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聖上,太子大逆不道,論罪當誅,”內閣首輔付玉沉聲叩首,“然國無儲君不穩,皇長孫人品貴重,仁厚寬和,還請聖上立皇長孫為太孫,以安國本。”
    “臣等復議,懇請聖上立皇太孫,以安國本,”隨著皇長孫一同來救駕的大臣們都跪了下去,一時聲震如雷。
    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視跪在地上的一干人,沉聲道︰“你們是在逼朕?”
    “臣等不敢。”
    盡管皇帝已經病重難起,仍然余威尚存,被從龍之功迷住了心竅的眾人還是稍微冷靜了些。
    “石潼,準備筆墨,”皇帝側頭吩咐躬身站在床側的石潼。
    皇長孫眼中難免露出喜色,看著石潼出去領著幾個小太監把筆墨紙硯和書案抬了進來,擺在了龍榻上。
    東暖閣內早已被乾清宮外烈烈的火光映得通明,就著火光,皇帝目光落在面前空白的詔書上,終于伸出手拿了朱筆,蘸了墨往詔書上寫去,“朕承上天之眷,蒙祖宗之靈,身被堅執銳,披荊斬棘,遂逐鹿問鼎,為中國之君。朕既平天下,夙興夜寐,不懈于治,今海內河清,民有所安,德可比先聖,功更盼後人,傳李家千秋百代,今朕欲傳大位于……”
    皇帝的手很穩,一筆一劃,就像是早有腹稿,然他畢竟是病重無力,短短數十字就寫了許久。
    然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嫌棄等待的時間太長,皇長孫親眼看著詔書成形,心跳如鼓,只待皇帝落下他的名字。
    乾清宮外頭竟然又再次響起兵刀之聲。
    張震霆臉色一變,在皇長孫的示意下帶著心腹疾步而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容不得有絲毫差池。
    皇長孫再看皇帝,卻見皇帝擱下了筆,沉悶地咳嗽起來。外面越是喧嘩,殿內越是安靜,就更顯得皇帝這幾聲嘶啞的咳嗽突兀。
    太子呵呵地笑起來,“是燕王回來了。”
    這個時候有能力破宮而入除了燕王不作他想。皇長孫心急如焚,可皇帝一副就要斷氣的樣子,他不想做亂臣賊子,自是不可能當著一眾大臣的面逼迫皇帝,便上前一步,想要把皇帝掌控在手里。
    然石潼就擋在他身前服侍皇帝,皇長孫略一猶豫,就沒有急著擠過去,不慌,他還有甦景明這張底牌。
    乾清宮外,張震霆意外地看著完好無損的燕王,大聲喝道︰“燕王,你想造反?”
    燕王騎在一匹全身沒有雜色的神駿黑馬上,身上穿著玄色甲冑,身後的暗紅披風被風吹得獵獵飛揚,他只穩穩地騎在馬上,就叫圍在乾清宮外的亂軍軍心動搖,更何況燕王身後迎風招展的黑旗之上金線麒麟熠熠生輝。
    能用黑底金麒麟戰旗的是隨著燕王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功勞的麒麟軍,因帝王猜忌而被打散到了各地衛所的麒麟軍,他們究竟是怎麼悄無聲息地匯聚到京城來的?
    天下才平定了幾年,戰神燕王的威名還留在軍士心上,見到猶如天降的燕王和他的麒麟軍,亂軍的軍心就散了一半。
    “聖上已經下旨,立皇長孫為皇太孫了,燕王,你還不下馬就擒。”張震霆也很心虛,然他已經賭上了一身前途和滿門榮辱,自是不能退。
    燕王輕聲一笑,“張指揮使要攔本王?”火光映在燕王略顯蒼白的臉上,分明是俊秀至極的五官,卻有一種令人膽顫的肅殺。
    張震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轉眼看到並肩騎馬在燕王身側,穿著大紅飛魚服的甦景明,眼楮一亮,使眼色道︰“來人,給我拿下這亂臣賊子!”
    甦景明然一笑,彎弓搭箭,張震霆看著甦景明箭指燕王,還來不及高興,甦景明手臂一偏,那箭竟然是向他而來!
