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曲府外的桂花落了一路,鳴鑼報喜的從門前走過,揚聲吆喝著放榜了,見到曲港便說了兩句吉利話。曲港笑了一聲,踩著腳蹬上了馬車。
    一路行至考院外,考生聚集,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馬車都被堵在人群外。小廝跳下馬車,湊到車窗前,曲港推開半邊車窗,說︰“去幫少爺看看。”
    “是!”小廝緊張地捂著胸口,“少爺,您先摸摸祈福串子,讓文曲星保佑您榜上有名!”
    “人人都求文曲星,人家保佑得過來嗎?”曲港不信這個,催促道,“趕緊去。”
    小廝轉身去了,他身形瘦長,腳步靈活,像根竿子似的一路戳進人群,被人潮擠著往這飄一步,往那晃一腳,一路搖搖晃晃地擠到了前頭。
    牆上好長一張榜,小廝從最中間往後瞧,沒瞧見,不禁落了一頭冷汗。這時,小廝突然听見旁邊有人扯著嗓子好嘹亮地喊了一聲︰“第二名!”
    第二名怎麼了,很了不起嗎?
    小廝滿心都替少爺委屈難過失落痛苦,不禁嘀咕︰少爺雖然連第二十名都沒中,但這不代表什麼,明年他家少爺不僅名列前茅,還要當解元!
    “真的是第二名!”旁邊的人還在喊。
    還有人附和,激動萬分地說︰“操操操,牛他媽給牛開門,牛到家了!”
    不是,人家解元都沒說話,你們一個第二名這麼激動,把天都要嚎破了,只是這聲音……怎麼听著這麼耳熟呢?
    身旁那兩人已經開始怪聲喊叫了,宛如瘋猴巡山,還一放就是一雙。小廝一邊使出金鐘罩勉強抵抗身後的人潮,一邊勉力偏頭看過去,入目兩張無比熟悉的臉,不是他家少爺的左右雙臂還能是誰?
    那第二名……小廝猛地偏頭看向桂榜前三個加大、加粗的名字。
    一瞬間,吵嚷的人群中有一道破鑼嗓子拔地而起,震得周遭之人紛紛捂住耳朵,而嗓子的主人已經毅然決然地轉身闖進身後的人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橫沖直撞,最後衣衫不整地沖到自家馬車面前。
    “少、少爺!”小廝一把推開車窗,將自家少爺都嚇得一抖,“有了,有了,少爺有了!”
    曲港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說︰“沒有吧。”
    “少……”小廝話未說完,先翻個白眼,在曲港的探手拍背下才記起喘氣這回事。待撿回一條小命,他立馬說︰“真的有您的名字!”
    有個名字那不是應該的嗎,曲港糾正道︰“中了?”
    “中了!”小廝伸出兩根手指,嘿聲道,“第二,嘿,第二啊!您的名字都比後頭的人粗!”
    曲港露出笑意,而後收斂,說︰“不過就是個第二,有什麼值得得意的?”
    “中了舉人還不能得意高興麼?”小廝拍著車窗,“整個大雍每次秋試也都才出百個舉人!況且您這次考試本就準備得不久,考試前還來回耽誤了不少時間,小的真沒想道您能得第二!少爺,您真是太睿智聰慧了,您的確不用求文曲星,因為您本身就是!”
    “……”曲港被吹噓得有些飄飄然,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哎呀,正常發揮罷了,好歹咱家老爺當年也是差一點就連中三元了,我如此聰慧睿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廝狠狠地點頭,“少爺說的是!”
    “行了,回家吧,老兩口還在家里敲鑼打鼓呢。”曲港說,“我還得寫封信送去蘭京報喜。”
    當頭一棒,小廝這才想起來,“對了,您不必寫信專程送往蘭京報喜,”他反手一指那烏泱泱的人群,“兩位少爺就在那里頭大喊大叫呢!”
    曲港呆住了。
    俄頃,一道響亮的呼喚自上空劈下︰
    “山——兒!鳳——兒!”
    人群中許多人紛紛回頭,聞聲看向眾多馬車中最豪華的那一輛,再抬眼,看見站在馬車頂上雙腿微張、叉腰傾身、脖子冒出青筋的身穿緗葉黃的年輕男子。
    “刷刷”回頭的腦袋赫然包括這兩道呼喚的主人。
    曲港借助高位優勢,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中專屬于他的“紅綠雙俠”,立刻激動地在車頂上揮起胳膊,只是由于動作太激動、太不優美,像極了潑猴跳舞。
    于是,俄頃,三只潑猴成功相聚,圍成圈,雙手搭著身邊兩人的胳膊,毫不顧忌旁人眼光,開始轉圈踢腿。
    先唱三聲︰“ ! ! !”
    徐籬山說︰“我們港,第二名,牛不牛?”
    三人齊聲說︰“牛!”
    褚鳳接道︰“我們港,一把中,狂不狂?”
    三人齊聲說︰“狂!”
    曲港接道︰“我是曲港,晝耕夜誦,穎悟絕倫,一舉高中,不服來戰!”
