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媽媽听到這話，腳步一頓。
她看向沈嘉霖，眼中滿是憐愛與惋惜，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
沈嘉霖瞬間頭皮發麻，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種可能。
有他是被人惡意掉包流落到福利院的真少爺，豪門家人找過來，打算接他回家，然後跟假少爺扯頭花的。
有他身患絕癥，命不久矣，醫生讓該吃吃該喝喝別給自己留遺憾的。
還有他那素未謀面的親爹或者親媽欠下巨額債務，討債的找上他這個親兒子的。
......
有那麼一瞬間，沈嘉霖連自己的遺產分配以及埋哪兒都想好了。
就在他天馬行空不知道想到哪里時，胳膊被人拍了拍。
沈嘉霖立刻回神，就听院長媽媽接著道，“顧先生，這就是嘉霖，他當初承蒙您母親照拂，到現在都很喜歡畫畫。”
“嘉霖，這位是顧清衍顧先生，他母親是許靈韻許女士，你小時候跟她學過畫畫，還記得嗎？”
沈嘉霖先是一愣，隨即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近前的顧清衍，發現對方眉眼的確跟記憶中那位溫婉可親的阿姨有些相似。
從前種種逐漸從腦海中浮現，他神情變得有些恍惚。
沈嘉霖所在的福利院位于帝都郊區，叫陽光之家。
跟大多數福利院差不多，除了極個別身體康健的，被遺棄的孩子們大多有著先天性心髒病或者唐氏綜合征之類幾乎無法痊愈的病癥。
因此哪怕有很多慈善機構和好心人進行捐贈，每個月財政依舊是鮮紅的赤字。
盡管院長媽媽和其他員工特別努力，也只能勉強讓福利院的孩子們不至于挨餓受凍，盡量讓他們完成九年義務教育，更多的就實在沒有辦法。
沈嘉霖之所以走上畫漫畫這條道路，便是曾經來陽光之家福利院當義工的許阿姨耐心的引導和幫助。
對方不僅手把手帶他入門，還給他買了不少畫紙與顏料，並且夸他有天賦，說他將來一定能夠成為藝術圈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可惜老天不開眼，一次車禍使得許靈韻夫妻雙雙殞命，只留下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兒子。
沈嘉霖當時只有幾歲，從院長媽媽那里得知這個噩耗時，那件事已經過去了特別久。
再加上對方被安葬到國外，連掃墓都成了奢望，直到現在想起來，他心里都堵得慌。
因此這會兒見到許阿姨的兒子，沈嘉霖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過來之前，顧清衍已經做好沈嘉霖忘記自己母親的心理準備，畢竟那時候沈嘉霖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如今都過去了十幾年。
院長的話語以及沈嘉霖的反應讓他眼眶有些發熱，喉結也不自覺上下滾了滾。
顧清衍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平復心情，但是再開口時，聲音還是有些沙啞，“抱歉。”
沈嘉霖被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搞得有些懵。
他那濃密縴長的睫羽輕輕顫動，漂亮的桃花眼中帶了些許茫然。
顧清衍抿了抿唇，解釋道，“當年......我傷得太嚴重，不得不出國治療，之後便跟著大伯一家生活，最近才回來。”
“前不久收拾母親的遺物時翻到了她的日記，才知道她曾經打算領養你，並且支持你繼續畫畫這件事。”
“我剛剛問過院長，她說你現在在一家大廠當程序員，雖然可能有些晚......你現在......還對畫畫感興趣嗎？”
沈嘉霖沒想到顧清衍找上自己是為了這件事，看著對方誠懇又愧疚還帶著些許緊張的表情，心里酸酸漲漲的，只覺得顧清衍跟他的母親許靈韻一樣，都是特別特別好的人。
為數不多的那點不自在此刻徹底煙消雲散，他面上也帶了幾分笑，“多謝顧先生關心，我現在換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錢多事少，有足夠的時間畫畫，暫時不需要幫忙。”
顧清衍沒想到會得到這個回答，整個人透著股無措之感。
不知怎的，沈嘉霖覺得對方這副模樣像極了委屈巴巴的大型犬。
......還怪可愛的。
沈嘉霖有些不落忍，沉吟片刻，試探性道，“呃，那個，要是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到時候顧先生可別嫌我煩？”
顧清衍聞言，立刻來了精神。
他鄭重地點了下頭。
末了，似乎覺得這樣太過敷衍，顧清衍又“嗯”了一聲。
沈嘉霖︰“......”
