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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夏天對于鐘情意味著什麼。
它可以是與秦思意的相遇,也可以變成與對方的離別。
鐘情沒有留到畫展結束,甚至還沒有等到他為受邀的藝術評論家們講述自己的創作理念,他便亟不可待地跑出了展會所在的大樓。
舍長告訴他的航班根本就是假的,秦思意的護照號碼根本就不在更晚的航班上。
他跑下大樓前的台階,又奔往斯特蘭德被夏日濃蔭遮蔽的庭院。
陸陸續續已經有學生被家長接走,歡欣雀躍地用各自的母語交談著,掩不去的都是對未來的期待。
鐘情擠開人群,開始向通往寢室的樓道跑。
他兩步並作一步地飛快往樓上邁,終于在轉角的平台上看見了一道清瘦的身影,穿著干淨的白色襯衣,靜謐且斯文地踩下了象征著離別的第一級台階。
“學長!”
鐘情無序地喘息,喉嚨里一陣陣泛起由暑熱與奔跑後的不適所產生的粘滯。
他小心翼翼咽著口水,生怕秦思意會因此責備他的不禮貌。
然而後者僅僅讓眼簾倏忽抬了一瞬,即刻便落下,同一個陌生人擦肩似的,沉默著從鐘情身邊繞了過去。
他最後看向鐘情的那一眼其實和初見極像。
包含傲慢,不耐與冷淡。唯一不同的便是,此刻將要離開的秦思意又多上了一些厭惡和隱約而晦澀的不舍。
——鐘情,鐘情。
他在這場無聲的告別里不斷默念對方的名字。
秦思意怎麼可能真的去討厭鐘情,他偏愛都來不及。
——
很多年後鐘情還是會想起這個夏天的午後。
斯特蘭德結束了漫長的改建,陽光越過沒有腳手架遮擋的窗口,碎在地上,把一切都照成玻璃或是水晶一樣璀璨而脆弱。
他的心底有一種和痛苦與不舍一並冒出來的情緒。像堆滿了冰塊的透明杯壁,哪怕將水汽抹去多少次,它們也仍舊不依不饒地滋生,‘ 啪’化作砸在胸腔里的眼淚。
——真惡心,以為我不知道嗎?怎麼會有這麼惡心的人?不要再這樣看著我了!
——鐘情。
他盯著空落落的抽屜看了許久。
半晌,抽離又飄忽地將目光挪回了一片狼藉的室內。
秦思意的日記就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嘲諷似的,將鐘情的心動貶得一文不值。
他第一次感受到對方描述過的不適,從胸腔里泛起酸澀,變成蔓延至身體每一處的惡心,讓他混沌崩潰,抓心撓肝又無處發泄。
“去死吧!去死吧!”
鐘情干脆撕掉了那本日記,抬手一揚,看著紙屑散成燦亮光束中美麗的蝴蝶。
它們最終落在地上,和曾經他最珍惜的收藏躺在一起,間錯著鋪開滿地的垃圾,被他一遍遍拾起又砸下。
“秦思意!你怎麼不和林嘉時一起去死!”
鐘情止不住地咒罵,睫毛卻莫名沾濕了,朦朧模糊掉視線,只剩下濃綠的樹蔭,越過葉片的光斑,還有地上再也拼不好的碎屑。
他開始像小孩一樣抽抽搭搭地哭,半點也看不出學校要求的端方妥帖,耍賴似的坐在牆邊,要等更久以後才會被布萊爾先生發現。
——
斯特蘭德的台階有32級,走到下一層卻需要34步。
多走的兩步勻在轉角。
如果秦思意對向而行,恰好就能和鐘情相遇在封閉的玻璃花窗下。
鐘情想象過許多次那樣的場景,可真正記得的就只有對方離開的夏天。
窗外的楓樹掩出鋪天蓋地的濃蔭,陽光從葉片的間隙落進來,變成婆娑樹影間一朵朵盛開的,金色的小花。
秦思意多走了兩步從鐘情身邊繞開,沒有停留,也不曾告別。
斯特蘭德的空氣里有與夏日交織的冷調香氣。
秦思意走後,就只剩下熾熱與潮濕陪伴著鐘情。
對于鐘情來說,秦思意的離開並不算是離開。
——那是一場對他年少心事的殘忍謀殺。
第115章 疾病
『秦思意不懂得珍惜,鐘情就只好將蔥蘢的溫柔長長久久地封存回心里。』
見到趙則的那天,秦思意正要去行政樓辦休學手續。
他轉進雨季里過于昏暗走廊,恰好與對方撞上,將趙則的步伐截停在了光線不佳的拐角。
秦思意一眼就能看出後者喜歡他。
喜歡他的年輕,喜歡他的安靜。
他在這兩年間路過市郊的一座小院許多次,那些從高級轎車里出來的男人也愛用一樣的眼神看他。
不是欣賞,也並非驚艷,而是一種對廉價玩物純粹且直白的審視。
如果秦師蘊與李崢的糾葛只停留在離婚訴訟得到判決的一刻,那麼秦思意或許也會在多年以後成為從正門被迎進樓中的一員。
可大抵是舍不得他變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紈褲,命運之神頑劣地在他十九歲的秋末隨著暴雨送去了一場新的災難。
秦思意天真地以為只要父母的離婚案被執行,一切便都可以塵埃落定。
秦師蘊與李崢曠日持久對財產的分割意外地得到了公正判決,江城的媒體熱鬧了幾日,很快又換上新的標題,報導起了李卓宇的母親在數十年的期待後,終于要等來盛大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