    徐籬山和褚鳳捏著嗓子齊聲說︰“報告大王,小的服啦!”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之中,京紓透過窗看著時而仰頭大笑時而故意作出鬼臉,把自己轉得臉色愈發紅潤的徐籬山,不禁莞爾。
    辛年在蘭京守家,鵲一便站在明處充當車夫,在窗邊說︰“公子若是生了對翅膀,一早繞著安平城飛起來了。”
    “好友榜上得名,他自然高興。”京紓說,“以肅王府的名義準備一份厚禮,賀曲家公子高中。”
    另一邊,三人把自己轉暈了才勉強停下,接受四方的道賀。比起曲港,另外兩位更像本尊,連連拱手道謝笑得臉上要開花了。
    在安平城,這三人都是熟面孔,以前常在一起玩的年輕子弟也圍上來打趣。
    “是不是得宴請一番啊?”
    “當然請!”徐籬山握著褚鳳的肩膀,揚聲道,“除了曲府的宴席,我和鳳兒再在城中最好的十家食樓大擺宴席,想來的都可以來,來的人都得賀一句我們曲少爺!”
    眾人七嘴八舌地表示自然要賀喜,還要備禮。
    他們出現在這里,除了遇喜事的曲港,徐籬山也是引人注意的一位。
    “我說六郎,您這跑路也太囂張了,不躲躲藏藏,還敢光明正大地走在人群之中。”一把扇子輕輕敲在徐籬山胸口,主人調笑道,“不怕被逮回去啊?”
    “我怕什麼?”徐籬山笑著說,“你信不信,說不準我家殿下這會兒就在人群中的某一處盯著我呢。”
    眾人怪叫、嬉笑,有人說︰“六郎很囂張嘛,在府中地位如何?”
    “區區不才,”徐籬山內斂地說,“如今在肅王府,我勉強做個掌家人。”
    “喔唷,這麼說來,肅王府以你為大,殿下都要听你的咯?”
    徐籬山抽出腰間折扇,“唰”地打開,說︰“也不能說听我的,就是我說往東,他不敢往西,如此而已。”
    真能吹啊,正在一旁與別人聊天的曲港和褚鳳不約而同地在內心比起大拇指。
    “肅王殿下竟然是妻……哦不,夫管嚴?”有人發出質疑,“不像啊,殿下那樣的,怎麼看都是說一不二的威嚴之相。”
    一群人紛紛附和,有人打趣徐籬山,叫他莫在熟人面前充臉面。
    徐籬山半點不害臊,不心虛,笑道︰“再威嚴、再嚇人的模樣都是對外人,我是外人嗎?”
    眾人︰“喔唷!”
    徐籬山抬手理了下額前碎發,“哎呀”道︰“你們誰要是不信,自己上蘭京找到肅王府,去門前大聲一問,看殿下敢不敢反駁一聲。”
    他敢這麼說,也沒人敢這麼做啊,眾人不得已,嘴上都說信了信了。
    徐籬山得意地哼一聲,一邊毫不心虛地接受眾人的吹捧,一邊假裝自然地環顧四周,沒發現可疑人員,不禁松了口氣,下一瞬又不禁失落起來,看來京紓不在此地。
    方才他察覺一道目光,還以為是京紓呢。
    “差一點就被發現了。”蹲在馬車邊的鵲一站起來,見徐籬山已經不再東張西望,這才敲一下在剛才那一瞬飛快關上的車窗,提醒道,“主子,公子轉回去了。”
    車窗再次被推開,京紓瞧著被人圍在中間閑聊說笑,過了會兒又一起結伴與年輕子弟們離開的徐籬山三兄弟,說︰“他們今日定要聚著一起玩,讓十一繼續跟著公子,我們先去客棧。”
    “是。”鵲一抬手對著不遠處打了個手勢,隨即走兩步坐上馬車,駕車離開。
    與此同時,徐籬山偏頭望過去,眼中是一輛轉向離開的馬車,駕車的人露出一截灰色袖子。他勾了勾唇,被曲港一巴掌拍上後腦勺。
    “傻樂什麼呢?”曲港問。
    徐籬山一巴掌扇回去,說︰“我樂意樂,管好你自己。”
    “對了。”曲港說,“小垂哥呢?”
    “去找賞金人幫你鳳兒抓偷錢袋子的賊了。”徐籬山說,“我們先回,他晚些時候直接過來吃席。”
    曲港說︰“行,今晚必須喝個痛快!”
    “我們吃了席,去外頭喝第二頓吧。”徐籬山說。
    曲港納悶,“為何?喝傻了直接在我家就地躺平不好嗎?”
    “我就要躺外頭,”徐籬山在曲港“你是不是傻”的目光中莞爾一笑,高深莫測地說,“否則怎麼被人撿醉蝦啊。”
    第99章 醉蝦
    是日,曲府大擺宴席,親朋好友、達官顯貴紛紛上門賀喜,曲港作為別人口中的“爭氣的兒子”,在曲府陪到深夜,將賓客們陸續送走之後才拉著徐籬山和褚鳳去外面續攤。
    曲刺史只是去醒個酒的功夫,轉頭就見不到三道人影了,不禁指著遠門道︰“三個兔崽子,跑真快!”
