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宜道︰“還行吧,不過這些情情愛愛的, 我現在的年齡已經不愛看了, 覺得幼稚, 且不真實。”
莘溫文笑了笑,收回書道︰“不正是因為現實里太難過了,才需要到這書中不真實的世界里避一避嗎, 在這樣的書里,落魄書生能與千金小姐相愛,丫鬟能與王爺相愛,所有不可能的事情皆能成為可能。”
秦相宜心里動了動,人該可憐到什麼程度,才需要借由書中世界來逃避現實, 落魄書生需要知道, 千金小姐絕不會看得上他, 丫鬟也需要知道, 奴籍就是奴籍,肖想不了主子。
而她也需要知道, 自己是個和離過的女人,絕對攀不上賀家的宴舟。
秦相宜垂眸道︰“看了那些故事,不會覺得自己更可憐了嗎?”
莘溫文苦笑一聲︰“書中有那麼多愛人死去後又活過來的故事,我只是期盼著,那樣的故事有一天也能發生在我身上。”
秦相宜眉頭微微蹙起,深深看了他一眼︰“先生也該往前看才是,恕我直言,死而復生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虛構的,除非你的妻子現在正在別的地方過著自由快樂的日子。”
之所以說起這樣的話來,秦相宜是突然想起了彩雲公主。
在裴清寂的眼里,彩雲公主已經死了,這件事情令他每日活在提心吊膽中。
在尋了彩雲公主一年也沒有尋到的皇家人眼里,或許彩雲公主極大可能是死了。
但只有秦相宜知道,彩雲公主還活著。
莘溫文笑道︰“我已經走出來了,秦姑娘也不必安慰我,我妻子是在我懷里咽的氣,必不會出現像你說的那種情況,但秦姑娘也別太悲觀了,這世界那麼大,話本里的情節,說不定就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上演著。”
秦相宜點了點頭,不欲再多話︰“今日多謝,先告辭了。”
剛從采文齋里出來,扭頭就撞上了一個她極不想撞見的人。
秦相宜冷了一張臉,千松伸手護在她身前。
“裴清寂,你在這兒做什麼?”
看著主僕兩個滿懷戒備的樣子,裴清寂直想笑,又想欺負她了呢怎麼辦,可惜她現在不是他的妻子了。
“我只是在街上走路而已,相宜,你就厭惡我至此嗎?”裴清寂一臉受傷地說道。
他真是極其善于在公眾場合把自己的深情公子模樣做足,秦相宜倔著性子一定要跟這樣的一個人和離,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聞言,秦相宜側過了身子,意思是叫他先走,她讓路。
這裴清寂卻偏不走,一雙眼深情凝望著她,滿是不舍。
“相宜,听說你嫂嫂介紹了她娘家的庶兄弟給你,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秦相宜眉眼瞪著他,大街上說這個,他是何居心誰都清楚。
“我不會嫁給他,裴清寂,你到底還有什麼事?”
裴清寂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太好了相宜,我就知道你心里還惦記著我,只要你願意,我馬上八抬大轎再迎你進門。”
千松目光恨恨地一直將他盯著,將秦相宜護在身後,這人腦子沒病吧,姑娘跟王大人都到了商討買宅子的階段了,還輪得著他肖想?
秦相宜臉色難看,這個裴清寂陰魂不散的,偏生她就是擺脫他不掉。
莘溫文在鋪子里听見了外面的所有談話,神情復雜,他在想著,秦姑娘是否需要他解圍。
女兒拿著糖葫蘆在他身子底下搖晃︰“爹爹,好像有人在欺負秦姐姐。”
雖說莘溫文沒有道理不去幫忙,但他也不免要謹慎一些,畢竟外頭那個是秦姑娘的前夫,他要去解圍,必然又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垂頭看著女兒,思索了一會兒,道︰“乖寶,或許,你想要秦姐姐做你的母親嗎?”
小姑娘用力點了點頭︰“嗯嗯!”