    隨著一聲破空,張震霆躲閃不及,喉間  兩聲,睜大著眼楮不甘地倒下了,竟是被甦景明一箭穿喉而過,氣絕而亡。至死張震霆都想不到甦景明為何臨陣反水。
    隨著張震霆的死,亂軍的軍心徹底散了。
    亂軍的主力大部分是錦衣衛,他們只知道跟著張指揮使前來救駕,先是跟田賦的人內斗了一場,這會兒又看到了甦副指揮使,絕大多數人的心中都動搖了,這場鬧劇,究竟誰才是真正來救駕的功臣?
    “錦衣衛虎符在此,”甦景明舉起了手中的金色虎符,朗聲道,“我奉聖上之命清查錦衣衛內鬼,捉拿謀逆,爾等受人蠱惑,罪不至死,若束手就擒,可以網開一面。”
    前有甦景明虎符作保,後有麒麟軍壓陣,亂軍們誰還敢攔,紛紛扔下了手中兵刃,跪了下來。
    燕王翻身下馬,穩穩向乾清宮的漢白玉台階走去。
    第87章
    乾清宮內的人都在等。
    看到一身黑甲穩步而來的燕王, 皇長孫下意識想要後退, 他緊抿著唇克制住了心中的慌亂, 揚聲問道︰“四叔,你怎麼來了?”
    隨後皇長孫就看到了站在燕王身後的甦景明,他臉色一白, 頓時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佷兒可是疑惑本王為何能出現在這里?”燕王輕笑著上前,逼得皇長孫踉蹌後退。他卻大步走到了皇帝龍榻前屈膝跪下,“父皇。”
    皇帝看著眼前戎容暨暨的燕王, 目中流露出一絲贊許的笑意。
    皇長孫越發的慌張, 強笑道︰“四叔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燕王根本沒有看皇長孫, 他凝視著臉色蠟黃形容枯槁的皇帝,眼底透出哀色, 他知道皇帝的時間不多了。不論他算計過什麼, 他的父皇對他終是有父子親情在的。
    “石潼, 宣旨,”皇帝嘴角微揚,吩咐石潼道。
    皇長孫這才注意到皇帝的傳位詔書不知何時竟然寫完了,興許, 萬一詔書上寫的是他的名字呢?抱著這一分希望,他低頭跪下了。
    這屋子里既有重臣也有亂賊更有未來的帝王, 人人都在等這一紙詔書, 屏氣凝神, 靜得落針可聞。石潼拿著詔書的手很穩, 他大聲宣讀傳位詔書的聲音從這大殿里遠遠傳了出去, “今朕欲傳大位于皇四子溢,重臣工當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以匡社稷。”
    “兒臣領旨,”燕王聲如磬玉。
    跟著付玉進宮的大臣們都很識趣地叩首領旨了,“臣等謹遵聖命。”
    皇長孫被這齊聲所驚醒,猛然站了起來去奪石潼手上的詔書,“這不可能,我不相信!”
    石潼不曾防備一貫溫和的皇長孫會突然暴起,手上的詔書就被皇長孫奪走了。皇長孫急躁地展開詔書一看,只見詔書上的墨跡都還未干,天子之璽的大印蓋在上頭,鮮艷奪目。然而最醒目的是“皇四子溢”四字,刺得皇長孫如被利刃割目,暴怒地撕扯這張令他美夢破滅的詔書。
    然而詔書所用的絹帛最是精細柔韌,皇長孫一個文弱少年又怎麼可能扯得動,他還欲發狂,就被甦景明親手摁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甦景明,是你背叛了我,”皇長孫忿恨地看著甦景明,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甦景明恐怕已經遭受了三千六百刀的凌遲之刑了。
    “我忠心的人從來都只有聖上一人,談何背叛皇長孫,”甦景明在皇長孫身上按了按,也不知道使得什麼手段,他松開了手,皇長孫還是爬不起來。
    “聖上,臣幸不辱命,”甦景明安安穩穩地向皇帝復命,跟燕王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看起來清清白白。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皇帝也不計較甦景明究竟有沒有倒向燕王了,太子廢了,長孫也不夠聰明,這江山除了燕王也沒有人能讓他放心了,皇帝微微抬手讓甦景明起來了。
    從燕王進來就不發一詞的內閣首輔付玉在這時忽然開口了,“臣請聖上三思,燕王血脈不正,不宜繼承大統。”
    年紀老邁的內閣首輔大臣望著龍榻上的帝王,兩人目光交匯,他深深地叩下頭去。燕王並非不好,但是傳位給燕王,與前朝復闢又有何異?這才是從皇帝還是異姓王時候就追隨在皇帝身邊,一身忠心耿耿的付玉投向了皇長孫的原因。
    皇帝想起了起草完廢太子詔書之後,與付玉在繼任人選上的爭執。他這個老伙計反對燕王繼位的原因就是燕王身負前朝血脈。然而前朝血脈又如何呢,難道不也是他李氏之子?人之將死,皇帝也看得明白了。
    “朕意已決,”皇帝斬金截鐵,目視付玉。
    付玉嘆息著閉上了眼,也罷了,此時還有誰能越過燕王呢?