突然覺得眼前這人更像一只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實則貼心溫順的大型犬了怎麼辦！
第2章
院長媽媽見他們相處得不錯，十分欣慰。
雖然福利院有很多孩子，身為院長必須做到一視同仁，不能厚此薄彼，可沈嘉霖實在是太懂事又太招人喜歡，她難免對這個孩子關注多了些。
因此院長媽媽知道沈嘉霖有多喜歡畫畫，並且確實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她實在不願意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迫于生計不得不放棄夢想，沉吟片刻，笑道，“我還有事要處理，嘉霖，你要是不忙，或許可以帶著顧先生在院里逛逛？”
沈嘉霖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轉向顧清衍，征求對方的意見。
對上那雙漂亮的琥珀色桃花眼，顧清衍心突然漏跳一拍，耳根也有些發紅。
他以拳抵唇，輕咳一聲，點了點頭。
沈嘉霖是個活潑愛鬧的性子，經過一番交談，對顧清衍沒有剛開始那般生疏後，忍不住又開始耍寶。
他將左手背在身後，右手伸向門的方向攤開，彬彬有禮道，“顧先生，這邊請。”
顧清衍那雙向來淡漠的漆黑鳳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又很快收斂起來，輕輕應了一聲。
他原先坐著，倒不覺得什麼，但這會兒走到近前，沈嘉霖才發現顧清衍看著冷冷清清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謫仙，沒成想個子還挺高，往那兒一站跟堵牆似的，自己還要微微仰頭才能跟對方四目相對。
不過沈嘉霖也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並沒有多想。
剛出院長辦公室，兩人便注意到擠在走廊盡頭的樓梯拐角處的一堆小腦袋。
見沈嘉霖出來，小崽子們紛紛露出歡喜的表情，然而正要熱情地湊上前撒嬌，就被跟在他身後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男人給震懾得動彈不得。
沈嘉霖莫名幻視一群被大型犬嚇到的小貓崽兒，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背過身去，肩膀輕輕聳了聳。
只是他跟顧清衍才是第一次見面，哪怕有許靈韻這個紐帶，也不是很熟，因此偷樂之後，並沒有沒有邊界感地打趣，而是朝小崽子們擺了擺手，讓他們自己去玩兒。
等到小崽子們一哄而散，沈嘉霖笑盈盈對顧清衍道，“抱歉，我們這家福利院位置比較偏，平時沒什麼人來，所以孩子們有些認生，您別介意。”
顧清衍點了點頭，神色依舊淡淡的。
沈嘉霖見他是真的沒往心里去，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帶著他去看了自己在福利院留下來的“作品”。
顧清衍看著陳舊牆面或年代久遠有些褪色或明顯是最近剛畫的那些充滿童趣並且溫馨活潑的涂鴉，恍惚看到了不同年齡階段的沈嘉霖拿著畫筆認認真真作畫的場景，神情變得十分柔和。
其中有一個設計格外別出心裁，原本第地方牆皮脫落，露出了一人寬的紅磚，沈嘉霖並沒有修補，而是別出心裁地在那個地方畫了一只好奇探頭的小孔雀。
這只小孔雀太過靈動，以至于有種下一秒就會受到驚嚇縮回去，又或者趁人不注意跑出來的感覺。
顧清衍見識到了沈嘉霖在繪畫這方面多有天賦和靈氣，忍不住開始幻想如果父母沒有出事，沈嘉霖被顧家收養，如今該有何等的成就。
思及此處，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又黯淡了幾分。
沈嘉霖大概能猜出顧清衍心中所想，並且說實話，對人生的另一種可能他不可能沒有半點惋惜和失落。
只是比起浪費時間精力怨天尤人，他更喜歡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當下過得更好。
沈嘉霖思忖片刻，突然想到什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驀地亮了。
他嘴角輕翹，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劃拉幾下就到了最下面。
點進去後，他獻寶似得將屏幕遞到顧清衍面前，“雖然因為時間久了，照片有些泛黃，但我有好好保存哦~”
顧清衍定楮一看，照片中溫婉可親的年輕女人正手把手教著一個小男孩兒畫畫。
被她攬在懷里的小男孩兒雖然衣服有些陳舊和寬松，但是露出來的側臉卻跟洋娃娃似的，精致又可愛，再搭配那專注的神情，簡直讓人心都要萌化了。
眼瞧著顧清衍目光變得柔軟了許多，沈嘉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也彎成了兩彎小月牙兒。
等到顧清衍看得差不多了，他那宛若極品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縴細手指輕輕一劃，便切換到了下一張照片。
雖然只是靜態的圖片，顧清衍卻從二人的神情和姿態中看出他們關系有多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