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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唐華彩 第373節

    齊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薛白竟是要撤了他的班頭。
    他連忙道︰“縣尉,你听我解釋……”
    下一刻,有人在背後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齊丑轉頭一看,終于是忍不住怒氣,眼中閃過慍色。
    他畢竟也是一條好漢,魁梧健碩,才能當上這捉不良帥。
    “拔刀啊!”姜亥喝道,“要我服你,拔刀砍我。”
    “你……”
    姜亥抬手便給了齊丑一巴掌,將他抽懵在地,先是扯下他的腰牌丟給薛嶄,又拿起橫刀“ ”地一下拔開來。
    他持刀在手,環顧了周圍的一群差役一眼,道︰“縣尉給過你們機會,出了這麼大疏漏,現在縣尉要撤換了班頭,哪個不服氣?”
    “啖狗腸!問你們哪個不服氣?!”
    “服,服氣。”
    “你過來。”姜亥沖應聲的人抬手一勾,問道︰“你叫甚名字。”
    “柴……柴狗兒。”
    “中午與我一道用飯。”
    柴狗兒當即面如土色,沒想到自己一時嘴快,要挨這樣的懲罰。
    姜亥卻覺這是莫大的獎賞,拍了拍他的肩又是咧嘴而笑。
    “既然都服氣,來,往後偃師縣的捉不良帥,就是他……薛嶄,薛帥頭。”
    莫說旁人覺得這是在鬧著玩,就連薛嶄自己也不甚有底氣。
    偏是一個殺神般的人物在堂上作威作福,沒人敢反對。
    薛白不必與這些差役一般見識,又審了一個案子,果然,呂令皓請他過去吃茶。
    “薛郎啊,你這是在做什麼?”
    明府莫怪,齊丑私放了重要犯人,我實不能無所作為。”
    “那是本縣……”
    薛白抬了抬手,壓低了些聲音,道︰“明府可曾寫信給吳將軍了?”
    “何意?”
    “若可以,我亦不願得罪人、不願查那案子,但不知如何交代?”
    呂令皓眼神閃動,末了,笑了一笑,問道︰“郭阿順……與你的‘交代’有關不成?
    薛白反問道︰“明府認為,我能用他來交代嗎?
    呂令皓感到了一絲涼意,遂不說話,搖了搖頭。
    他懂薛白話里的意思,從郭阿順查到郭元良、郭萬金,拿這個巨富來擔當罪責。
    但不可以,他與郭元良的交往太深了。
    “那明府以為我能拿誰交代?”
    “薛郎問我,倒不如問右相。”
    “我正是問過右相才來偃師。”薛白忽然強勢起來,道︰“那現在撤換齊丑與否是否也該問右相?”
    呂令皓還未見過如此強勢的下屬,竟是瞬間被逼到了必須做決擇的時候。
    要麼保住齊丑,與薛白翻臉,各找背後人脈;要麼暫時放棄齊丑,繼續觀望薛白的虛實。
    一艘大船的艙房當中,郭阿順才剛剛醒過來。
    他推開身邊的兩個妓子,推開窗子往外看了一眼,發現船只竟沒有去洛陽,而是順流而下,到了洛河與伊河的交匯處,此時正停船在南岸。
    “怎麼回事?”郭阿順嘟囔著,揉著腦袋走到艦板上,拎過一名船夫便問道︰“怎還不去洛陽?你們渠帥呢?”
    “不知道。”
    郭阿順走到甲板看了看,見下面像是在裝貨,遂搖著頭往底艙走去,只見許多漕夫正在搬著成箱的貨物,箱子非常沉重的樣子。
    走過長長的甬道,恰見一名中年男子從底艙出來。
    “高縣丞?見過縣丞,上次送的那對雙生子,你可還滿意?”
    “你怎在此?”高崇臉色冷峻,皺了皺眉。”
    “我被新來的縣尉薛白找了麻煩,打算到洛陽避一避,夜里上船與渠帥喝了頓酒……”
    “ !”
    忽然一聲響,有漕夫搬著的箱子砸在地上,滾出了許多石頭。
    一顆石頭滾到了郭阿順的腳邊,他俯身撿了起來。
    “運石頭做甚?”
