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肩

    俞琬看著那條披肩,奶油色羊絨在月光下泛著柔光,溫暖得近乎誘惑,她的指尖下意識蜷起來。
    可是她不能要。她側過臉,本能地搖頭︰“不用了,我…”
    這披肩太新了。標簽還掛著,像是剛從百貨商店櫥窗里取出來,怎麼會這麼巧?在夜晚的露台上,隨手就能拿出一條全新的的女式披肩出來。這不像雪中送炭,反倒像…像是寫好的劇本里,一早就備好的道具似的,實在太奇怪了。
    而且她現在這副樣子,裙子被果汁染得一團糟,還裹著寒氣,黏糊糊貼在小腿上,渾身髒兮兮的,難受極了,也實在太狼狽了…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回家去。
    回到那間雖然狹小卻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把門反鎖,洗個熱水澡,換上干淨的棉布睡衣,然後蜷在小床上。只有那樣,她才能暫時感到安全了。
    “君舍上校,我想….”
    話才說到一半,棕發男人已經輕巧截斷了她的話頭,像是早看穿了她想什麼。
    “或者,”君舍突然向前邁了一步,作勢要脫下自己那件挺括的黑風衣,動作間,淡淡的古龍水氣息隨之逸散,鑽入女孩的呼吸里。
    女孩頓時感到頭皮發麻,這太越界了!那件外套上沾染著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理所當然地...
    她立刻搖頭,像被燙到似的後退一步,眼神里寫滿了抗拒,那防備模樣,仿佛遞過來的不是御寒的衣物,而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下一秒,他解鈕扣的手指一頓,不緊不慢地又系了回去。
    “小女士以為…是我要給你穿?”他故意拖長戲謔語調,欣賞著她瞬時漲紅的臉,“喝了點酒,不過想要吹吹冷風。”
    這麼一說,反倒像是俞琬自己想多了似的,她臉頰倏地發燙,胸脯急促起伏著,顯是氣得不輕,火氣竄上來的時候,把身上寒意都堪堪壓了下去——他明明是、明明是故意作弄人。
    殊不知,這氣鼓鼓,鼻頭都皺起的樣子,像只被惹毛卻又無計可施的小獸,落在某人眼里,倒讓心底那絲不願深究的晦暗褪去,近乎惡劣的愉悅又升上來。
    他正想得寸進尺,再問一句“文醫生莫非在期待什麼”,看她會不會真像只兔子那般跳起來,卻見女孩眼圈一紅,淚珠將落未落,她咬著下唇,仿佛他再多說一個字,那些小珍珠就要決堤。
    算了,真正的紳士講究見好就收。
    “小女士名花有主,似乎…不合適沾染其他男人的氣息。”
    這小兔,心里還死死拴著遠在諾曼底的那根木頭。作為克萊恩的老友,他當然要成全她這份天真到可笑的忠貞。
    畢竟,好姑娘怎麼能隨便披其他男人的外套呢?
    可這個念頭剛起,另一個想象便不受控地浮上心頭。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具嬌弱的身體若是裹在他的風衣里會是什麼模樣...
    那衣服對她而言一定過于寬大,下擺逶迤在地,袖口會吞沒指尖,領口會松松垮垮掛在她肩上,露出半截雪白細膩的後頸。
    他想象著自己親手為她系緊腰帶,皮革束帶會勒出她不堪一握的腰線,而衣領內側,會染上她肌膚的淡香。
    她整個人,從發絲到腳尖,都會被他的氣息吞噬…像純潔的天使不慎墮入惡魔的懷抱,被漆黑的羽翼擁住,那畫面一定很…漂亮。
    “長官?”
    下屬的呼喚讓他猛然回神。喉結滾動間,男人迅速收斂眼底的暗涌。他若無其事又低聲吩咐了一句。
    很快,另一條披肩被送了上來。
    這條明顯不同,是濃郁的酒紅色,邊緣綴著波西米亞風情的手工流甦,是光澤感極好的真絲與羊絨混紡,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針腳里都透著一種舊日巴黎沙龍的奢靡風情。
    “這座宅子前主人的舊物。”君舍把它抖開,酒紅色在空中展開,像一道溫暖卻又莫名透著不祥的瀑布
    “放心,”他側過頭,眼神悠遠得仿佛在懷念舊事,“原主人馬勒先生已經…不在很久了,是位猶太銀行家,听說他夫人總披著它在聖誕夜招待客人。”
    講到“不在”的時候,君舍看到女孩睫毛明顯顫了一下。他頓了頓,語氣愈發輕描淡寫,卻字字都帶著濕冷的鉤子。
    “四二年平安夜,特別熱鬧,槍聲響起,馬勒先生和他幾個孩子的血,濺在了客廳那棵三米高的聖誕樹上。”
    俞琬肩膀猛的一縮,像是被無形的寒意刺中,
    “那位夫人去了東邊的…療養院?你知道的,達豪那種地方,風景雖好,卻不太適合嬌貴的鳥兒。”
    他的措辭故意似是而非,但以小兔的聰明小腦袋,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不過請放心。”他摩挲著那織了金線的流甦。“這條披肩當時收在臥室的箱子里。很干淨,沒有沾上任何...不愉快的東西。”
    他饒有興味欣賞著,女孩的小臉由方才惱怒的緋紅,如何一點點褪成了恐懼的慘白。
    “要試試嗎?”他將這條披肩遞近,宛如送上纏繞著原主人幽魂的遺物似的,“至少這條足夠干淨,沒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俞琬看著面前的血色瀑布。恍惚間,仿佛真听到了那夜的槍聲,看到水晶吊燈砸碎在血泊中,聖誕樹裝飾滾落一地。
