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錄取通知的那天,秦思意正在透析室外等著林嘉時出來。
快遞員打給他的電話並沒有帶來喜悅,反倒叫他愈發煎熬地開始為之後的生活焦慮。
城央的房子拖拖拉拉始終沒能賣掉。
普通人買不起,買得起的人又講究些說不清的東西,到底還是嫌發生在秦家母子身上的事情晦氣。
秦思意對著林嘉時的病情干著急,眼看對方用祖父母僅剩的積蓄去買藥、做透析,自己卻束手無策,只能如同路人一般,自始至終地旁觀。
“等會兒是不是還要去教囡囡彈琴?”
林嘉時開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醫院的走廊上看不見室外的光亮,兩人要等出了電梯才會注意到外面下起了小雨。
江城的又一個夏天來臨,伴隨台風與潮熱的空氣,帶給人近似于溺斃的窒息感。
“嗯。”
秦思意很輕地回應了一聲。
他原本吃伏硫西汀,可是藥太貴了,他在吃完最後一盒之後便私自將藥停了。
秦思意以為自己會痛苦,會無望,會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走下去。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發展。他還是和先前一樣地活著,為了被他拖累的林嘉時,也為了拖著他無休無止帶來痛苦的母親。
秦師蘊如今依舊住在城央,只是沒了看護,也相對的不再有離開房間的自由。
她總是吵著要去抓蝴蝶,舉著秦思意買給她的捕蝶網對著面向庭院的玻璃窗亂揮,打在自己身上也好像不會覺得疼。
秦思意白天去教小朋友學琴,晚上就在一家便利店里兼職。
林嘉時搬到了城央,幫著他照顧秦師蘊的同時,也會偶爾去做些不費力的小零工。
或許是沒有見過這樣窘迫的業主,保安看他們的眼神更像是蔑視。
有幾次林嘉時獨自回來,保安便在抬高的門衛室里瞥一眼,沒看見似的,要一直等到下一位業主出現才會大發慈悲地放行。
“我去給你買把傘吧。”
雨勢漸漸大起來,沒等兩人走到地鐵站,早先蒙蒙細細的雨絲就變成了驟然砸落的水滴。
林嘉時還要買菜,秦思意實在不好意思叫對方冒著雨去,干脆在路邊買了把十塊錢的透明雨傘,兀自塞進了對方的手里。
“思意。”
指尖與皮膚的接觸讓林嘉時倏忽回憶起了前一個夏天。
他時常會感到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可每每回看,l市的陰雨也不過蒸發在才剛結束的十九歲。
林嘉時用自己浮腫的手指握住了傘柄,玩笑著將傘尖抵在了台階上。
兩人乘坐的線路不同,分開的前一秒,他沒頭沒尾地感慨到︰“塔爾頓的台階也總是濕淋淋的。”
——
在教小朋友彈琴的過程里,秦思意始終心不在焉地想著林嘉時說過的話。
後者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思緒拽回到濕潤多雨的l市。
秦思意想起斯特蘭德花園里沾著晨露的玫瑰,然後又一個不小心,想起了穿過花園望向自己的鐘情。
真要說起來,他其實見到過幾回對方的名字。
江城在上一個冬天有過一次義展,安排了一些頗具天賦的青少年將他們的作品進行展覽。
鐘情的名字被冠上‘藝術家’的頭餃映在展館外的顯示屏上。
秦思意不好去猜對方看見這幾個字時是否會覺得好笑,他連邁過那道門檻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的他沒有工夫去欣賞風花雪月,他忙著為糟爛的生活奔波,哪怕在夢里都不敢去緬懷一段回不去的往事。
“秦老師,你是不是不開心呀?”
女孩帶點稚氣的聲音喚回了秦思意飄遠的神思。
他怔了一瞬,很快換上笑容,溫柔地答道︰“沒有,老師在想等會兒要怎麼回去。”
“老師住在囡囡家里吧,外面雨好大。”
“不行哦。”秦思意笑著拒絕了,“老師的媽媽還在家里等我。”
“那老師把囡囡的傘拿去吧,媽媽說淋雨會生病的。”
女孩說著從琴凳上跳了下去,輕快地跑到客廳,從儲物櫃里拿了一把天藍色的小傘給秦思意。
“老師下次來了還給你哦。”
秦思意知道這是對方最喜歡的一把傘,因而分外珍惜地接了過去。
小孩子都會把自己的東西看得很重,即便這只是一把隨處可見的塑料雨傘。
“送給老師啦!”出乎意料的,對方亮著眼楮將傘往秦思意手里推了推。
她爬到琴凳上,給了後者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後直起身坐好,歪著腦袋說︰“囡囡每次帶這把傘去學校都很開心。
“想把開心分給老師。”
秦思意後來真的撐著這把堪堪遮住肩膀的小傘往打工的便利店趕。
他起初確實看著水窪里隱約的藍色感到了久違的泰然,可這樣的心情沒有維持太久,很快便被櫥窗里待售的報紙掩了過去。
紙媒式微的年代,江城晚報倒還是用了大篇幅去報導前不久的一次拍賣會。
鐘情幾年前在l市的青少年藝術展上斬獲金獎的作品終于被拿出來拍賣,不負眾望地成為了當夜成交價最高的拍品。
如果秦思意還是以前的自己,那麼他一定會願意舉牌,直到對方的作品真正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