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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金鑿破除石壁名,故人攜怨帶怒來

    江捷醒來時,已是次日正午。
    營帳內溫暖干燥,是她連日來睡得最深、最踏實的一覺。這一覺睡得極沉,連夢都沒有做一個。她睜開眼,盯著帳頂粗糙的麻布紋理發了一會兒呆,身體那種透支後的酸軟感雖在,腦中那根緊繃了多日的弦卻終于松了下來。
    她緩緩坐起身,帳外傳來低沉的馬嘶和巡邏士兵的腳步聲,營地一片寂靜,再無前些日子撕心裂肺的嚎叫,長風吹過營帳,帶起一片呼嘯之聲。
    她披衣起身,正欲掀簾而出,手剛觸到厚重的氈簾,動作卻猛地頓住。
    帳外有人在說話。
    那聲音極熟,卻又極陌生。說的是潦森地道的瑯越話,听起來卻冷硬又疏離。
    “……宋將軍。在下是奉王命前來,所言所行皆代表潦森。煩請將軍回避,使者公務,不便外人旁听。”
    江捷的心髒猛地一縮,甚至來不及思考,手已經先于意識一把掀開了簾子。
    刺目的秋陽涌入,讓她眯起了眼。
    營帳前,宋還旌背對著她,左肩的衣衫半解,顯然正在換藥。而在他對面幾步之遙,立著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身影。
    那人身形清瘦,眉目清俊,只是此刻那張熟悉的臉上,掛著她從未見過的冰霜。他手中死死攥著一卷未展開的文書,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青禾!”江捷脫口而出,聲音中驚訝得有些顫抖。
    青禾聞聲,身形微僵。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江捷臉上。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直白的怒火。他的眼神像是一潭死水。
    “江捷。”他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听不出波瀾,像是在叫一個陌生人,“時隔多日,你做了何事,醫會已然知曉。”
    只這一句,便讓江捷如墜冰窟。
    他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轉向宋還旌,語氣疏離︰“將軍,請。”
    宋還旌看了江捷一眼,並未多言,默默拉好衣襟,大步走出了營帳範圍。
    風卷著枯草在兩人之間無力搖晃。
    青禾待宋還旌離開後,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垂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此番前來,是以潦森使者的身份,代表王室與三合長老會,向你傳達一項共同決議。”他的聲音是瑯越族人之間慣用的柔軟語調,但此刻卻冷硬如鐵,“這項決議,原本應由淥王指派他人。但我想,由我來轉達,或能讓你清醒得更徹底一些。”
    他沒有將文書擲在桌上,而是緩緩展開,露出其上鮮紅的印章和肅穆的瑯越古文字。
    “江捷。你可知,你此行,已觸犯鏡分之約的底線?”青禾抬起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忍與痛苦,“磐岳國王親自問罪,你父母與長老會……已無力保你。”
    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經王室與三合長老會公議,即日起,你被——石壁除名。”
    江捷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臉色瞬間蒼白。石壁除名,這四個字帶著足以將瑯越人逐出族群、斬斷根基的力量。
    在瑯越族,石壁除名乃是重罰。石壁,是瑯越人數百年來用于刻記家世譜系的載體。數百年前,雖有宸朝的造紙術傳入,可供紙墨記史,但磐岳與潦森兩國的瑯越族人,無論王室還是普通家族,都有將血脈譜系刻于石壁的習俗,兩國石壁上的王室譜系,自兩百年前鏡分之約分國開始,便一脈相承,完全相同。
    石壁除名,意味著從今往後,無論是磐岳還是潦森,瑯越族中再無“江捷”此人。
    “這是對你背棄祖宗盟誓的懲罰。”青禾的聲音低沉而艱澀,“除此之外,你將永世不能踏入磐岳國境。”
    宣讀完畢,他將文書放在桌上,眼眶發紅,死死地盯著她,仿佛在等她一句辯解,或者一聲痛哭。
    但江捷什麼都沒說。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飄忽得像要散在風里︰“青禾,你跟我來。”
    她沒有等青禾回答,率先掀開帳簾,朝著那片傷兵營走去。
    青禾僵在原地,滿腔的質問卡在喉嚨里,只剩下強烈的失望和無法理解。他想罵她糊涂,想在此地與她進行一場痛徹心扉的辯論,想罵她為了一個中原男人毀了自己,徹底罵醒她,可看著她那熟悉的背影,他最終還是咬著牙跟了上去。
    江捷將他帶入了傷兵營中。
    還沒走近,一股混雜著血腥、膿臭、藥苦和汗餿的味道便撲面而來,濃烈得讓人作嘔。青禾下意識地掩住口鼻,眉頭緊鎖。
    而當江捷掀開第一頂營帳的門簾時,眼前的景象讓青禾渾身一僵,如遭雷擊。
    營帳內光線昏暗,數十名傷兵躺在草鋪上,空氣渾濁得令人窒息。青禾只看了一眼,便覺頭皮發麻。
    那些人……有的少了手掌,手腕斷口處裹著滲血的厚布;有的整條小臂都沒了,袖管空蕩蕩地垂著;更有甚者,半邊肩膀塌陷,只剩下一具殘缺的軀殼。
    沒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呻吟,和因劇痛而粗重的喘息,像是一群瀕死的野獸在苟延殘喘。
    江捷沒有回頭看青禾,她快步走到一名傷兵床前。熟練地解開染血的繃帶,檢查傷口情況,清理、上藥、重新包扎,動作精準、迅速而輕柔。她穿梭在營帳之間,依次為需要換藥的士兵處理傷口,仿佛青禾不存在一般。