    皇帝又叫石潼從他枕頭下的匣子里拿出來一旨詔書,當眾宣讀了,卻是廢錢皇後,立朱賢妃為後的立後詔書。
    “哈哈哈,”錢皇後看見這早有準備的廢後立後詔書,忽然張狂地笑起來,她笑得前仰後合,忽然一把扯下了自己頭上的鳳冠,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珠聲中,她笑得快意,“李立枉你自負深情,你可知道那個賤人是怎麼死的?是你的新皇後每日一碗燕窩粥養死的啊!”
    “你說什麼?”皇帝驚怒交加,一雙渾濁的眼楮就像被點燃的火,亮得驚人。
    “呵,小賤人毒死了老賤人,你還把她當個金貴瓷器捧著,我看得真是高興吶,”錢皇後冷笑著用腳碾了碾摔在地上的鳳冠,把那頂精美絕倫的九龍九鳳珍珠後冠當作了腳底泥踩得稀碎。
    錢皇後的話猶如火上澆油,在皇帝本就枯朽的身體上點了一把火,他怒極攻心,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
    “原來你的血還是紅的,”錢皇後惡毒地笑了笑,“我還以為在你不顧二郎三郎死活的時候,這顆心就爛掉了呢?到了地下,你說他們會不會認你這個父皇啊?”
    “拿下她!”燕王壓下心底的震驚,扶住了皇帝,叫人去拿發了瘋的錢皇後。
    此時沒有人再顧忌錢皇後身份的特殊,她被人堵住了嘴,只能怨毒地看著還能苟延殘喘的皇帝。
    沒了錢皇後的瘋言瘋語,殿中只听見皇帝越發急促艱難的喘息聲。為了應付太子和皇長孫的謀逆,他又用了提神的藥,本該忌急忌怒,被錢皇後這一激,藥力反噬,整個人就如坍塌的高樓,再不可逆轉,轟然倒下了。
    “燒,燒了,”皇帝艱難地發出嘶啞的聲音。
    燕王讓皇帝靠在他身上,他向石潼伸出手。
    石潼的視線與燕王的目光對上,只覺得他目色深沉如墨,看不出半分情緒。他忙把那張皇帝親筆手書的立後詔書遞給了燕王。
    燕王拿了詔書在手里,雙手一震,就把這詔書分成了兩半,他沉默地把寫著立賢妃為後的部分放到了石潼移過來的蠟燭上,親手把它燒成了灰。
    “朕要賢妃殉葬,”皇帝抓住了燕王的手,亮得驚人的眼楮緊緊盯著燕王。枉他一生算計,到頭來卻在枕邊人身上狠狠地跌了個跟頭。
    皇帝的手勁大得驚人,手心是不正常的滾燙,燕王呼吸微促,聲音艱澀,“兒臣,遵旨。”饒是深沉如他,在听見生母竟然是被養母害死這樣的驚人內幕,也難以保持平靜。
    听了燕王的回答,皇帝眼中的火光像被風吹滅的殘燭,猛然暗下去了。
    “聖上駕崩了!”石潼閉上眼楮,一行老淚從目中落下。
    殿中眾人隨著石潼這聲痛哭,也都涕淚四流,三跪九叩送別帝王。
    燕王感覺到手中握著的皇帝枯瘦的手漸漸涼了下去,他耐心把皇帝儀容整理好,給皇帝蓋上了被子,才是站了起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臣叩請聖上早日舉行登基大典。”甦景明長身而跪。
    他這話頓時驚醒了還在哭先帝的眾人,急忙叩請燕王登基,尤其是隨著皇長孫進宮的大臣,更是期盼新君看在他們賣力磕頭的情面上,對他們的一時糊涂從輕處罰。
    知道燕王身負前朝血脈的付玉也心情復雜地叩下頭去。
    整個殿內只有他一個人站著了。燕王環視一圈,看到的只有一個個低伏的頭顱,原來這就是九五之尊,燕王忽然生出一種高出不勝寒的孤寂之感。
    第88章
