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玉一笑，“我看到陸小姐了。”
走到陸明珠跟前和她打招呼，指了指旁邊的漢子，道︰“他是我丈夫，叫劉奎，是個運輸司機。”
陸明珠頷首道︰“你們好？來吃飯？”
李小玉點點頭，“他跑車剛從外面回來，非要帶我來吃涮羊肉。”
“那他還挺體貼你的。”陸明珠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姻緣，或許不如嫁給李開國那個有三個孩子的中年手下來得地位高，可司機也是這個年代最體面的工作，還能掙外快，就不知道是不是原配夫妻。
長得看不出實際年紀。
第279章
陸明珠想到這里，後知後覺地對李小玉說道︰“你是？你認識我？”
如果沒記錯，自己和她只有一面之緣。
在小飯館里，並沒有說話。
好懸！
李小玉抿嘴一笑，“我叫李小玉，我見過您的照片，在報紙上，在一位老同志的家里，听他說，您做了很多的貢獻。我收到家里老人的信，孩子患病，多虧了您捐給醫院的西藥救了他，在此表示感謝。”
陸明珠從容地描補道︰“剛剛你和我打招呼，我差點以為我們很熟，我心里還在想我和你認識嗎，你就跟我介紹你的丈夫。听到你的名字，我想起你是誰了，過得可好？”
至于捐藥，她不記得是哪一回。
總共沒捐幾次，記憶最深刻的是賣掉老太婆珠寶那一回，還有和干哥哥的約定，這些事都交給親爹料理了，她沒過問。
李小玉笑道︰“很好。”
她停頓一下，接著說︰“從來沒這麼好過，不用提心吊膽地生活。”
現在是她自己，不是冒充李薇的身份。
丈夫比她大幾歲，雖然沒有父母，只有一個祖母和一個打著光棍的伯父，但他們和藹可親，沒有因為她曾經參加勞動改造而看不起她，事實上還是丈夫大伯做的媒。
本來要帶他們一起出來吃涮羊肉，可他們怕摔著，就讓兩口子給他們帶一點回去。
陸明珠听了李小玉的話，“那就好。”
李小玉也就不再打擾她，見旁邊的老顧客吃完離開，他們夫妻過去坐下，要了涮鍋子，要了四盤羊肉和4塊錢的羊肉串。
對陸明珠來說，不過是萍水相逢。
她不在意李小玉的現狀，就想知道糧食出口問題到底怎麼解決。
又等了兩天，終于等到。
章振興帶來確切的答案︰“又發現一座儲量豐富的金礦，需要大量壯勞力做礦工，每人每月定量四十五斤，再加上正在搞的一線建設所需糧食甚巨，所以上面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禁止糧食出口，提高儲備糧。”
陸明珠差點樂瘋了。
僅限于心里。
她眉眼彎彎地問章振興說︰“就是我沒辦法從內地買糧食了？”
“是啊，你白跑一趟了。”章振興道。
“沒白跑，沒白跑。”一想到未來三年的糧食缺口不會那麼大，陸明珠就很高興，“上面真是英明神武，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老百姓脫離戰亂後進入新社會，幸福吶！”
不用農產品抵債，糧食不出口，至少可以保證老百姓的基本口糧吧？
因為沒有確切的數據，所以陸明珠也不知道未來的情況如何，但不管怎麼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家肯定不用沖著十幾億美金來準備了，折半應該就夠了。
想轉圈圈，為這樣的改變而喜悅。
章振興聞言莞爾，“多虧章朔爭氣，他拿出自己親自到民間調查得來的數據，來告訴大家我們是怎樣一個糧食需要進口而不是出口的人口大國，現在人均口糧只有二百多斤，一旦糧食出口，稍有天災就將餓殍遍野。”
他難掩心中的驕傲，卻又輕輕地嘆息出聲，“章朔說，即使不出口，也無法保證人民群眾吃飽飯。”
就是餓不死的狀態。
陸明珠安慰道︰“比出口後的結果好很多了！一口不能吃成個大胖子，慢慢來。”
對此，她已感到滿足，不敢奢望其他。
送走章振興後，她叫人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可以趕上和大家一起過新年。
對未來也沒有那麼焦慮了。
很快，又有一個讓她開心的改變，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一份刊登在報紙頭條位置的文件，呼吁廣大人民公社，講究實事求是，不要虛報糧食產量，不要禁止百姓飼養家禽，鼓勵農民開荒，屋前屋後、田邊壟上都可以種植瓜菜，以增加各家各戶餐桌伙食種類。
這一點和陸明珠查到的資料完全不符。
她曾听一位五十年代初出生的老人講古，說58年下半年就已經不好過了，所有糧食都被拉去交公糧，還不夠，還倒欠，幾歲大的他餓得昏昏欲睡，只有听到公共食堂的鑼聲才會睜開眼楮去喝一碗菜湯，但這碗菜湯到第二年就沒有了，不得不逃荒要飯。
他家本來有九口人，最後剩下兩個。
他說，要是允許大家開荒、允許大家在屋前屋後種點瓜菜，不收繳農具鐵器，不搜刮各家各戶的糧食家禽大搞公共食堂，不虛報產量，他們根本不會淪落到那樣的地步。
本來，不少人家是有一點存糧干菜的，即使遇到天災，也能扛過一陣子。
到了晚年，他仍然想不明白。
