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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的葬禮要比外祖父更簡單許多。
林嘉時不懂什麼留下來的規矩,又恰好趕上正月,只在家里守了兩天夜,到了預約的時間,便讓火葬場的車把老人拉走了。
他依稀記得一點外祖父去世時的流程,一路絮絮叨叨按照印象在嘴里念。
下車的一瞬,手里好好燃著的香莫名其妙在無風的晴空下熄滅了,他後來在等待領骨灰的時間里上網查了一查,有人說這應當是後嗣斷絕的意思。
現在的林嘉時不講究這些,他甚至分不清活著和死亡哪個更有意義。
他麻木地跟著命運向前走,以至于真正捧起那個木匣的瞬間,他其實更多地感受到了一項使命終于完成後,驟然的松懈與解脫。
林嘉時現在再也不用為了外祖母的健康擔心了。
他不用每天提心吊膽地去想老人的身體狀況或許還會需要巨額的醫療開支,也不用時時刻刻地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重新回到l市。
他只要好好比賽,再多拿幾筆獎金,把仍舊讓他放心不下的秦思意安排好。
一切都會重新步入正軌的。林嘉時想到。
只要他順利地畢業,只要他有能力賺到錢,只要那些止痛藥能夠繼續抵消掉來自身體內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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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以後比賽漸漸多了起來,除了馬拉松,林嘉時還參加了一場業余的泳賽。
他是奔著第一名的獎金去的,可是愈發頻繁的不適到底在關鍵的時刻影響了發揮,最終與兩萬的現金失之交臂,只得到一台對他來說無甚用處的立式空調。
他把空調掛在網上賣了,換了幾百塊錢,又墊了些做家政賺來的工資,拿它們給秦師蘊請了個半天的護工。
外祖母去世後,空閑下來的林嘉時接過了照顧秦師蘊的工作。臨考前的學業繁重,秦思意搬去了學校的寢室,只在周末下課後抽空回來看看。
日子似乎就這麼安定下來。
林嘉時負責解決經濟與生活的問題,秦思意則將重心放在暫且虛無縹緲的‘前程’二字上。
偶爾有人來看城央的房子,林嘉時便帶著秦師蘊出去,在附近的公園里逛一逛。
後者總愛問他一些過分幼稚的問題,比如為什麼這個季節還看不見蝴蝶,又比如她什麼時候才可以擁有一只親手抓到的蝴蝶。
林嘉時騙對方說要等到春末,秦師蘊便就幼稚地伸出小指,認真地說要和他拉勾。
和秦思意一樣,他時常會不知道該怎樣和後者相處。
秦師蘊如今衰老得厲害,那頭曾經柔順卷曲的長發被剔短,變得斑白而凌亂,久未打理一般,橫七豎八地呲在腦袋上。
她用長滿皺紋的臉龐對著路人微笑,嘴角揚起來,皮膚卻耷拉著向下,構成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恐怖面容。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又像個小孩,說出口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
除了上班的時間,林嘉時都在盡職盡責地管著她。
秦師蘊似乎一直以為自己仍活在父親為她從世界各地搜羅蝴蝶標本的十三歲。
哪怕僅僅是窗外枯死的玉蘭樹上飛過鳥雀,她也會興致勃勃地握著捕蝶網,說要去庭院里抓一只送給父親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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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見到春天的第一只蝴蝶時,林嘉時的雇主正在和他抱怨孩子的三分鐘熱度。
剛上小學的女孩正是對所有美好事物好奇的時候,才學了幾天的大提琴,轉頭又和媽媽說班上的同學都在學鋼琴。
雇主夫婦算不上中產,只是條件稍好的工薪家庭。
要不是兩人都忙著工作實在抽不出時間,加上林嘉時要求的工資比市面上絕大多數家政都要低,他們也不會想著平白地花錢雇個人做飯和打掃衛生。
听完對方的困擾,林嘉時恰巧將視線落向了小區綠化帶里一株仍開著花的玉蘭樹。
他有些突然地想到了秦思意,于是試探著提起︰“我有個同學鋼琴和大提琴都學過,他暑假應該有空,要不讓他來帶囡囡學琴?”
“收費呢?貴嗎?”對方問。
“不貴的,阿姨您看著給就行。”林嘉時說得格外小心,臉上陪著笑,再也沒有半點曾經站在學校演講大廳里的樣子。
大抵是看對方還有些猶豫,他又接著說了一句︰“我同學就是想掙點零花錢。阿姨您不用考慮市價的。”
“那他水平怎麼樣啊?”對方不放心地繼續到。
“他以前經常拿獎的,阿姨您不用擔心。到時候您先讓他給囡囡上兩節課看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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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林嘉時的本意不過是為了秦思意之後的生活考慮。他很快就會回到l市,而後者不可能永遠靠他的接濟活著。
他需要為秦思意找一份時間靈活且可以立刻上手的兼職。眼下看來,教小朋友學琴,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此刻的林嘉時尚且不知道,那張早在幾個月前就訂下的機票,最後並不會帶著他的軀殼與未來一起去往遙遠的異國。
被藥物隱藏的病癥沒有同他祈禱的一般被拖延到數年以後,它們積壓了太久,以至于爆發的瞬間,就如同秋季的山火,撲不滅也燒不盡地迅速蔓延開來。
第117章 迷津
『鐘情已經不知道哪個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