》的位置,寬恕般地一點頭,“去吧。”
    于是徐籬山又三度寵幸案幾。
    半晌,辛年進屋添燈,余光瞥見徐籬山已經趴在案上睡著了,便輕聲請示︰“主子?”
    京紓沒說什麼,辛年便又輕悄地退出去了。他走後,京紓坐在書桌後看了案幾那邊一會兒,突然起身走了過去。
    徐籬山側趴在案上露出半張臉,白皙精致,淡紅的嘴唇因為睡姿被擠壓得嘟了起來,京紓的目光在那唇間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挪開。徐籬山右手指間還架著筆,手頭的活做了大半,突然,京紓目光稍頓,被他壓在手臂下的一張紙攫住了目光,只見那紙上墨跡點點,露出畫的半只仰頭王八,旁邊寫著整整齊齊兩個字——京紓。
    京紓︰“……”
    他伸手捏住徐籬山的鼻子,不過兩息,徐籬山下意識地抬手一巴掌打中他的手背,毛筆“啪嗒”落在案上又滾了下去,弄髒了榻上的毯子,這人懵然轉醒,很不爽地瞪過來,一眼、兩眼,終于看清眼前是誰,又立馬蔫兒了。
    “殿下……”徐籬山坐起來,京紓已經收回手。他抬手揉揉鼻尖,悶聲說著假話,“卑職不該睡著,勞煩殿下親自叫醒,卑職錯得很離譜。”
    京紓負手而立,睨著他說︰“出去玩是精神百倍,坐下來辦事就沒力氣?”
    那能一樣嗎?徐籬山耷拉著腦袋,“有,有力氣。”
    “那還不起來做事?”
    這可惡的上司簡直把人當驢使啊,徐籬山在心里罵聲連連,嘴上有氣無力地“噢”一聲,身體卻很有眼力見兒地端坐起來,旋即就看見了被自己壓在手臂下的紙,那上頭好亮眼的半只烏龜……我勒個去,怎麼忘記這茬了!
    他膽戰心驚地瞥一眼旁邊,不妙正好被京紓逮到,“看什麼?”
    “沒、沒什麼。”徐籬山干笑兩聲,管他是掩耳盜鈴還是亡羊補牢呢,立馬抬起胳膊壓住那半只烏龜,埋頭繼續干活。
    京紓沒有說話,轉身回到椅子上。
    又是半個時辰,徐籬山終于干完一卷《梅花帖》,期間京紓不發一詞,但他並沒有覺得慶幸。再次走到書桌前時,徐籬山開始循環默念“放過我”,很怕京紓又拿出什麼菊花帖芙蓉帖他奶奶的帖,好在京紓並沒有繼續不做人,檢查過之後就將帖子放進木匣。
    “今夜有勞你了。”京紓說。
    徐籬山剛安的心因為這句稍顯溫和的話又猛地提到喉嚨口,果然,京紓隨後又說︰“畫的王八也栩栩如生。”
    “殿下!”京紓雙手撲上桌沿,以頭搶桌,嚎喪似的陣勢,“卑職一時鬼迷心竅,您大人有大量,給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吧!”
    京紓看著抵在桌上亂拱的腦袋,說︰“我不打算給。”
    “別別別,真的給一次吧。”徐籬山雙手舉到腦袋前,合十求饒,“殿下,卑職不敢了還不成嗎?殿下,您最好了,您是全天下最寬容大度的人……”他哼哼唧唧,鼻子里哼出豬叫聲也顧不上了,一句接一句地夸,就怕京紓把他踹湖里當真王八。
    京紓看著他交疊在一起還搓來搓去的雙手,說︰“背後不敬上官,沒規矩。”
    “嗯嗯。”徐籬山不敢回嘴,“卑職錯了。”
    “你既然在我手底下做事,我便有管教你的職責。”京紓說,“明日會有嬤嬤到侯府教你。”
    徐籬山猛地抬頭,“啊?”
    這是要上演《還珠格格》里容嬤嬤的情節嗎?不要啊!
    徐籬山連忙繞過書桌湊到京紓身邊,扒著他坐下的椅子扶手說︰“殿下,別,真別,卑職保證沒有下次,就別勞煩宮里的人了吧?”
    “那你就好好學,少勞煩他們一點。”京紓說。
    “其實可以不勞煩啊!”徐籬山苦苦相求,“殿下,殿下……您行行好吧,要不您先暫時給個機會,下次卑職再犯再一起罰?”
    京紓好似听到了什麼笑話,偏頭抬眼瞧他,“你沒規矩的次數,你自己數得過來嗎?”