還有一個老人說他們家鄉本來是產糧好地，過得挺好，後來大搞公共食堂，人人敞開肚皮免費吃，撐得走不動，把剩下吃不完的食物拿回家喂雞。
不論
是勤快的還是懶惰的，吃大鍋飯的時候人人平等，導致勤快的也變懶了，反正不干活也有飯吃。
在這種情況下，浪費極其嚴重，導致大難來臨之際，他們從吃飽為止逐漸變成吃八成飽、吃半飽、吃三成飽到沒有糧食可提供，只能解散，讓各家各戶自己想辦法。
這位老太太活著的原因是她媽媽經歷過42年，是從中原逃荒到他們家鄉在當地嫁人生子，舍不得浪費，帶著老太太姐妹們偷偷收集剩飯剩菜，把咬一口就扔的饅頭、吃不完就倒的米飯、處理過程中丟棄的菜葉子等物曬干儲存起來，又養很多家禽吃潲水剩菜，殺了風干，這才帶著全家人度過三年。
他們那里當時不禁止養家禽。
做這些事的時候，這位老太太的父親，祖母都笑話她媽媽，說她天生就是窮酸脾氣，三年過後則把她媽媽奉為菩薩。
陸明珠逐字逐句地讀這篇文章，覺得文件可能是出自章朔之手，口氣很像，直接表明會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派遣干部隊伍下基層，深入了解各地的發展情況，杜絕貪污浪費、杜絕夸大其詞等等。
要真是能杜絕真的太好了！
章朔一直希望農業、工業齊頭並進，而不是犧牲一方成全另一方，但很遺憾，他影響不了大勢，能做的就是從小事著手。
趕在陸明珠離開首都前，他特地和陸明珠見了一面。
當然，他是打著尋找章振興的幌子。
章振興知道小兒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國為民，也沒問他和陸明珠見面是商量什麼事，盡量地給他們遮掩。
他先找陸明珠，過後章朔來找他。
章朔先向陸明珠道歉，就是借錢那事。
陸明珠淡淡一笑，“不是沒借嗎？您也不是故意的。”
章朔苦笑︰“發展得出乎意料。”
變數太多了，猝不及防。
“已經好很多了。”陸明珠說得真心實意，“您功不可沒。”
章朔嘆息，“無法改變所有。”
陸明珠卻很理解他那種明知道走錯了路卻無法回頭的無奈，只能以樂觀的口氣說︰“您要這麼想，在您阻止農產品出國的時候您就已經成功挽救千萬條人命。畢竟，您不是神仙，這里也不是您的一言堂。”
想做得更多，那就要爬得更高。
可惜，他的年紀、他的經歷都是桎梏，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
章朔長出一口氣，“你說得對。”
陸明珠問道︰“您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我就回香江了。”
章朔遲疑了一下。
“您有話直說。”陸明珠反而沒有扭捏。
章朔輕咳一聲，“即使農產品不出國，也只能維持一個整體餓不死吃不飽的狀態，屆時還是有很大的缺口。”
“我明白。”陸明珠點頭，“以前要準備15億美金的糧食，現在折半夠不夠？”
“夠！”章朔沖陸明珠敬個禮。
其實還是不夠，不過可以做到餓不死人了，畢竟原本的軌跡里，無數農民的人均口糧只有幾兩，一天幾兩，沒有米面，全是柿子皮、菜葉子、苜蓿草干之類。
最低的，連日均每人一兩都沒有。
因為明年就是災年，所以章朔叮囑陸明珠︰“你一定要記得一件事，千萬千萬要記住我今天和你說的話，接下來我會很忙，忙于四處巡查，杜絕浮夸浪費等行為，所以我提前和你說，希望你能听進去。”
見他神色嚴肅，陸明珠的態度也鄭重起來，“您說，我听著。”
“有這些不出國的儲備糧，城鎮危機能得到很大的減輕，減少從產量大省調糧的次數和數量，因為收上來的糧食本來就是供應城鎮居民，而不是5億農民，所以你們的糧食一定要記住不要捐給各城市由各個干部分配，而是直接發給農民，他們是最苦最累的。”
說到這里，章朔苦笑不已，“雖然有返銷糧，可不是所有公社都有機會拿到，靠這個還不如靠你們這些愛國人士。”
陸明珠打斷他︰“返銷糧？”
“8分錢收購，1毛1賣回，謂之返銷糧。”章朔用很簡單的幾個字說明農民在其中的付出，表情淡到看不出情緒。
陸明珠就問︰“現在有嗎？”
章朔頷首，“交了公糧以後還要交愛國糧，交的越多越光榮，也成為家家戶戶沒有余糧的一個原因。”
陸明珠咽了咽口水。
“老天爺，這是十幾個誘因攢在一起釀成的苦果，全叫農民吃了。”她說得一針見血。
章朔無言以對。
“您把受災最早最嚴重的地區告訴我，我到時候安排人員首先馳援這些地區。”陸明珠拿出紙筆遞給章朔，“越詳細越好。”
說完，她問道︰“你還記得嗎？”
畢竟在他前生去世時這些慘痛已經過去大半個世紀，神仙也沒這麼好的記性。
“記得八成。”章朔低頭伏案，下筆飛快，口中說道︰“今年1月到8月，全國大面積干旱，波及到冀、晉、陝、甘、青與西南川、滇、黔、華南、粵、桂等省，嚴重影響農作物的播種和生長。冀中冀東連續二百多天沒有雨雪。5月，冀東、華南、西南持續干旱。隨後，華東、東北800萬頃農田受災。”
很快，他又給了一個數據︰“東北一省數百條小河斷流，上千座水庫干枯。在這一年里，24省受災，涉及到兩千萬公頃的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