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

    張中翔知道慕白術是不喜探人隱私的,不防他會問,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般回答,臉上微有些赧色,似乎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未能立刻作答。
    “年輕時不懂事,什麼都想見識見識,未料結了緣。那時她還不在巧仙班,時間久了,我竟不記得名字了。”
    慕白術聞言,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嘴角噙著笑,“想不到,翔君也是個多情的。”
    “你這個也字有意思,”張中翔驀地抓住了慕白術話中的小辮子,面有得色,“我來猜猜還有誰是多情的。四少?”
    慕白術紅了臉,想要岔開話題似的,故意沒話找話,“我還沒說翔君呢,托我去辦事,也不交代清楚,害我丟老大的臉。我以後再也不幫你的忙了。”
    張中翔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反過來問他,“我哪里沒有交代清楚?去哪里,找何人,如何找,如何進,如何問話,如何答話,事無巨細都一一交代了,還有遺漏的不成?”
    “有,”慕白術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在茶水在口中暗暗漱了一回。他吃不慣辣的,雖然此處的菜已是減了辣的,他依舊有些吃不消。“原來走前的茶錢是要親自交給媽媽的,我卻直接給了五小姐,惹得屋子里的娘姨都笑話我。”
    張中翔愣怔,抬眼對上慕白術,只見他也不吃菜也不說話,像是在正經等他回復一般,只好打了個哈哈,“怨我怨我,竟把這最要緊的忘記了。”
    隨後,討好一般說道,“左右你也不會再去那里,丟個小臉也沒什麼。改天我再請你吃頓西餐,就當賠罪,行不行。”
    “賠罪倒是不必,”慕白術拿白瓷勺挖了一勺麻婆豆腐,連勺放在骨盤上,又拿筷子尖戳開。豆腐被紅油黑椒包裹,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可一被剖開,里頭的白嫩便露出來,顫顫巍巍地勾人。慕白術挑起里頭沒被紅油浸染的白肉,悠悠送入口中。
    “我去那日,五小姐穿著短袖旗袍,我見她右手手臂內側有老深一道疤痕,竟比手掌還長,瞧著甚是駭人。我看那傷口像是陳年舊傷,難道是被媽媽打的?”
    “誰說不是呢,那些地方的女子,哪個沒挨過打,都是可憐人。”張中翔正低頭剔一塊魚刺,有些感慨地附和。許是因為提起這樣的事,心里難受,他並沒有抬頭去看慕白術。于是,他便也未能看見慕白術听了他的話之後,慢慢淡下來的容顏。
    茶錢是扔在洋鐵盤子里的,漱秋手上也並沒有什麼傷疤。翔君…
    既沒有去過八大胡同,也沒有見過漱秋。
    慕白術臥室的牆上掛了一套學生裝,淺灰色的,熨得筆挺,他每天都要去撢撢灰。再有幾天,他便要去上學了,心里的興奮,一日壓不過一日。可在那之前,還有一樁麻煩。
    齊府得孫,大擺宴席。按規矩,辦滿月酒,但齊家少奶奶生產之時大出血,需要靜養,四太太便做主改了雙滿月,正是今日。
    小少爺是慕白術親手接的生,他是一定要到的,請帖早早就送到了,少奶奶還特地打了幾回電話邀約。可是,這樣的場合,陳澤元必定是要到場的,他絕不能去。
    他和馮京墨商量了許多,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借口。馮京墨甚至還買了一副平光的金絲邊眼鏡,妄想給他變裝。可在家里折騰來折騰去,眼鏡,帽子,西服,都用上,慕白術還是那個慕白術,只要陳澤元不是瞎的,便能認出來。
    “怎麼辦?”慕白術趴在桌子上,右臉枕著手臂,馮京墨在他左邊托著腮,眼鏡挑了一眼座鐘,十一點多了,已經晚了。“要不,我還是裝病吧。”
    他們已經在這里大眼瞪小眼一上午了,本來今天史密斯有空,約好來上課的,看見他們這副樣子,坐不到半個鐘就找借口溜了。慕白術本來就學不進,他一走,便和馮京墨兩人對坐,唉聲嘆氣,就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再等等,等喜順的消息。”馮京墨一早就派喜順過去了,美其名曰去幫手,其實是去打探情況的。
    “可是,你爹都到了,再晚,你怕是要挨罵。”探子方才來報,說馮紹寧已經到了,並且問他怎麼還沒到,言語間已有不滿,被喜順遮掩過去。
    “唉,”馮京墨無奈地嘆了口氣,老頭子打南京趕過來的,已經到了,他再不到實在說不過去。“只好這樣了,我先過去,你晚一些給齊府打電話吧,就說病了。”
    慕白術點點頭,把馮京墨送出去。喜順不在,今日馮京墨自己開車,他關上車門,將帽子隨手扔在副駕駛的位子上,騰挪之間,瞥見後座上的禮物。為了以防萬一,他們準備了兩人份的,如今既然十洲不去。
    馮京墨重又下車,將後座的禮物取出一份藏進後備箱里,才又坐上車,發動了,將車緩緩駛出車道。
    他轉上大路,慢慢開始提速,對面有個小子腳踏車踩得飛快,咻地一下就過去了。速度太快,竟像是留了個殘影一般。他有些好笑,忍不住透過後視鏡去看,余光卻看到後頭的街沿上,有人邊跑邊揮手,像是在追人。
    出事了?他不自覺地微微帶了些剎車,再仔細一看,那人不是慕白術是誰。馮京墨猛地踩下剎車。
    “怎麼了?”
