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

    余清淮把菜單遞給唐承睿︰“先點菜。”
    唐承睿接過,不置可否,很快就勾了幾道菜,遞回給她。
    余清淮看了一眼,有點驚訝的抬頭望向唐承睿——全是她喜歡吃的。
    “希望你口味沒變。”唐承睿口吻溫和。
    初中時候余清淮打的菜經常分他,偶爾月初,大家飯卡沒有那麼促膝見肘的時候,會湊一起買一些肉菜,他不挑,都是余清淮點,久而久之,余清淮愛吃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余清淮向唐承睿比了個大拇指,夸他記性太好,就把菜單遞給了服務員。
    “我在一戶有錢人家里做保姆”,余清淮脫口而出,她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語氣平平,像在陳述一件很普通的事。
    唐承睿卻怔住了,手還停在桌面邊緣,本來要伸出去要拿茶杯,卻被什麼擊中了神經。他眼底微動,顯然是沒料到,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余清淮的境況是這樣,他完全不敢相信。
    “很意外嗎?”余清淮輕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家情況,我外婆本來就不想我讀書,出了那事,說什麼也不供我念了。”
    “再過了一年,我外婆去世了,我就去城里打工……然後,就一直做零零碎碎的活兒干到現在。”
    唐承睿幾乎沒有猶豫,他不好問余清淮經濟緊不緊張,只說他之前接了兩個外包項目,賺了些錢,他可以都給她。
    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太積極了點,擔心余清淮被他嚇到,就補了一句,反正他在學校也用不了什麼錢。
    余清淮擺手說不用,她有存款,而且,她的雇主很大方。
    宋珂每個月給她的錢幾乎是她之前一年的收入。
    “而且,也有好的事情”,她繼續說,“我在準備四月份的自考,應該問題不大,然後……我還找到了方燕。”
    余清淮說這話的時候,緊盯著唐承睿的表情,她想觀察他對方燕的態度,或者,是否他現在過得很好,所以可能連方燕這個人都忘記了。
    萬幸,唐承睿的反應沒讓他失望。
    他還沒能從“余清淮在做保姆”的沖擊里緩過勁來,又听見這句話——“方燕還在當班主任?”他聲音明顯拔高。
    “不止,好像在教育部里,不知道是本來就在教育部,還是後來才升上去的。”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頭,“倚蘭亭”的包間里,也有參人在吃飯。
    這家餐廳藏在寫字樓群的腹地,地上參層,地下兩層,正門常年不開,入口藏在寫字樓後巷,門頭是壓光銅字,不仔細看都認不出來。電梯直達負一層,出了電梯就是專屬車庫,客人從車上下樓,連臉都不必露在門口監控里。
    餐廳不接散客,也從不臨時加桌。想訂位必須有熟人介紹,預約電話不公開,前台只認名字。據說最早是市屬某單位下屬的接待點,後來悄悄改了業態,但用的人和規矩都沒變。
    若是有人從“倚蘭亭”房頂往下扔塊石頭,砸中誰的概率都極大可能是一張上本地新聞的臉。
    他們坐的是西角的一間小包間,四人位,一張圓桌,兩盞吊燈壓得很低,光線集中在桌心。
    牆角擺著一只成對的白瓷大瓶,瓶口插著幾枝冬青。
    包間內很靜,沒有音樂,連服務員都是過了五十的女人,動作利落,說話壓著音量。她們只在參個時間點進來送菜或收碗,平時連腳步聲都听不到。
    桌上菜是方燕提前點好的,全是常規菜。
    宋珂坐在方燕下首,斜對著周叔的位置。杯里是溫著的龍井,他從頭到尾不用說幾句話,都是方燕在說。
    他只用在該笑的時候笑,該點頭的時候點頭,而這種時機,他早就拿捏得很準了。
    宋珂覺得自己像個被提線的木偶,說些從小就被訓練出來的場面話,維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能把這一點做到爐火純青的是他的父親,他可以在不同的場合換上不同的面具。
    比如在人前,他是慈父,在人後,他放佛就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們一家人一向如此。有時候宋珂覺得,他父親並不需要一個老婆,也不需要一個兒子,他只需要一個“家庭單位”——一個在特定場合中可以被看見的、完整的家庭樣本,站成一幅“夫妻恩愛、母慈子孝”的圖景就可以了。
    從他記事起,家里幾乎從未出現過參個人同時坐在餐桌前吃飯的情形。
    宋家從商,方家從政,門當戶對,強強聯合,按理應該是完美的婚姻,但實際上,只有他最清楚,父親和母親像兩條錯開的航班,落地後只做短暫停留,隨即各奔東西。
    他有時甚至佩服他們在人前的演技,真是演得太好了。
    而他如今也在這套系統里熟練下來,在應酬里虛與委蛇、裝模作樣……全是從小耳濡目染學來的本能反應。
    飯局過半,桌上話題還是些不疼不癢的,從最近身體怎麼樣,到老宋這次又是跟住建、城投一塊兒弄的吧,動靜不小,再到哪個小學最近換校長了……直到這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主動提出來一句︰“我記得小宋成績不錯?”
    方燕馬上接過話︰“這孩子還算自覺,國際部的聯考剛結束,他年級第一。”
    “那挺好,”周叔笑著點點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盞蓋輕輕一放,像是隨口一說︰“小宋上A大沒問題的話,後面的事情你們就不用擔心了,我來安排。”
    方燕笑著順勢一帶︰“听見沒,還不謝謝周叔叔?”
    宋珂抬起眼,表情沉靜有禮,他微微側身,將面前的茶杯雙手遞過去,語氣不疾不徐︰“謝謝周叔,後面還得多請您指點。”
    周叔接過來,沒急著喝,只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胳膊︰“小宋不錯,知道禮數。”
    宋珂垂著眼,臉上依舊掛著標準的笑容,他想著,周叔和他媽說了那麼多句廢話,到了這一段才真正進了正題,其它全是鋪墊。
    他從小就在這種飯局里,又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跑下去玩,也不能亂說話,就只能乖乖坐在位置上,听大人們在飯桌上打太極,他連轉桌上的轉盤都不允許轉,只能安靜地夾面前那一盤的菜,多吃幾口就厭了。
    小孩子實在無聊,又不能下桌,就只好在心里玩這種“找中心句”游戲。
    誰先動筷,誰先舉杯,誰說話時大家都靜了,誰說話大家只笑不接。
    他如今最擅長的,就是從那些表面話里听出真正的意圖,像是在大人的一堆假話里打靶,找到那個靶心。
    像今天這飯局,總共就那麼幾句話是靶心。點到為止,雙方都沒有再提更多的。
    “我們這做家長的,能做的也不多了,就希望他別走偏。”
    這一茬就徹底被揭過去了。
    飯局還沒結束,但大事已定,剩下都是聊些有的沒的。
    桌上開始聊起市里最近的新規劃,宋珂听到這里就知道沒有自己的事了,他低頭喝了口茶,視線落在杯中輕旋的茶葉上,思緒飄遠。
    他的路怎麼會走偏,他的路明明就是被鋪好的,甚至鋪好不止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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