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剛一進院就發現不對勁,整個院子已經清場,沒有閑雜人員。天空橫七豎八拉著電線,下面墜著小燈泡,昏昏黃黃的亮起來。
    王二驢抬頭看得非常入神,嘴里還喃喃自語,我低聲問怎麼了。
    王二驢說︰“老馮,你不懂,這些燈泡的排列很有講究。看著雜亂,縱橫交錯的,其實形成的是一個陣法。”
    “真的假的?”我有點不信。
    王二驢背著手說︰“我是干什麼的,三歲就跟老仙兒一起玩了。爺爺那些老掉牙的古書我也翻過好幾本,听我的沒錯。這個風眼婆婆不但有道行,還有傳承呢。”
    風眼婆婆家里,那個禿頂老男人是專管接待的,穿粉棉睡衣的老娘們是主持日常事務的,他們工作分工細致,井井有條,專門打理周邊事務。
    此刻,禿頂老男人和老娘們正從里屋往院子里拿東西,讓家屬過來幫忙,都是紙人、香燭之類的玩意兒。還有一張神桌,需要四五個人抬著。我和王二驢沒閑著,幫著收拾東西。
    等布置好了,也快十一點了。今晚格外的冷,小風嗖嗖吹,電線掛著的那些燈泡來回搖擺,人的影子都拖曳得極長。滿院子都是紙人香火。紙人做的真不真假不假,粉紅的底子,紅色的小眼楮,個個神態詭異。
    院子里的人本來還有說有笑,這時候都保持著沉默,全都哆哆嗦嗦的,不知是天冷,還是嚇的。
    還沒到時候,只能干等著。凍得我來回跺腳。王二驢縮著脖子,不停吸鼻涕,也是凍得不輕。
    這風眼婆婆還真是講究,說十二點就十二點,一點不帶含糊的。大概到了十一點五十五分左右,堂屋門開了,粉棉睡衣的老娘們先走了出來,因為天太冷,她不再隨便穿著睡衣,而是換了一身黃色小棉襖,特別的扎眼。
    她不是自己出來的,還押著羅迪。等羅迪一現身,老羅家人就跟炸了廟差不多,全都湊過來。羅迪的爸爸媽媽全都哭了,尤其他媽,哭得泣不成聲,想看看兒子怎麼樣。
    黃色棉襖的老娘們分開他們︰“我說各位都讓讓,你們孩子現在身上還附著一個小鬼兒,誰踫誰沾包。”
    除了羅迪父母,其他人“嗚”一下就散了,誰也不敢往前湊。
    羅迪他媽哭著說︰“大妹子,你說我孩子這瘋病能治好嗎?”
    老娘們也是場面人,迎來送往的經驗豐富,說話讓人舒服︰“大姐你就放心吧,我們家婆婆出手,絕對手到病除……”
    “話不能說死了。”這時,從堂屋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大家順著聲去看,一個老太太穿著暗紅色的壽衣,眼楮上扎著黑布條,慢慢走出來。
    院里燈光陰晦,滿院都是紙人,此時又出來這麼一位,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這老太太也太嚇人了吧。壽衣是死人穿的,她偏偏這麼穿了,滿頭的白發,滿臉的皺紋,就跟剛從棺材里爬出來似的。
    老娘們過去攙扶她︰“婆婆。”
    風眼婆婆打了她腦袋一下︰“小紅啊小紅,我剛才就听到你胡說八道,驅鬼驅邪的陰事就算是張天師來了,也不敢說百分百的手拿把掐,你怎麼替我夸海口呢?”
    老娘們都快五十了,可在婆婆跟前還像個小姑娘似的,嘻嘻撒嬌︰“我這也是給家屬們寬心嘛,再說婆婆的道行應該沒問題。”
    風眼婆婆沒搭理她,老娘們扶著她來到擺好的神桌祭壇前。風眼婆婆側著頭,似乎在听院子里的聲音︰“今天來了不少人吧。”
    “十好幾口子呢。”老娘們說。
    “和大家說一下,我馬上開始驅鬼儀式,請保持肅靜,整個過程誰也不準說話。小紅,幾點了?”她問。
    “十二點整。”
    風眼婆婆囑咐說︰“把音響打開。”
    老娘們和禿頭老男人進到堂屋,搬出一個大音響,後面拖著電線。按動播放按鈕,音響里傳來一陣尼嘛尼嘛的念經聲,聲音低沉,像是有四五個道士在吟誦。
    羅迪跪在神桌前。風眼婆婆拿起一個奇形怪狀的鐵器,敲起來。聲音清脆卻不悅耳,反而有些尖銳。她敲的很有節奏感,配合著音響里的誦經聲。
    她的兩個助手,禿頭老男人和小紅,業務相當熟練,搬過兩個真人大小的紙人,一左一右放在神桌的旁邊。這兩個紙人都穿著黑衣服,戴著黑帽子,腦袋往那一耷拉,大半夜的就跟個真人一模一樣。
    隨著風眼婆婆的敲擊聲,羅迪有了反應,他跪在地上全身哆嗦,越來越厲害,嘴里竟然出現小孩的哭聲︰“哇哇……”哭得特別傷心。
    羅迪的媽媽在旁邊心疼不得了,要過來看看怎麼回事,風眼婆婆猛地抬起頭,像是能看見她,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誰讓你過來了!回去!”