    郭阿順只見手里的石頭很重,看著黑乎乎的,粗糙有稜角,硬梆梆。
    “也不像是石頭啊。”
    “給我。”
    高崇接過他手里的石頭,丟進箱子里。
    “自己人,有甚好神秘的。”郭阿順心里犯嘀咕,撓了撓頭,繼續往前走去。
    “快些,郾城的貨都裝好了?!
    前方,被稱作“渠帥”的男子還在說話,回過頭來,見到高縣丞提起燈籠,比劃了一個動作。
    “渠帥,你們這是在做甚?”
    “都告訴你別亂跑了。”
    郭阿順笑了起來,道︰“你我還有何好見外的?
    “噗。”
    一支匕首已捅穿了郭阿順的心髒。
    “裝麻袋,沉江。”
    “撲通。”
    洛伊河上一聲響,一具尸體緩緩沉了下去。
    偃師縣署,薛白手里拿著炭筆,正隨手畫著一張網。
    那其實不是網,而是他離開長安以後看到的樣子。
    雖然還只有冰山一角。
    百姓不能移籍,只能逃戶,賦稅分攤在越來越少的編戶手里,已經在向不滿齡的孩子征徭役了。租庸調崩壞,朝廷解決的辦法是和采,災年愈多,那就納糧設義倉。等到災民來了,復又成了權貴的魚肉……周而復始,于是有了妖賊叛亂。
    但反賊們難道就是為了百姓伸張正義嗎?能解決這些弊政嗎?薛白同時也記得他們在追逐他與楊玉環時的叫囂。
    當所有的亂子連在一起,就成了網。王彥暹已經被罩在里面,活活勒死了。
    利益鏈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凶手。他們要殺的下一個人也許就是薛白,如果他不識相的話。
    “少府,老涼回來了。
    薛白回過神來,只見老涼一身漁民打扮,趕上前低聲道了一句。
    “隔得遠,我沒看清,但那奴牙郎確是被他們殺了沉江了……
    第227章 遺澤
    十月初天氣驟冷,呂令皓出門前已披上了狐皮裘衣。
    縣署里的雜役也是細心,早早就把令廊里的爐子點好了,讓縣令一到就能煎茶解酒,因昨夜又有一場宴席。
    “年節只剩兩月了,各個府邸的節禮不可怠慢。另外,給我找一件最珍貴的酒器,我已有資格呈……
    正與幕僚處置著事務,郭渙匆匆趕來,喚道︰“明府。”
    “來了,比往年更冷了,先飲碗熱茶吧。
    “伊洛河楊村渡口附近,有幾個漁夫從河底撈起了一具尸體送到縣署來了,薛白正在審……死的是郭阿順。”
    郭渙稟告了事務,端起案上的茶湯不慌不忙地飲了一口,眼楮一亮,笑道︰“明府新得的茶葉?
    “李太守在竟陵托人贈的茶葉。”呂令皓應了,問道︰“大冷天,漁夫為何清早到渡口打漁?”
    “想必有人撞見了,讓他們撈的尸。”郭渙道︰“薛白已經查出來了,郭阿順死在渠頭的船上。”
    “怎麼?他們又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事,被薛白一查,立即就殺人滅口?
    “雖不至于,但只能是這般了。”
    “愈發不像話了!”呂令皓叱道,“動輒殺人,不將我這父母官放在眼里。”
    “看薛白那架勢,該是想順藤摸瓜。
    呂令皓終于是煩了,道︰“讓郭家出面把尸體領回去,苦主都不追究,此案不必查了……對了,郭二郎已去了洛陽,找他家管事便是。”
    “明府且看,薛白必不會善罷干休。”
    “憑他那幾個人與娃娃班頭?本當他是來鍍一層金,原是想當泥菩薩……與王彥暹一樣供起來罷了。”
    殮房。
    “一刀斃命,又狠又準。”
    殷亮扒開尸體的傷口,往皮肉里看了一會,嘆道︰“本不應該啊,他們做的這些事幾乎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殊無滅口的必要。”
    薛白道︰“查,順著此事查郭家的貨。”
    “津稅。”殷亮道︰“商船來往皆收津稅,縣衙必然有記錄,只是……戶曹不听少府的。”
    “先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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