    徐籬山︰“……”倒也是哈。
    京紓不再看他,話鋒一轉,“你不想要嬤嬤教,那我就給你換個法子。”
    徐籬山簡直像被一悶棍敲傻腦袋的魚,忘記了警惕,聞言眼楮一亮,立馬點頭拍馬屁,“殿下天下第一好!”
    “從明兒起,下值後到我府上來,休沐日早上就過來,”京紓在徐籬山不敢置信後又悔恨莫及又痛苦萬分的目光中說,“我親自管教你。”
    書房安靜幾息,突然爆發出一聲哀嚎︰“不要哇殿下,卑職豈敢勞煩您紆尊降貴、親自教導?卑職不配啊!”
    “無妨,就當我好心施舍。”
    “卑職愧不敢受啊!”
    “不受這個,那就受點別的。”
    “多謝殿下恩德,卑職愧領!”徐籬山無比滑溜地改口,“卑職明日下值立刻馬不停蹄地登門求教。”
    京紓露出個“這才對嘛”的表情,說︰“去吧。”
    徐籬山行禮告退,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
    京紓起身走到窗前,見徐籬山佝腰駝背,雙臂來回地晃,跟個游魂似的蕩出了院子,不由心情頗好,說︰“把余下的公務拿過來,我夜里批了。”
    第32章 質問
    “安平城來信,雲絮已經平安抵達,寄給兩位公子的信也都到了。”
    柳垂將信交給徐籬山,徐籬山看罷順手燒了,說︰“人到了就好……今日我要去肅王府,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來,你也別在外頭枯等,自己去玩吧。”
    這幾日,徐籬山下值後準時前往肅王府挨訓,每個夜里出來都像是被吸了魂兒似的無精打采,柳垂都看在眼中,此時不免問道︰“肅王既然放了雲絮,就不至于再發落她,你若擔心他處置你,就該老老實實地和他保持距離,讓他舒心,我不明白你為何還要接近肅王?”
    徐籬山穿外袍的動作一頓,也不隱瞞他,說︰“我要做一件事,接近京紓是最好的辦法。”
    柳垂在這瞬間明白過來,看了他片晌才沉聲說︰“二皇子身後有文定侯府和太後,三皇子身後有皇後和明恩公府,六皇子身後是寧遠伯府,唯獨五皇子沒有尊貴的母親和顯赫的舅家。陛下讓肅王親自教導五皇子,是為了保這個兒子,因此于公,肅王不會傷害五皇子,于私,他們這麼多年的叔佷情誼不是別的皇子能比的。”
    “我知道。”徐籬山笑一笑,直白地說,“我是想過二殿下當皇帝,如此可以保侯府,以他的性子也不會大開殺戒,但我現在猶豫了。”
    柳垂上前替他系上斗篷,垂眼說︰“二皇子沒那份心性,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所以我得先靠著京紓啊,而且你不覺得事情很有趣嗎?”徐籬山眯了下眼楮,若有所思,“如今我去肅王府,近衛統領辛年會給我倒茶添茶,這是一個侯府庶子該有的禮遇麼?京紓多麼高高在上啊,他看起來對萬事萬物都無動于衷,卻偏要浪費自己的時間來教我訓我,這是在跟我玩兒呢。”他轉身看向衣櫃旁邊的長身銅鏡,看見了自己臉上的興趣盎然,“誒,你說,他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啊?”
    “莫要得意忘形。”柳垂抱臂靠在桌邊,“身居上位、翻手雲雨者最忌諱自己失控,等他意識到了,你也就危險了。”
    “牡丹國色天香,況且是一株頂級但怪異的名品,形狀絕美,但根底已經腐壞了,周身全是尖刺,生人勿近。”徐籬山上前一步,抬指踫了下自己在鏡子里的嘴巴,那夜馬車里的觸感如影隨形再度浮上來,他頓了頓,不知是在安撫柳垂還是自己,“想要摘下這朵花,付出點代價也是該的。”
    柳垂聞言沒有再說什麼,和徐籬山一起出府,駕馬車去往肅王府。
    途中,馬車拐入秋水街,路過最西邊的金昭衛署,徐籬山听到點動靜,推窗看了出去,大門外的道上橫七豎八幾具看不出人形的尸體,幾個金昭衛正在把他們往草席上拖,血沾得到處都是。一個獬豸紅袍、青黑襆頭的年輕男人站在大門前催促中人麻利點。
    徐籬山認出那人,招呼道︰“師副使,早上好啊。”
    師酒闌,出身寧遠伯府,是如今金昭衛四屬中負責審訊案件的“刑台”新任副使,頂的是楊峋的空缺。
    他這邊一出聲,那邊的師副使也認出了這輛馬車,當即一邊招呼下屬一邊踩著階梯下來,提著袍擺走得很小心,就怕踩髒鞋。
    徐籬山樂起來,“您這是跳舞呢?”
