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反而是沈問秋自己憋不住了,問他︰“你沒告訴他們嗎?”
    盛栩不爽地反問︰“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種八婆漏勺嘴的人嗎?你也是奇葩,好日子過多了不舒服,非要去吃苦。”
    沈問秋被譏諷得心頭感覺古怪,辯解說︰“不是真的撿廢品,陸庸很厲害的……”
    盛栩根本不想听他說話︰“行了行了,不用在我面前夸他。我平時帶他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那樣的人合不來,也就你覺得他善良老實,我看啊,他才是把壞心眼藏得最深的,誰都沒他陰險奸詐。”
    沈問秋哪听得進這樣的話,快生氣了︰“你不喜歡他就不喜歡,也不用說的那麼難听。”
    一對好朋友因此差點翻臉,鬧了好幾天脾氣,發冷戰。
    最後還是陸庸站出來,問他︰“是因為我吵架了嗎?”
    ……就像這次一樣,在十幾年後。
    沈問秋送完盛栩回去,因為談得不太愉快,臉色當然好看不起來。
    他一回家,就看到陸庸等在客廳,一見他回來就立即起身,傻愣愣望著他,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只說︰“吵架了?是我又害你們吵架了嗎?”沈問秋搖搖頭,說︰“這怎麼能怪到你頭上。也不算吵架,小栩他一直是那個臭脾氣,他借了我那麼多錢都打水漂了,他家里那邊其實也有壓力。”
    但一看到陸庸,沈問秋耳邊仿佛回響起剛才盛栩帶刺的回答“你還把人當傻子呢?他一個能開大公司的人能笨到哪去?他心里清楚得很,輪得到我告訴不告訴?”。
    倒是他一葉障目,沈問秋想,自己連“你八百塊一次買我要不要”都問出口過了,即便後來找了補,那麼拙劣蹩腳的理由誰會信啊?實際上陸庸是不是知道?
    沈問秋看著陸庸,陸庸眼角眉梢都像在欲言又止。沈問秋心想,他們到底在咖啡廳說了什麼?陸庸不撒謊,但陸庸會瞞事兒,盛栩是個嘴里沒幾個真字兒的,他說的話也微妙,難道是在咖啡廳的時候已經捅出去了?
    陸庸掛電話的時候,他好像听到盛栩要罵髒話了……
    人對喜歡自己但自己不喜歡的人總是心情復雜,因為回應不了這份喜歡,而覺得沉重尷尬,但假如對方又沒有什麼逾矩的行為,甚至不求回報,那就甚至會覺得內疚,從而對其產生莫名的責任感。
    而他們的情況更復雜,是陸庸早一步表白,卻已時過境遷。
    沈問秋摸摸鼻子︰“沒什麼,盛栩說他以後有空再來,他就是鬧一下小孩子脾氣,覺得我不夠哥們。重點罵了上次我跳江的事都麼告訴他,那我覺得丟人嘛。你看著我做什麼,還有什麼事要說嗎?我臉上有長東西?”
    陸庸從鼻子呼了口氣,說︰“我是希望你能再多交幾個朋友,會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借錢給你的都是真心朋友,值得交往,就這樣分了很可惜。”
    “是挺對不住人家的。”沈問秋說,“我賴了這好幾年多招人厭,先前我是真以為我都還不上了,現在就算還上也有裂痕了,不會想再和我交朋友……不過還總比不還要好。”
    陸庸叫停,說︰“別想那麼多了,你不是本來說要看書的,你先看,有什麼不懂的詞劃出來,等下我統一給你解釋。還有y鎮的資料,後天你得跟我一起出差,過去考察一下。”
    “好,我洗個澡就去看書。”沈問秋點點頭說。
    陸庸看著他走進浴室,關上門,像進入另個世界,將他們兩人短暫隔開。
    陸庸也回自己的房間,一件件脫下衣服。拿破侖說,當你脫掉衣服時就是脫掉煩惱的時候。平常他深以為然,今天不一樣,他盡量撫平心煩意亂的情緒,慣例拆卸義肢清潔消毒,做好保養工作。
    習慣戴義肢以後,拆下來反而會覺得身體少了一部分不太舒服。
    “你憑什麼像站制高點地跟我說話……沈問秋家里破產的時候是我伸手幫了他……”
    盛栩說的這句話像枚綿長細針,一下子挑破了某個一直隱而不發的膿瘡。陸庸並非沒想過這件事,沈問秋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他在做什麼呢?他記得很清楚,是在國外考察項目技術。他知道就是那會兒幫不上什麼忙,可是有沒有用是一回事,幫沒幫是另一回事。
    他這些年還真沒去打听過沈問秋的事,為什麼要那麼直腦筋,就不會拐個彎嗎?
