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訓狼(2)

    無名正襟危坐在沉府正堂的左側椅子上,比他寬了兩個身形不止的直綴,難受得似乎被千萬條蟲子啃咬。
    屋外,沉霓與父親據理力爭高高低低傳響起。
    “慧覺大師也說他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棟梁被蟲蛀爛嗎!”
    “阿爹,他真的很厲害的,你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能爬上歸元寺的房頂嗎?”
    沉正榮一頓,拔高聲音大喊︰“我沒事爬上房頂做什麼!”
    “這證明他身手不凡,值得您沉指揮使栽培啊。”沉霓挽起父親的手臂,“而且他從小……”
    聲音听不見了,不知是遠了還是低了。
    不過就算听不到,他也知道沉霓說什麼,無非就是說他可憐罷了。
    他跳下椅子,徑直走向大門。
    他不需要同情,尤其是沉霓的。
    走出正堂,烈日下樹影婆娑,他走得很急,可剛要跨上游廊的石階時,一把低沉渾厚叫停他焦急逃離的腳步︰“我女兒費盡口舌求我留下你,你就用一走了之背刺她嗎?”
    無名腳步一頓,破爛的草鞋懸在第一級石階上。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留下,是她在自作主張。”
    沉正榮輕嗤︰“敏敏,你听清楚了?不是爹爹不許,而是他壓根不想留在這兒。”
    無名訝然回首,沉霓站在屋檐下,看他的眼神飽含怨恨,見他望過來,重重哼了一聲,甩了甩披帛扭頭就走。
    沉霓走得極快,他剛想張嘴,那一角飄逸的裙擺裊娜擦過牆角,消失不見。
    沉正榮看著沉霓離去的背影,幸災樂禍笑道︰“我這女兒出了名的任性,肯定是記恨上你咯。”
    *
    沉霓氣鼓鼓地躺在馬車里,剛翻了個身,車身就被人從外頭被敲了敲。
    騎著馬的沉正榮掀開窗簾︰“敏敏,那小子還遠遠跟在我們隊伍後面呢,要走慢點嗎?”
    沉霓一動不動︰“我才不管他,越快越好,把他甩開更好!”
    馬鞭重重落下,車身明顯更顛簸了,沉霓看著小幾上的搖搖晃晃的食盒,伸手將它推到中間,順勢從軟墊上坐了起來。
    掀開簾子往後看,無名身上的直綴又長又大,走起路來絆手絆腳的,也不知道要捋一捋,只知道悶頭快步跟著。
    也不知道該說他直,還是說他笨。
    烈日午後,暑氣還未消散,慧覺領著一眾子弟在百步梯前練拳,看見他們父女到來,起身請他們到客堂歇腳。
    去京城前走得太急,沉霓還有不少行李落在寮房。
    她坐在飛檐下的高台上,腳尖踫不到地面,一晃一晃地前後搖著,余光看到荷花缸里的葉片無風而動,差點笑出聲音。
    “收拾好了嗎?”她朝寮房喊了一聲,“收拾好我們就走吧,再也不來了!”
    說完,沉霓跳下高台,大步走向客堂,經過荷花缸時,鞋面又被輕輕砸了一下。
    她不加理會,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繼續往前。
    “喂。”
    沉霓腳步不停︰“我有名字。”
    後方陡然靜默,緊接腳步聲急促靠近,眨眼就繞過她走到面前。
    攔著他的無名如臨大敵,微微弓著背,一如準備捕獵撲食的年輕雄獅,緊緊盯著她這個獵物。
    他目光銳利,看得沉霓心里一慌,磕絆道︰“你、你攔著我也沒用,現在就算你求我讓你留下,我也……”
    “我沒有求你!”無名臉上掛著不知是曬出來的還是憋出來的紅,高聲打斷她,“你把我的雞關在哪兒了,快還我!”
    沉霓一怔,氣急敗壞地扯下腰間的玉牌扔給他︰“這里夠你買下雞的祖宗十八代了,拿著給我滾!”
    說完,她蹲下抱住膝蓋,委屈得大哭起來。
    “要是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就留在宮里,給皇帝當個小妾,也不要回來找你!”
    四下清淨,沉霓矯揉造作的假哭聲還帶著回音混響,听得無名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無措地攥著那塊剔透的竹報平安玉牌,想上前又不敢,響亮的哭聲很快就會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你別哭了,”他也蹲下歪著腦袋毫無技巧地哄她,“雞我送給你,玉也還你,你別哭了……”
    沉霓轉了個方向避開他︰“我不稀罕!”
    說完,她哭得更大聲,嚇得無名又噠噠地跑到她跟前蹲下︰“那你稀罕什麼?”
    “我什麼都不稀罕!”她再次轉身,“你不是想走嗎!你現在就走!”
    他用玉牌輕輕戳了戳她繞在雙膝上的手臂︰“我走了,你就不哭嗎?”
    沉霓緩緩抬頭,露出一雙澄澈瀲灩的眼楮,剛對上無名茫然無策的雙眼,立馬又埋回臂中︰“我哭不哭與你何干,你又不是我的誰!”
    她放棄夸張的大哭,細細啜泣著,肩膀一動一動的,好不可憐。
    听著她柔弱的低泣,無名更急了,拉拉她的衣袖,那膩滑的綢緞立馬被沉霓一把拉走︰“別踫我,不要你來哄!”
    無名也和她杠上了,繼續拉她的衣袖︰“我就哄!”
    “你這哪叫哄!”沉霓氣急,猛地直起身,“你這樣拉拉扯扯算什麼哄!我要走了。”
    “不準走!”無名迅速起身,拉住沉霓的袖子,語氣急轉軟下,“我是個乞丐,如果留在你家,外面的人會取笑你們的……”
    沉霓腳步頓住,風像是會通曉人的言語,此刻全都安靜下來。
    “我五歲時差點害得義父活活燒死,後來他另找了個住處,對面是一個會算命的瞎子。那瞎子說我是天煞孤星和殺破狼同體,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無數災難。”
    必定孤獨終老。
    他原本也不信這天荒夜談,直到義父慘死在官兵刀下。
    “沉霓。”他悄悄松開攥著衣袖的手,“我不想克死你。”
    他無比想要和沉霓同住屋檐下,但越是想,他越是不能留在她身邊。
    “胡說八道!”沉霓倏地轉身捂住他的嘴巴,“我全家都是將門之後,命硬得很,誰克誰還不知道呢!”
    她一把拉起無名的手往客堂走︰“我們現在就去找阿爹,讓他認你為義子,再讓慧覺大師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勞什子命格!”
    “我不去!”
    無名拼命想掙開她的手,沉霓又猝然停下,自言自語道︰“沉照渡。”
    他莫名其妙︰“誰?”
    “沉照渡啊。”沉霓回頭反問他,“這個是不是很適合你?”
    無名被她的一驚一乍弄得更加疑惑︰“有什麼寓意嗎?”
    “沒有。”沉霓傻笑一聲,繼續拉著他往客堂跑,“腦子里突然冒出來的,你就叫這個吧。”
    沉照渡被她一帶,差點摔倒。
    他憤慨道︰“這也太隨便了,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沉霓用力攥他的手,“敢不叫我就哭給你看!”
    沉照渡︰“……”
    他知道了,沉府是狼窩,而沉霓就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
    沉霓︰你自己起的名字,能怪我隨便嗎!
    沉霓(披著羊皮的狼)
    沉照渡(純種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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