    “寒磣我呢,我哪有那天賦。”師酒闌今年二十二,是英俊疏朗的樣子,他把手搭在車窗上,低頭湊近徐籬山,“今兒你休沐,大早上的,上哪兒玩去?”
    兩人在官場上是中間隔著一大段的上下級,但下了值就是一起吃喝玩樂的敗家子同盟,私底下並不講太多規矩。
    徐籬山掏出帕子把他腦門上的血擦了,髒帕子隨手搭他頭上,跟蓋蓋頭似的,說︰“往最東邊兒去。”
    那不就是肅王府麼?師酒闌頓時吸一口氣,憐憫地說︰“祝你平安。”
    “借您吉言。”徐籬山抬抬下巴,納悶道,“你這兒又是什麼陣仗啊?”
    “哦,”師酒闌轉頭看了一眼,“你和二殿下被刺殺的事兒唄,這些人都是那天抓回來的死士,嘴巴嚴得很,套不出什麼線索,有一個倒是抗不住招了,可他也沒見過背後的人……我真是最煩查這種案子,也不知道哪養的這麼多死士?”
    徐籬山安慰道︰“陛下本也沒想真讓你們查出點什麼,走個流程,給個交代罷了。”
    “話是這麼說,可我該愁還是得愁。”師酒闌指指腦袋,“我這烏紗帽還沒戴多久呢,這要是就被摘了,傳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你認真做事,肅王殿下不會太過苛責,畢竟這種事大家都知道不好查。行了,別愁了,”徐籬山拍拍他的肩,“我要是能平安歸來,晚上請你上香塵街玩兒去。”
    “好啊。”師酒闌讓開道,朝他拋個媚眼,“那人家就等公子來替人家掀蓋頭了喲。”
    徐籬山回個飛吻,關上車窗,柳垂頷首行禮,駕馬車走了。
    到了肅王府,徐籬山從側門進去,熟門熟路地去了主院。辛年正在廊下換燈,听見腳步聲後轉身朝他頷首,目光微妙,隨後輕聲說︰“主子在里間看書,公子直接進去吧。”
    這眼神讓徐籬山暗中警惕,難不成京紓今日心情不好?還是說他又被京紓抓住了什麼把柄?
    徐籬山點頭回禮,在門前脫了靴,輕步進去。
    京紓坐在書桌後,右手拿書,左臂撐著扶手,難得坐姿不那麼端正。徐籬山收回目光,熟練地走到一邊的榻上落座,拿起筆繼續寫昨夜沒有寫完的《蟬山帖》,剩的不多,他寫了小半時辰就全部完成,待筆跡全干後拿起來呈去了書桌。
    京紓放下手中的書本,拿帖子翻看起來。
    徐籬山那不老實的余光悄摸地亂晃,突然摔了個狗啃屎,只見那本被擱下的書本封面赫然寫著一列大字,倒過來看好像是俏徐六……風月記——京紓這他媽看的是話本嗎?徐六指的是他?還他媽是風月本?
    許是徐籬山目光中的震驚太過洶涌,京紓有所感似的抬眼看了他一眼,說︰“寫得不錯。”
    徐籬山竟然一時分不清他說的是《蟬山帖》還是那見鬼的話本,只能干笑著說︰“殿下看得上就好。”
    “《俏徐六風月記》,這話本是上個月里蘭京賣得最好的一本。”京紓合上《蟬山帖》,往後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徐籬山臉上,“你看過嗎?”
    誰他媽會看自己的風月話本啊,徐籬山老實搖頭,他都不知道有這本書好嗎?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寫他的話本還賺得盆滿缽滿啊!
    “那我給你大概講講。”京紓說。
    徐籬山受寵若驚,連忙搖頭,“豈敢煩勞殿下,卑職回去自己買一本徹夜研讀!”
    京紓沒听見似的,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初入蘭京、貌冠京都的風流公子在四方獵場上一舉奪魁,令郁世子一見傾心,竟自願放棄以往手段多番追求,耐心等待。溫潤如玉的二皇子對這位小表弟一見如故,溫柔憐惜,在他舍身救自己于刺客刀下後更是心起波瀾,恨不得將其捧成心尖上的那顆明珠。張揚紈褲的五皇子與徐六郎也是一拍即合,玩起來很能盡興,常常結伴出行、深夜方歸……此外,還有那遠在安平城的刺史公子和褚家二郎也對離開他們日久的徐六郎思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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