    “哎呀,孩子們自己出去玩,你瞎操心什麼?”曲夫人海量,正坐在主位翻看禮單,賀禮不能白收,有機會他們就要還禮。
    禮單攤開能有人那麼長一條,曲刺史邁著醉步小心翼翼地繞開禮單,走到曲夫人身邊跟著看,越看越樂呵,笑眯眯地說︰“哎呀,真沒想到,咱家兒子竟然能考中,我現在還像是在夢里呢。”
    “咱兒子是好玩,可也不笨吶,有什麼想不到的?”曲夫人說,“那三個小崽子平日里一個賽一個的不正經,可沒有一個真不靠譜的。”
    “夫人說得對。”曲刺史摩挲著手掌,禮單上挨著好長一串達官顯貴的名字,他瞧著瞧著,不禁又憂傷起來,“考中了,就要離家了。”
    曲夫人頭也不抬地說︰“雖說舉人便能做官,可咱兒子不一定要被放到哪個衙門去呢,再者說,他不是小孩子了,也該出去闖闖了。”
    “做官哪里那麼容易啊?”曲刺史嘆氣,“去了別地受了欺負,咱門做爹娘的都不知道啊。”
    曲夫人比他心寬,說︰“咱兒子是容易受欺負的主嗎?他可不是半生都關在書房里啃書本的文弱書生,達官顯貴、三教九流,他自小什麼人都接觸過,心眼子多著呢。再說了,港兒若是要離開常州,必定最想去蘭京,畢竟在天子腳下,且兩個孩子都在那里。方才小山和鳳兒還偷摸與我說了,若兒子想到蘭京找份差事,他們必定幫忙照看,不讓那些老狐狸欺負咱兒子。”
    “使不得使不得!”曲刺史臉色微變,擺手道,“小山如今在這些事上更得謹慎講分寸。肅王殿下在朝堂之上最是特殊,他只與天子同道,絕不可以私心偏頗、幫扶別家的人。”
    曲夫人懂其中的彎彎繞繞,搖頭說︰“咱兒子現下能去蘭京已經是萬幸了,哪怕做官也只是最小的官,哪里會勞煩肅王殿下?小山好歹是文定侯府的少爺,他們家如今就他一個有出息、能指望的,他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照顧一下港兒還不是輕而易舉?更何況溫瀾也在蘭京,有他這個做兄長的在,可比你這個做爹的還要靠譜,至少管得住三個潑孩子,不會讓港兒走錯了路。”
    對于褚和,曲刺史那是千萬個放心,不過說起褚和,他倒是想起一茬,說︰“小鳳是不是同溫瀾鬧了?以往他與咱們說話,十句話中必定至少有一句提到溫瀾,可今日從白天到晚上,他卻是一句都沒提起溫瀾。我問他溫瀾在蘭京好不好,他還一副有些不願多說的樣子。”
    “兄弟倆之間鬧一鬧有什麼稀罕的,但是他們比別家兄弟更親近,鬧不散的,你就別操心了。我……誒。”曲夫人看到一列,突然驚訝地說,“肅王府?”
    “什麼?”曲刺史湊過去,目光落在曲夫人指尖的位置,那一列的名字赫然是“肅王府”。他當即叫管家去把負責記錄的禮簿先生叫來,指著禮單問道,“肅王府送了賀禮,怎麼沒有人立刻通知我們,啊?”
    禮簿先生拱手,說︰“回老爺,夫人,來送禮的只是肅王府的一個侍衛,不是肅王殿下。”
    “這是什麼話?哪怕是只肅王府的鳥把賀禮送過來的,我們也得出去道謝啊!殿下此番送禮,便是看在小山的份上,我們更該感謝,否則豈不讓殿下誤會咱們曲家沒有禮數?”曲刺史急忙吩咐管家,“快,給我拿紙筆來,我要寫信向殿下道謝。”
    管家立馬去了,曲刺史伸手點點禮簿先生,說︰“你啊,說什麼只是一個侍衛,肅王府的侍衛跟咱家的侍衛能一樣嗎?你別看那侍衛可能穿著、樣貌都普通,但他說不定還與陛下說過話呢,肅王府的侍衛……你你你,你嘴巴一噘一噘的,你很想反駁我嗎?”
    “不普通,”禮簿先生弱弱地糾正,“那侍衛生得俊朗,言行舉止一看便知並非尋常侍衛,必定是在殿下面前做事的。”見曲刺史一副“你還敢說”的表情,他連忙替自己撇清關系,“是那侍衛特意囑咐不必告知您二位,好讓您二位專心招待賓客,也不必揚聲宣告肅王府前來賀喜,畢竟公子明年還要參加春試,風頭太盛只會徒增麻煩。他的意思便是肅王府的意思,我怎敢違背啊?”
    “哦,”幾瞬後,曲刺史沒了氣勢,“你不早說?”
    曲夫人翻了個白眼,示意禮簿先生先下去,說︰“肅王府的禮不好回,待晚些時候小山回來,咱們與他商量商量。”
    “回來?”曲刺史搖頭說,“我看他們今晚是回不來咯,不知道要喝成什麼爛泥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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