    要是他早點去找沈問秋,何至于到今天這地步……就算沈問秋再討厭他,就算會被罵兩句,也不該拖到現在。就因為他的懦弱,居然真的不敢去打听沈問秋的事情,閉塞自己的耳朵,這樣又笨拙又遲鈍。
    還非要沈問秋打電話求他,他才知道要幫忙?以前他都上哪去了?
    盛栩說的沒錯,他是沒資格擺出善人姿態。
    明明他多關心一下,再早一些的話,說不準沈叔叔也不會過世,沈問秋更不會墮落到那田地。
    陸庸想,他之與沈問秋應當還是和路人不一樣的,他的視而不見就是變相的加害。
    浴室里。
    沈問秋站在淋浴頭下,仰面任由溫水沖臉。
    他現在有在吃藥,有在治療,即使他自己想要逃避,陸庸也會監督他按時吃藥。
    他心里暗自認為陸庸才是他的藥,吊著他的命。
    只是這份喜歡縴若罌粟糖絲,脆弱而甜蜜,明知其入口即化,還是克制不住地想嘗,就為了那麼極其短暫的一丁點甜頭,每日僅有藥丸分量的定量份額可供他汲取該日面對殘酷世界的動力。
    真自私。他想。
    沈問秋洗完澡,看了一個小時的資料書,回房間睡覺。
    “  。”陸庸敲門。
    這是陸庸的家,陸庸卻要對一個像寄居蟹一樣寄生在自己生活里的家伙敲門,沈問秋大概想想都覺得挺荒唐。
    陸庸拿著藥和一杯水,要來親眼看著沈問秋服用。沈問秋每周要服用的藥由陸庸保管,以免沈問秋情緒發作亂吃藥。
    不過有時沈問秋都會疑惑,這誰才是秘書,又覺得陸庸像爸爸一樣,看他吃完藥,還要不厭其煩地叮囑他蓋好被子,換季容易著涼,不準玩手機,看他關掉手機,說︰“晚安,小咩。”
    沈問秋會恍惚覺得自己變成個小孩子一樣,他也回︰“晚安,大庸。”
    陸庸關燈離開,關好門。
    沈問秋沒睡著,他看自己的這個房間,一半是因為沒錢,一半是他並沒真打定主意賴一輩子,所以除了基本家具,他什麼都沒布置過。
    哪能那麼厚臉皮?他在醫院時是怎麼想的,居然能說出那樣的話。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一直、永遠什麼的才是最短暫易變的。
    他已經很努力地讓自己顯得開心一些,可陸庸還是對他小心翼翼,身邊總有這樣一個人誰會喜歡啊?
    陸庸是出于愧疚和責任,大抵等扶他站起來自己走路時,陸庸就能放心讓他離開了吧?
    -
    轉眼到了一天後。
    沈問秋整理好行李,跟陸庸一起出發去y鎮,先從機場坐飛機到最近的大城市,再乘車過去。
    十年前他們也一起去過,當時非常麻煩,祖國建設日新月異,如今交通可便利多了,沈問秋記得當年他們兩個人一起花了快三天才抵達目的地。
    ……
    臨近高一期末考。
    沈問秋天天和陸庸泡在一起,當然發現他好像更摳門了,以前在食堂還打個一葷一素,現在只打一份素菜,盡打飯吃,也不知道他怎麼受得住。在其他方面更不用說,在學校草稿紙用完也舍不得買,問沈問秋要不用的,在寫過的紙上再寫一遍。
    沈問秋不理解地問他︰“你在省錢嗎?我記得叔叔給足你生活費了啊,你要買什麼材料的話,我資助你,別把自己給弄生病了。”
    陸庸方才靦腆地說︰“不是,是我想省點錢作路費。”
    沈問秋問︰“路費?什麼路費?你要去哪?旅游?”