秦相宜深吸了一口氣,她能威脅裴清寂的也唯有那件事,可那件事情並不是永遠有效的。
裴清寂會踩準她一旦露出來的小辮子不放。
就比如︰“相宜,看來你現在也不想死了呢,這樣說的話,咱們倆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生活多美好啊,采文齋的栗子糕好吃嗎?咱們倆還是互相配合著,一起好好活著吧,你就嫁給我吧,只有你嫁給我了,我才放心。”說著,裴清寂正要伸手去拉她,在他眼里,秦相宜一向好掌控得很,只要稍微給點壓迫感,她就會乖乖從命。
秦相宜還未開口,千松已經迫不及待開口道︰“誰要嫁給你,姑娘已經在跟人議親了,對方就在朝中做官呢。”
“千松!”秦相宜拽了她一把,這事突然這麼說出來,庭陽先生該作何想。
千松住了嘴,給裴清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莘溫文換了身衣服,正要出門的腳步頓住了,還好自己沒有貿然出去幫忙,既然她已經有了打算,那也好。
裴清寂挑了挑眉,顯然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秦相宜一個和離婦,有誰能看上她,還在朝中做官?
就算真有這麼個人看上她了,裴清寂也不想讓她如願,她從來就是屬于他的。
“相宜啊,不如你求求我吧,你說要是那人知道了你從前在我跟前的模樣,他還會願意娶你嗎?”
秦相宜捏緊了拳,拼盡全力抑制渾身的顫抖,她就知道她好過不了一刻的,但她還是那句話︰“裴清寂,你想死嗎?你要是讓我過得有一點不好了,我一定拖著你下地獄!”
裴清寂一雙眼盯了她許久,似乎是在評判,她此時說起這句話,比起以前來說,可有松懈了一分?
只有秦相宜知道,這個威脅背後的事件,完完全全是空談,她與裴清寂對抗,靠的只有一股狠勁兒。
那樣的眼神,不是輕易能模仿出來的,但秦相宜的一雙眼,幾乎快要瞪出血淚。
彩雲公主沒有死,而這件事情只有秦相宜知道,裴清寂以為自己害死了皇帝最疼愛的女兒,終日活得提心吊膽。
並且裴清寂以為,彩雲公主是秦相宜親手埋的,在他心里,這件事情他們兩個都脫不了干系。
但只要她想活一分,他就能再次將她逼近絕境,而不怕她的魚死網破。
他一直看她、觀察她,也不過是想確定,她現在還想去死嗎?只要她不想死,他就能拿捏她。
秦相宜卻知道,自己這個威脅從頭至尾都是空談,真是可笑。
越是如此,她越要將一雙眼瞪出血淚來,要給裴清寂足夠大的威懾。
最終的結果是,裴清寂再次認輸。
“相宜,你這個絕情的樣子可真叫我傷心,你再嫁的那天,我一定會來為你添妝的,對了,你現在的嫁妝,大部分都還是我當初添給你的呢,你現在又要帶著那些嫁給別人了,想想我就心酸呢,不過,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認輸是一回事兒,該給秦相宜添的惡心感,是一點兒也不會少。
秦相宜扯著千松,面不改色地走了。
千松心里心疼︰“姑娘,還不如就跟他大鬧一場呢,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秦相宜在街上走著,大步穿行于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
“若是鬧起來了,世人也只會覺得是我的錯,咱們為和離受的教訓還不夠嗎?總歸他現在也損傷不到我分毫,說幾句話而已,千松,別在意。”
千松默默看著姑娘,姑娘說是不在意,心里指不定多難受呢,難不成只是因為年少時選錯了一個丈夫,便要用終生來彌補錯誤嗎。
“好在姑娘就快要嫁人了,等姑娘有了新的夫君撐腰,裴清寂那個小人便再也不敢現身了。”
秦相宜點了點頭,沒有否認千松的話。
秦相宜回到將軍府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從宮里出來傳旨的太監,她還愣了片刻,好端端的宮里怎會來人,不過看這兩個太監喜氣洋洋的樣子,傳的應該是喜事。
秦相宜心里打著鼓,但願是喜事吧,更但願不要是跟她有關的事情,她只要她的人生繼續按照計劃進行就好了。
太監一到,聖旨一亮,秦家眾人紛紛更衣沐浴趕著出來接旨。
即使心里再忐忑疑惑,此時也得一排排跪到聖旨面前去。