    夜半三更, 本該是夜深人靜,好夢正酣的時候, 然這日京城頗有些幾年前兵荒馬亂的樣子, 向著皇宮去的馬蹄聲轟轟如雷,震得整個京城的人都不敢入睡, 暗沉沉的夜幕之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正睜著眼楮等天命呢。
    長興伯府, 萱草堂沉浸在一片靜謐的夜色中,唯有後院一間屋子透出柔軟的橘色燈光, 照亮了窗外靜靜開著小白花兒的夜來香, 燈光溫柔至極,讓它們潔白的小花朵每一個都顯得越發潤澤可愛, 清淡的花香也仿佛有了生命, 流動著往傳來絮絮柔聲的窗戶里飄去。
    私自逃家的阿福本該是被禁足反省的, 結果顧氏不放心她, 娘倆個擠在一張床上等天亮。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顧氏是擔心兒子,阿福則又要擔心兄長又要擔心自個的丈夫,娘兩個干脆躲在帳子里, 拿了經書來念。
    念經這種事阿福做得可熟練了,一本拗口的《心經》, 她神思不屬也能念得流利順暢不打結, 顧氏听著听著就把一顆慈母心分了一半給阿福, 一臉心疼地看著她。她可憐的女兒喲, 究竟是吃了什麼苦,後宅中,往往只有心如死水的女人,才會青燈古佛。阿福對佛經如此熟悉,顯然不是一回兩回讀經了。
    好想她家狗王爺啊。阿福讀著這熟稔的經書就想起了那個狗王爺居然放著她這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不玩,叫她讀經書,這是一個男人該干的事嗎!
    生氣!氣成阿黃,想咬人!
    阿福鼓了鼓臉頰,像一只氣鼓鼓的白胖小包子,還是剛從蒸籠里出來的,都氣冒煙了。忽然感覺到娘親看她的目光充滿了憐愛,她放下經書,握著顧氏的手安慰她,“娘你放心,燕王和哥哥那麼厲害,一定能平平安安回來的。”
    她用特別甜的聲音對顧氏說︰“佛祖听到我們的誠意,也會保佑他們的,到時候我就抄一百遍金剛經去佛前還願!”
    這絕對不成!顧氏想也不想的就搖頭了,“不用你抄經,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操心操心衣裳首飾,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小伙伴賞花喝茶就是了,這種事不該你操心。”女兒已經太乖巧了,再多讀點經書,那可怎麼了得。
    若是阿福知道顧氏怎麼想的,就該臉紅了,她一顆心向著狗王爺的美色,哪里能心無塵埃地讀經哦。
    琉璃燈里的燈花忽然 啪爆了一下,阿福剛想對顧氏說燈花爆,好事到,就听遠遠地傳來沉悶的鐘聲,那鐘聲緩慢沉重,第一聲悠長的余韻還未落下,第二聲又悠悠地響起來了,漸漸地好似整個京城四面八方都有鐘聲傳來,一聲聲連綿不絕,敲得人心慌意亂。
    這是皇帝駕崩了。
    顧氏抓著阿福的手一緊,阿福深吸一口氣,緩慢而堅定地對顧氏說︰“一定是燕王和哥哥贏了。”
    她眼楮亮晶晶地,不容置疑地看著顧氏。
    “是,一定是燕王和你哥哥贏了,”顧氏心定了下來。
    阿福數著鐘聲響了二百八十七次,破曉的金光透窗而入,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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