    馮京墨已經下了車,迎上去接住氣喘吁吁的慕白術。慕白術跑紅了臉,額頭蒙著細汗,鬢角也有豆大的汗珠沿著下頜流下來。他半張著嘴,喘了好幾下,才開口說道。
    “喜,喜順來電話了,說…說當家的沒來,只有毓瑩小姐來了。”
    “沒來?是沒去家里,還是沒來上海?”
    “喜順說了,是沒來上海,只有毓瑩小姐和五太太一起來的。”
    馮京墨暗暗擰了眉,怎麼會沒來上海?可時間緊迫,來不及細想,他讓慕白術上車,又把他的那份禮拿出來。“沒來正好,那就不怕了,你上車,我們一起去。”
    他們還是到晚了,進去的時候席已經開了,幸好是喜慶的日子,馮紹寧只是瞪了他一眼,並沒有罵人。
    慕白術跟在馮京墨的身後,一同奉上禮物。齊解源听說這位就是救了他孫子的先生,抓住他的手便大肆感謝起來,他嗓門大,席上的賓客人听說了,都圍攏過來奉承。有說華佗再世,妙手回春的,有說杏林春暖,聖手濟世的,還有那更會說話的,說齊公行善積德,方能逢凶化吉,以後必定諸事化險為夷。
    齊解源听得高興,也不阻止他們,竟讓他們一直說下去。到後來,連小公子吉人天相,承天之佑,別是紫薇星下凡吧,這樣的話都出來了。
    馮京墨被他們擠在人群之外,听他們胡言亂語,低聲嗤笑。卻感覺後襟被人扯了兩下,未及回頭,便听見齊羽儀刻意壓低的聲音,“跟我出來。”
    他看向人群,慕白術被包圍在人群中,有些許窘迫,但尚算應對自如。又看四太太也在,想來會照應一番,便安心地退了出去。
    齊羽儀等在外面,見他出來了,一言不發轉身便走。馮京墨原本想說不去書房,但看他臉色不好,便把話咽下了。行走幾步,果然見齊羽儀往書房方向走,他少不得只能跟上。
    不知是不是下人打掃的時候,為了通風,把門窗都打開了。齊羽儀許是一直忙碌,未得空來,他們過來的時候,書房的門窗大開,倒是少了幾分平常的壓抑晦昧。
    難得齊羽儀任這門戶大開,他徑直坐到書桌之後,未等馮京墨落座,便出言質問。“是不是你教毓瑩的?”
    他言辭間有些咄咄逼人的態度,甚為少見,馮京墨見狀一愣,但很快又恢復。他懶洋洋地自行坐下,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飄忽,並不落于一點。
    “是啊,我當她親妹子,她受委屈,我自然要替她出主意的。”
    他竟半分不推脫地承認了,齊羽儀反倒愣怔,半晌,才吐出一句,“糊涂。”
    馮京墨乜了眼睨他,“怎麼?姑爺就是為了這個事不來的嗎?那心眼也太小了,不就是個先斬後奏麼,算什麼大事,哪里值得這般動氣。”
    “先斬後奏還不算大事?”齊羽儀氣笑了,“那你倒說說,什麼才算大事。”
    “先斬後奏,能大能小。毓瑩雖然存了一點子私心,但也是替他盡孝。雖說老人家念舊,不忍離開故土是常情,但南京城比宜鎮好上千萬倍,等住慣了自然就不會記掛老家。何況在南京還能經常見姑爺,我瞧老太太心里未必不高興,他又擺臉色給誰看。”
    他這番話一說,齊羽儀的臉色便有些怪異,出了一會兒神,竟然把話又倒回去說了,“你到底教了毓瑩什麼?”
    “什麼?”馮京墨一臉莫名其妙,“就讓她接老太太去南京啊。她擔心姑爺孝順,老家現在一位太太都沒有了,必定不放心老太太一個人。我便說,若是姑爺把老太太接去宿遷,那她少不得要過去侍奉。到時候,在姑爺眼皮子定下,還不得親手端湯送水,侍奉左右麼。還不如早早接去南京,姑爺知道了,也不好責怪。到時候,姑爺不在跟前,打發丫頭去伺候便是,誰又能說什麼。”
    他邊說邊覺得莫名,挑眼去看齊羽儀,“毓瑩真的把老太太接去南京了?”
    齊羽儀抿著嘴點頭。馮京墨不禁噗嗤一笑。
    “這小丫頭片子膽子真大。”他又撇嘴,“不過這不值什麼,為了這就甩臉子給老丈人大舅子,你家姑爺氣性也太大了。”
    齊羽儀咬著下唇搖頭,伸出手指頭隔空點著馮京墨的鼻子,“知道她膽子大還敢給她瞎出主意,我看你膽子比她還大。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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