待所有人都跪好了以後,太監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念聖旨。
旁邊的小太監笑呵呵道︰“你們也不必緊張,是好事呢。”
“詔曰——”
這洪亮尖細的嗓門一響起,秦家人皆是一激靈,又听他接下來的內容。
“朕感念秦老將軍遺德,關照其後輩,特將秦老將軍長孫女秦雨玲賜婚給朱太保長子朱遇清,盡快完婚,欽此。”
景歷帝便就是這般隨性,一道賜婚的旨意,夸也不願意夸兩位新人幾句,太監念完這份簡陋聖旨,都有些不好意思收紅包,但該收的還得收,暗戳戳已經向秦家人伸出了手。
秦家人就在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聖旨內容的時候,就得先把孝敬太監的銀子給奉上了,這是規矩。
收完一波銀子,太監掏出懷里的另一道聖旨,嘿嘿笑了兩聲︰“皇上關照,還有一道呢。”
“詔曰,因朱遇清辱罵秦家長孫女秦雨鈴及其姑姑秦相宜一事,朕深感惡劣,限朱遇清三日內到秦府分別給秦雨玲及其姑姑秦相宜賠禮道歉,欽此。”
太監收了聖旨,表示現在可以謝恩了︰“咱家現在還要去朱府宣旨,便不多留了。”
幾個太監一邊走一邊想著,皇上還真是鐵了心要將朱遇清整治一番,賜婚就算了,還特意讓人點名了他昨日侮辱秦雨鈴和秦相宜的事情。
那些話說到底也只有賀宴舟听見了,賀宴舟在皇上面前咬死了要告狀,這下好了,兩位本來毫無關系的當事人現在也知道了。
秦雨鈴和秦相宜同時都在納悶,朱遇清好端端的罵她們做什麼?
實際上,朱遇清只是單純的沒素質,議論評價女人是他隨時在做的事情,只是這次正好撞賀御史手上了,剛好皇上這次還想整他。
剛賜了婚就告訴他的未婚妻,他昨天當街辱罵她,嘖嘖,景歷帝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這整人的手段。
說起來,賀宴舟被他整的也挺慘的,好好的未婚妻現在成朱遇清的了,賀宴舟那麼單純善良的一個人,回家不會哭吧。
景歷帝這般想著。
至于朱遇清實際上說的那些話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皇上說他用言語侮辱秦家女,那他就是侮辱了。
信息量過大,秦家人到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
戚氏道︰“等等,第一件事情是,皇上給鈴兒賜婚了,嫁給朱,朱什麼?”
秦天柱道︰“朱遇清,朱太保的兒子。”
戚氏倒吸了一口涼氣︰“那賀宴舟怎麼辦?等等,是朱家好還是賀家好?”
秦天柱道︰“都差不多吧,都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咱們家都算高攀,既然皇上已經下了旨,賀家本也還沒與我們家簽訂婚書的,現在自然是只能听從皇上的命令。”
秦雨鈴一張小臉兒被驚得慘白,雖說她心里只有明安哥哥,但賀宴舟她也曾見過的,也不是不喜歡,可這個朱遇清她沒見過啊,他還,他還辱罵她和姑姑,一听就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他到底罵什麼了?能讓皇上如此重視,想必罵的極難听,秦雨鈴一想到這里,渾身就害怕得哆嗦起來。
“娘,娘,我不想嫁給那個什麼朱遇清,就讓我嫁賀宴舟吧,嗚嗚嗚。”
戚氏將女兒攏在懷里︰“傻孩子,沒听你爹說嘛,朱家可一點不比賀家差,賀家遲遲不來合八字,活該他們家媳婦被搶了,這可是皇上賜婚,閨女,你在青京城里可要出名了!”
戚氏的眼楮亮晶晶的,皇上賜的婚自然尊貴無比,皇上還專門下旨要朱遇清過來道歉,不就是幫著咱們家撐腰嘛,看來秦家的好日子真的要來了。
戚氏拍著女兒哄著,臉上笑得都快合不攏嘴了。
秦雨鈴道︰“可是,皇上說他罵我。”
到底罵了些什麼嘛。
戚氏變了臉色,將目光投向秦相宜︰“你沒听剛剛那個太監說他罵的是你和你姑姑啊,他哪是罵你啊,要我看,分明是罵你姑姑,連帶著將你也給罵進去了,你肯定是無辜的,唉,咱們鈴兒怎麼命就這麼苦呢,平白著又受了委屈。”
這一番指桑罵槐的話,雖說無根無據,偏又有道理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