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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 第10節

    “那你老婆平時對你怎麼樣?”
    “還不錯的,要不然我能跟她過嗎?”
    “那你出去以後,還打算跟她過嗎?”
    嫌疑人不說話了,低下頭看了眼腕上的手銬,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麼。
    唐蘊覺得這事兒還有轉圜余地,于是說︰“實話跟你講吧,我是你老婆請過來的,她希望你能早點出去。”
    “算她還有點良心。”嘴上這麼說,但嫌疑人的眉目還是明朗了幾分,好像這對他而言是個很不錯的好消息,他接著又問,“她還講什麼了嗎?”
    當街閹割事件已經在南城鬧得沸沸揚揚,就唐蘊所在的群里,有一大半都討論過這件事,可想而知,妻子這些天面對的輿論壓力有多巨大。
    她對唐蘊說,等孩子高中畢業,她就跟孩子一起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至于對嫌疑人的感情,是真的已經沒有了。
    她打算離婚。
    但唐蘊眼下也不好說實話,只是告訴他︰“等你出去以後親自問吧。”
    這樣他也不算向自己的當事人撒謊。
    嫌疑人摳著手指︰“那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唐蘊想起他的家庭情況,勸說道︰“你不是還有個女兒嗎,她現在都已經快成年了吧,再過幾年可能就要戀愛結婚了,如果你還在服刑,她對象怎麼看她呢?她對象的家屬又會怎麼看她呢?是不是?你即使不為自己考慮,是不是也應該為你女兒考慮一下?”
    一直以來態度都很強硬的男人神色忽然軟了下來,唐蘊又順著這個思路勸說了幾句,男人問︰“那你覺得,法官最少的話,會判我幾年呢?”
    他這麼說,唐蘊心里就有數了。
    其實閹割男小三這類型案件在法律界屢見不鮮,在來看守所之前,唐蘊就已經查過裁判網里面收錄的發生在南城的類似判例。
    最後量刑都不算太重,他預估這起案子順利的話,最多也就判個三年,但他不能向當事人保證這些,只是委婉地告訴他︰“積極的認罪悔過,法官會酌情量刑的。”
    “我明白了,”嫌疑人問,“那怎麼才算悔過呢?你教教我。”
    “……”唐蘊笑了一聲,掏出紙筆,“我說,你跟著寫。”
    看守所設在郊區,一來一回得兩個小時,忙碌的唐律師回到律所已經十二點多了,只匆匆啃了個三明治,又帶上材料趕往法院。
    等到結束一天的工作,天色有些許陰沉。
    風是從西北方向刮過來的,把那個方向鉛灰色的積雨雲也帶了過來,速度很快,醞釀著一場很大的暴雨。
    唐蘊趕緊打了輛車。
    果不其然,十分鐘後,唐蘊在車內听見了一記響雷,像是一把萬噸巨斧劈在他身後,把司機都嚇了一跳。
    昏黃的天亮了一瞬,又迅速陷入晦暗。
    不到半分鐘,雨水鋪天蓋地,敲擊著玻璃,被雨刮打散,很快又聚攏,像是要把車身舔一個遍,不遠處的操場地面甚至被雨水打出霧氣,茫茫然一片。
    司機不得已減速,只開到三十碼。
    唐蘊給匡延赫發了條信息,說自己剛結束掉一起案子,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匡延赫很出人意料地發了一條︰【雨天開車就不要發消息了,注意安全。】
    唐蘊說︰【我車子還在維修,大概明天才能拿到,最近都是打車。不過還好,你辦公室離法院挺近的,大概二十分鐘!】
    匡延赫沒了回音,似乎對他的解釋並不感興趣,剛才的那句“注意安全”也只不過是出于禮貌。
    司機開的也是電車,起步剎車都很猛,唐蘊幾乎快要暈車了,他收起手機,閉目養神,直到十多分鐘後,再次收到匡延赫的信息。
    他問他到哪里了。
    唐蘊看了一眼司機的手機導航,說︰【再有三百米就到了。】
    窗外的雨勢一點兒也沒有要減弱的意思,唐蘊問司機,目的地附近有沒有可以買雨傘的便利店。
    司機講著一口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很明顯的外地人,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說不清楚,這地方他不熟悉。
    唐蘊靠回椅背︰“那一會兒麻煩您找個有屋檐的地方停一下吧。”
    “你是去那個帆船大樓嗎?”
    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都喜歡把向恆集團的辦公大樓說成帆船大樓,只因為它的外形酷似揚起的船帆。
    唐蘊“嗯”了一聲。
    司機說︰“那邊保安管得很嚴的,外來車輛一律不準進去。”
    “好吧。”唐蘊的目光投向窗外。
    向恆的大樓就佇立在離江岸不到百米的地方。
    在唐蘊很小的時候,這里就是一座地標性建築,很多輛公交都會經過這里,再後來地鐵開通,第一條線路也是經過這里。
    大樓的外觀威風耀目,再加上常年維護保養,這麼多年過去,這棟建築竟不輸四周拔地而起的高樓,甚至有些外地游客會把它當成近幾年新建的高樓。
    司機打了雙閃,靠邊停車。
    在準備沖進磅礡的雨幕前,唐蘊的手機彈出了匡延赫的語音通知。
    “你坐的是路邊那輛白色比亞迪嗎?”