    陸庸連連搖頭,說︰“不是,我是想去y鎮。我听同行的叔叔提起,說那里有很多電子垃圾回收廠,我想趁寒假的時候親眼去看一看。”
    沈問秋睜圓眼楮,二話不說︰“我也去。你帶我一起去。”
    陸庸一直記得當時沈問秋說這話時的模樣,像只可愛的黏人的小狗,眼楮亮晶晶的,他臉一紅,哪里說得出拒絕的話。
    “可我沒什麼錢,我打算坐公交坐火車。很累人的。”
    “我不怕。”“……好吧。我們一起去。”
    當時陸庸沒有出過遠門,不會買票,買的晚了,排了好久的隊只買到兩張坐票。
    後來他才知道原本沈問秋預定了要去國外旅游,去游樂園玩,結果背著個小書包就被他拐上了坐滿返鄉民工的火車。
    火車站到處都是人,太擠了。
    當時還流行諾基亞磚頭機,2g時代,信號差的很,陸庸好怕把小少爺給弄丟,走一步就要看看沈問秋還在不在。
    沈問秋在人群中上前一步,陸庸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猝不及防地溜進自己的手心,濕濕地貼上來,沈問秋緊挨著他,說︰“我們還是拉手吧,不然被沖散了。”
    第31章 二手情書31
    距離上一次牽手已經過去兩個月,那一次的陸庸都沒能忘懷,足有好幾天晚上睡不著覺。惦記得多了,又不禁想,那算是牽手嗎?應當不算吧?只是被拉了一下手。
    但這次是實打實地手牽手了。
    他牽到沈問秋了,是沈問秋主動牽他的。
    盡管陸庸清楚知道沈問秋毫無曖昧含義,優越和竊喜還是在他的胸膛飛速膨脹,鼓起急促心跳,幾要炸開。
    這是理由充分的光明正大的牽手,沒有人能說他的不是,陸庸反握住沈問秋的手,欲蓋彌彰地說︰“跟、跟緊我。”
    人流實在太過擁擠,兩人時不時要被沖散一下。
    陸庸想到很多牽錯人的笑話,他絕不想牽錯人,有時候不小心被擠得手松開一些,他都要轉過頭,每次確認了才重新牽好他的小咩。
    這是陸庸第一次獨立出遠門, 第一次自己搭乘火車去遠方的城市。
    猶豫了好幾天,他做好計劃,想足各種借口,自己籌好路費,才忐忑不安地跟爸爸提出,沒想到爸爸非常爽快就答應了︰“嗯,你是男孩子,也已經十六歲了,是可以出去歷練一下了。爸爸十三歲就從鄉下拖著車去城里賣瓜了呢。”
    對他很是放心。
    但當知道他要帶著沈問秋一起去的時候,爸爸一下子改了口︰“什麼?你先前沒說你是和小咩一起去啊!人家陸叔叔答應了?”
    陸庸傻呵呵點頭︰“答應了。”
    爸爸叮囑︰“那你可得加倍小心,人家把寶貝兒子交給你……你是去辦事的,但小咩就當是旅游,你護著讓著他。”說罷,再問一遍他帶了多少錢,覺得不夠,給他塞了一千塊。
    爸爸鄭重其事地說︰“必須全須全尾地把人給帶回來,知道嗎?”
    于是,陸庸到了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心底的警鈴就一直沒停過響。
    他自己還好說,只是生怕沈問秋這個傻白甜的少爺羔子一不留神就被壞人拐走,譬如被拉進什麼山里的黑煤窯,那如何是好?一時間又驚恐又緊張,牙關咬緊,全神貫注,于是牽手的觸感更能明顯感受。
    他上次還怕太用力,這里可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都是男孩子的手,沈問秋的皮膚就滑溜溜的,跟他做活做慣的粗糙大手完全不同。
    沈問秋跟在後面,突然問︰“大庸,你沒生病吧”
    陸庸說︰“沒、沒有,怎麼了?突然這麼問?”
    沈問秋擔憂地說︰“你耳朵和脖子都好紅啊,我還想你是不是著涼發燒。”
    “沒有。”陸庸說,他想說是因為太熱了,可憋半天也撒不出慌。沈問秋上次還笑話他撒謊太假,一眼就被人看穿,那樣的話,還不如直接裝塊不吭聲的石頭。
    光是找站台就找了好久。
    沒有等待座位了,于是一起站著,站了兩小時,站得腿都麻了,終于等到了他們的那班綠皮火車。
    人群排隊如沙丁魚罐頭般涌入,檢票員拿著一把小剪子一邊剪火車票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先檢票後入站!先檢票後入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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