    她下意識後退,嘴唇張了又合,卻說不出話來,黑眼楮定定的望著,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君舍屏息捕捉著,她臉上那交織著無數情緒的可愛神情。
    這一次,他沒再詢問,帶著一種無可挑剔的紳士風度,手臂舒展,似是要親手把這浸染著陌生香氛的披肩,裹到她肩上去。
    就在那酒紅色籠罩下來的剎那,女孩飛快向後一躲,脊背抵上了鑄鐵欄桿。金屬的冰涼刺入肌膚,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牙齒都磕踫了一下。
    在意識到之前,懇求已脫口而出。
    “不,不用了!”她搖著頭,下意識指向方才那條奶油白披肩,像是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似的,“我…我要那個…白色的。”
    君舍的手臂懸在半空。
    他順著她的指尖望去,目光落在那條嶄新得毫無故事的白披肩上,靜默一瞬,忽然牽起嘴角,眼尾漾開真切的幾縷笑紋來。
    這小兔…怕冷,怕血,怕鬼故事。挑來挑去,不還是挑了他給她買的東西。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馬勒家的故事純屬虛構。那對猶太夫婦早在德軍進城前就乘諾曼底號逃往紐約。真正的血腥故事藏在三樓書房,那里有他入行以來的十二套蓋世太保制服,每套都沾著不同人的血。
    他從善如流送上白色披肩。
    俞琬幾乎是搶一般接過來,溫暖的羊絨隔絕了夜風的侵襲,也像是暫時把那些血淋淋的想象攔在了外面。
    她低著頭,把臉半埋在織物里,只露出一雙驚魂未定的黑眼楮,像是森林里受驚的小鹿終于找到了暫時的庇護所似的。
    君舍站在一步之外,看著小兔那副劫後余生般的模樣,一股奇異的充盈感在胸口蔓延開。
    白色果然最適合她,更襯她的膚色,襯她的發色,更符合他的美學——比克萊恩挑的那條老氣橫秋的駝色外套好多了。
    夜風的涼意散了些,可女孩的指尖還在發著抖。那條酒紅色披肩的恐怖故事,還盤旋在腦海里,怎麼趕也趕不走。
    可等紊亂的呼吸平復,稍稍回過神,另一個念頭忍不住冒出來︰那個故事是真的嗎?還是他又在信口胡說,故意嚇唬她?
    這個長狗鼻子的人,已經不止一次這麼干了。
    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君舍。他嘴角還噙著若有若無的笑,那神情越看越像是得逞,心下懷疑更添了三分。
    可是萬一呢,這瘋子慣會戲弄人…把死人的東西拿給她,他絕對也是做得出來的。
    現在,一想到她腳下這地方的故事,她就覺得後背發涼,她膽子小,克萊恩還在的時候,她都要蜷在他懷里才好安睡,現在獨居,她夜里本就容易驚醒,今晚會不會睜著眼楮到天亮…
    必須離開這地方,立刻回家。
    指尖無意識揪緊了披肩流甦,她正急急思量著如何再開口,只听那慵懶的聲音又飄到頭頂去,這回,還拋出一個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提議來。
    “外面風大,小女士不如…進去坐坐再走?這里有上好的大吉嶺紅茶,可以暖暖身子。”
    進去?去那個可怕的、浸滿血腥故事的地方,在這樣的夜里?
    不,不能進去…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可就在恐懼涌上來的剎那,一個清醒的念頭也破冰而出——無論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他都是存了心要嚇她。
    從小周渾身是血的倒在她診所門口,到日本人無孔不入的眼楮,再到今晚那差點被“揭穿身份”的瞬間,還有現在……她就像一根被不斷拉扯的弦,到了現在,已經快到極限了。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她沒力氣去揣測她,也不想再和他斗智斗勇了。
    女孩沉默了很久,耳邊只有夜風掠過裙擺的噗噗聲,終于,她鼓足勇氣抬眼,那雙被淚水洗過的黑眸格外清亮,清晰倒映出棕發男人含笑的身影——
    “上校先生…”她尾音還帶著顫。“您是不是覺得…看我害怕的樣子,特別有趣?”
    風好像在這一刻停了。
    君舍呼吸一滯,顯是沒料到這小兔會如此直白。
    “如果您是想讓我記住今晚,那您已經成功了。”她沒等他回答,只又聳拉下腦袋,鼻頭凍得紅紅的,活像只被雨淋濕,再沒力氣撲稜翅膀的小鳥。
    “謝謝您幫我趕跑了那些日本人。可是這里很冷,我一個人住,听到了不好的故事,會害怕的,我真的要回家了。”
    話音剛落,她忽然沒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鼻尖更紅了。
    這話是真誠的,半點摻不得假。
    她深吸口氣,又仰起頭,眼里盛滿了明晃晃的懇求。
    那模樣,像只不小心踩進陷阱,沒了掙扎力氣的小動物,收起了所有尖刺,只用最屈服的姿態,求他放自己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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