    大概是手機將他低沉涼薄的嗓音過濾了一遍,讓唐蘊產生了一種,他竟然很溫柔的感覺。
    “是的。”
    語音被撂,唐蘊轉過頭,看見有人從保安亭走出來。
    一頂黑色長柄雨傘“唰”一下撐開,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只看到兩條腿跑動起來,很快到他跟前,為他打開車門,好像怕他被雨淋濕似的。
    唐蘊有些期待地抬頭——
    原來只是保安,難怪服務這麼到位。
    “謝謝。”唐蘊下意識往四周看了一眼,並沒有瞅見剛才和他通語音的人。
    “匡總人呢?”
    “不清楚,應該在樓上吧。”
    “那你怎麼會跑出來接我?”
    安保指了指值班亭里面的電腦說︰“有監控,也有群。”
    他們的領導雖然一直都在群里,但突然發言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他剛才差點兒嚇厥過去,還以為自己上班偷偷刷短視頻被領導發現了。不過這番話他覺得沒必要和這位素未謀面的訪客說。
    值班安保的門禁卡權限只到三十層,他為唐蘊按了一下電梯數字,退出去半個身子,然後交代︰“你要上去找人才能上頂樓。”
    說罷便松手,任電梯門緩緩合上。
    唐蘊環顧著電梯里的,有關向恆的宣傳海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既沒說上去找誰,也沒說匡延赫在第幾層。
    就在這時,電梯里忽然出現一個聲音,因收訊不好,聲音沙沙的。
    “你長按取消剛才的數字,然後直接按到31樓,密碼是102102。”
    “哦……”唐蘊依言照做。
    通訊器很安靜,他不確定自己說話能不能被對方听到,但還是問了句︰“這是你生日嗎?”
    匡延赫回答︰“不是。”
    唐蘊便沒有繼續追問,他猜想大概是他女友或者喜歡的人的生日,畢竟這數字組合起來,很像是日期。
    電梯“叮”的一聲。
    所有用來阻礙通行的玻璃門頃刻間成了擺設,它們接二連三地向兩側滑開,仿佛是酒店歡迎賓客的到來。
    不過唐蘊並不知道這里需要特殊的權限,他以為它們是全自動的感應門。
    他邊走邊尋思,這感應系統大概率是出了毛病,人隔著五米開外,怎麼就自動打開了。
    以及這一整層樓,為什麼空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瞧不見,怪得慌,估計是這幾年房地產行業不景氣,把人都給裁沒了。
    走入衰敗的皇朝大抵就是這樣的吧?
    下一步這公司是不是就要宣告破產了?
    那待會兒的咨詢費,得跟匡延赫現結才行。
    唐蘊在這層彎彎繞繞了許久,也沒見著總裁辦公室,四周圍的裝修又很統一,直到他第二次看到那幅巨大的巴洛克風花卉油畫,才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我靠。”
    他無語地在原地轉了一圈,決定先不動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給匡延赫打語音︰“匡總,我好像迷路了。”
    “嗯,”匡延赫的話音里帶著些許笑意,“我猜到了。”
    唐蘊正想告訴他自己所在的方位時,身後傳來不急不慢的腳步聲。
    唐蘊回過頭,微微一怔。
    那個在他想象中應該是常年久坐辦公,缺乏運動,體虛孱弱,可能還有點油膩小肚子的,性功能障礙的匡總,竟然擁有和小啞巴差不多的夸張身高……
    以及令人眼前一亮的身材。
    第十章 餓嗎
    之前視頻通話的時候,唐蘊只看到胸部以上的匡延赫,又因為他離鏡頭很遠,看著挺小的,沒想到竟然有一米九。
    離開了模糊的視頻鏡頭,匡延赫的臉呈現出更為具象化的英俊,他的眼窩比一般人要深一些,所以顯得鼻梁很高,他的眼楮是好看的,可眼神復雜得讓人不敢接近,當他嘴角微微勾起,又滿是邪性。
    讓人一眼就感覺,這副漂亮的皮囊下,藏著八百個心眼子,是那種長期招對象,但不招長期對象的長相。
    “你好高哦。”不知道說什麼的唐律師,起了個非常無趣的開場白。
    “你的車撞得很嚴重?”匡延赫問了個看似沒什麼關聯的問題。
    “還好,車屁股受了點傷,有很多零件要換。”唐蘊一直都很慶幸,“反正我人沒死就行了。那天我們是多車追尾,最後邊那輛車的駕駛員下來,衣服和頭上都是血,牙也磕掉了,怪滲人的。”
    唐蘊邊說,邊生動形象地比畫當時看到的畫面,由于匡延赫與小啞巴有著相似的體型特征,他無意識地把匡延赫代入成了與自己相熟的那個人。
    總覺得和匡總的距離近了許多。
    然而匡延赫只不咸不淡地“噢”了一聲,推開辦公室的門,朝著沙發比了個“請坐”的手勢。
    唐蘊猛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可能太密了,才見了第二次面的當事人,尤其還是日理萬機的甲方爸爸,大概是沒有興趣听他敘述這種血腥場景。
    他原本還想告訴匡延赫,你和我的一個朋友的身型很像,但想想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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