    青禾僵立在營帳門口,眼睜睜看著江捷為一個個傷兵換藥。
    青禾站在門口,腳像生了根一樣無法挪動。
    他和江捷同是醫會學子,自然知道夜曇骨的毒性,那是文字記載的“蝕骨之痛”。可文字終究是蒼白的,當這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斷肢的慘狀,士兵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腥臭……
    這才是“夜曇骨”。這才是戰爭。
    江捷處理完最後一個傷兵,直起腰,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當江捷為營帳最後一個士兵包扎完畢,起身走出營帳時,青禾的臉色已難看到極致,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瑯越血脈有越王與花神庇佑,不受夜曇骨毒性影響。”她的聲音很輕,卻在這死寂的營帳里振聾發聵,“但青禾,這世上除了我們,還有很多人。此毒之苦,非我族人所能想象,它令生者比死者更痛苦。”
    她抬頭望向他,目光平靜而堅定︰“學醫之時,長老教過我們,救人不問貴賤親疏,怨仇善惡,我……無法坐視。”
    青禾的臉色難看至極,嘴唇微微顫抖,拳頭緊緊地攥著,那雙總是帶著飛揚神采的眼楮此刻死死瞪著江捷,指甲幾乎要刺破掌心。他的腦海中翻騰著無數駁斥的話語︰醫者仁心,可你首先是瑯越的女兒!他們是侵略者!
    但他最終沒有說出聲,憤怒、痛心和一絲幾不可察的動搖全部凝固在臉上,變成極度難看的僵硬表情。
    江捷看著他,目光平靜而堅定,一字一句,清越如擊磬石︰“青禾,我不後悔。”
    青禾的身體猛地一僵,徹底失去了反駁的力氣,唯獨臉上那份難看的神色,絲毫不減。他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那個曾經和他一起在山林里采藥、一起爬在樹頂吹風看星星的好友江捷……那個熟悉的、現在卻又陌生的江捷……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卻又讓他無法恨起來的醫者。
    江捷的眼神充滿柔和與懇切,她知道自己傷透了這位朋友的心,近乎哀求地看著這位他。
    “青禾,我知道你恨我,但請你告訴我阿爸阿媽,我在這里過得很好,請他們不用擔心。”
    他沒有接話,沒有承諾,沒有道別。只是用一種混雜著憤怒、失望和某種復雜悲哀的眼神最後看了她一眼,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軍營轅門之外。
    江捷追到帳口,看著那個青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風沙里。
    她站在那里,像一座風化已久的石像。
    直到肩上一沉,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衣披了下來。
    她微微側頭,靠向他傳來的些微暖意,輕輕閉上了眼楮。
    “他說了什麼?”宋還旌的聲音低沉,打破了她周遭凝固的寂靜。
    江捷沒有立刻睜眼,只是將身體的重量更多地倚向身後唯一的支撐。過了片刻,她才開口,聲音干澀︰“我已被石壁除名,”她頓了頓,“終身不得入境磐岳。”
    話音落下,宋還旌攬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緊了一瞬。他想說些什麼——或許是“抱歉”,或許是“你不該承受這些”,又或許是其他。
    可所有的言辭在唇齒間滾過一遭,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這樣的傷痛,豈是幾句輕飄飄的安慰能夠彌合的?
    日子還要過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江捷照常起身,用藥,巡視傷兵營,為那些截肢的兵士檢查傷口愈合情況,調整藥方。她依舊冷靜、利落,她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傷兵的善後事宜,清點藥材庫存,記錄每一個康復士兵的狀況。她說話的語氣平穩,臉上看不出悲喜,仿佛“石壁除名”不曾影響她分毫。
    戰事已了,秋風一日日卷過枯葉。
    隨著最後一批傷兵的傷情穩定下來,軍營里彌漫多日的血腥與藥氣終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初冬平原的蕭瑟與冷寂。傷兵營已不復往日的哀鴻遍野,大部分士兵已經歸隊。空氣中那股濃重的血腥與藥味,終于被清冷的冬日氣息取代。
    返京的調令到了。
    傍晚,殘陽如血。
    宋還旌來到江捷暫居的營帳外。她正坐在帳前的小凳上,就著最後一點天光,分揀著曬干的草藥,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顯得格外縴細單薄。
    他在她身旁站定,陰影將她籠罩。江捷沒有抬頭,手上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沒有迂回︰“我要回京師了。”
    江捷的手指微微一頓,捏著一片枯葉,沒有應聲。
    他繼續道,語氣平穩,卻比平日更加慎重︰“京師,醫館藥鋪林立,疑難雜癥匯聚,更有宮廷典藏醫書。你的醫術,在那里能有更多施展之地,也能精進更多。”
    然後,他略微停頓,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聲音放緩了些︰“你,可願隨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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