    第十七章 出堂老仙兒
    被風眼婆婆劈頭蓋臉訓斥一番,羅迪他媽嚇得哆嗦,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旁邊有人趕緊把她拉到一邊,不要妨礙作法。
    風眼婆婆一邊敲著法器一邊繞著羅迪轉圈,羅迪越哭越傷心,嚶嚶的停不下來。別說他了,不知為何,包括我在內滿院子的人都覺得莫名悲傷,有心軟的忍不住跟著一起哭。
    風眼婆婆停下法器,對我們說︰“大家都控制控制,不要跟著哭,否則小鬼兒走不清淨的。”
    大家嚇得不輕,趕緊互相提醒,千萬別再哭了。
    風眼婆婆拿起神桌上的白酒,倒了一碗,端起來喊道︰“請神先來哈拉氣。”說罷一口喝盡。喝完之後,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眾人大眼瞪小眼瞅著,不知道這老太太鬧什麼妖。
    那個叫小紅的老娘們朗聲說︰“婆婆請仙師上身吶!”
    時間不長,風眼婆婆舒了口氣,用手摸著桌上的東西,摸到了一只燒雞,拿起來撕下雞大腿,吭哧吭哧吃起來。
    大半夜的寒風凜冽,滿院子人看著一個老太太迎著風口吃雞,情景別提多詭異了。
    王二驢低聲在我耳邊說︰“上她身的是黃大仙。”我正要說什麼,王二驢擺擺手︰“不要說話,繼續看。”
    風眼婆婆吃完了雞腿,繞過神桌來到羅迪的身後,伸手蓋住他的腦瓜頂,嘴里喃喃︰“小東西,有什麼委屈跟我說,別欺負這個哥哥了。”
    說完之後,她沒有再說話,側著頭似乎在听什麼。
    滿院子的人大氣不敢喘,此時此景真就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在對她說話。
    眾人被此刻的氣氛嚇得不輕。
    風眼婆婆對著空氣又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就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別的鬼都能有好的結果,或是投胎,或是入地府修行,只有你沒著沒落。我姓黃的答應你,幫你尋個好歸宿,行不?你安心走吧。”
    風眼婆婆說自己姓黃,說明現在上她身的確實是黃皮子。
    此刻風眼婆婆的老仙兒和附身在羅迪身上的小鬼兒談判。
    風眼婆婆嘆口氣︰“你這個小鬼兒還真是纏頭。好吧,我答應你。”她抬起頭,對院子里的人說︰“小鬼兒說了,可以離開這個小伙子,但是有個條件,必須要在他的亡身之地進行文送魂。”
    趙土豪低聲問︰“文送魂是啥意思?”
    “驅鬼送魂有文送和武送。文送就是用經咒和法器,度它升天轉世。你們有沒有車,準備準備出發,今晚把事情全部辦完。”風眼婆婆的吩咐就是聖旨,所有人都動起來。
    風眼婆婆帶著羅迪上了趙土豪的車,他們是頭車,要在前面領路,後面的車都跟著。
    文送還要準備一大堆的東西,老羅家人幫著一起拾掇,紛紛把東西裝車。
    我和王二驢正要隨便找個車上,忽然趙土豪急匆匆一路小跑過來,到我們近前,問我︰“小兄弟,快跟我走!”
    “怎麼了?”我疑惑。
    趙土豪道︰“老太太指名道姓要你跟我們的頭車,快點吧。”
    我緊皺眉頭,說實話真不想去。大半夜的看個熱鬧也就算了,現在跟著這老太太,嚇不嚇人啊。
    但是那麼多人瞅著我,沒有辦法只好跟著過去。王二驢拍拍我,安慰說沒事。
    我跟著趙土豪來到頭車,風眼婆婆和羅迪坐在後面,我沒敢和他們擠一起,正好副駕駛沒人坐,我拉開前門進去。
    外面寒風肆虐,車里倒是溫暖如春,我不敢回頭去看,隱約覺得風眼婆婆正瞅著我,只覺得後脖頸子冒涼風。
    趙土豪開車,他正要發車,風眼婆婆拍拍我的肩膀,我當時就是一激靈。
    風眼婆婆對趙土豪道︰“你先別忙著開車,我還有事交待。小伙子,”她叫著我︰“這根香給你,車窗拉下來,把香遞到外面,我們跟著香火飄煙的方向前進。”
    我苦著臉道︰“婆婆,你怎麼就盯上我了。”
    風眼婆婆坐在後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听聲音有幾分凝重︰“別廢話了,讓你來就來,老夫我自有深意。”
    我心里咯 一下,現在的風眼婆婆已經被仙家上身,說句不好听的,已經不是她了,稱呼都變了,管自己叫老夫。
    火苗一閃,風眼婆婆燃了一只長香,我回頭去接,這一回頭差點沒把我屎嚇出來。
    車後排竟然一字排開坐著四個人,風眼婆婆坐在靠右手車窗那里,她旁邊坐著一個小年輕,大概二十剛出頭的年紀,是個我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上的車。在這個小年輕旁邊是羅迪,羅迪垂著頭,嘴角流著涎液,人渾渾噩噩的。在羅迪的旁邊,靠近左手車窗的位置,坐著一個滿身青紫色的小孩。這小孩沒有頭發,頭皮上都是疤瘌,跟癩蛤蟆差不多,兩個眼楮就是兩個黑森森的洞,正滿身寒氣地瞅著我。
    我汗毛倒豎,一動不敢動,當時就愣在那里。
    最怪異的是,後車座本來坐不下四個人,可這四個人並排坐在這里,非但不突兀,反而覺得剛剛好。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風眼婆婆湊過來,遞過一枝香。她旁邊那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咯咯樂︰“拿著啊。”
    “你……你是什麼人?”我磕磕巴巴地問。
    “我就是風眼婆出堂的老仙兒。”他嗤嗤笑。
    風眼婆婆沒有說話,把香又向前遞了三分,我接過來。小年輕咯咯樂︰“一會兒你拿著香尋路,都交給你了。”他說著話,風眼婆婆的嘴唇卻動著,還做著相應的表情。
    此時此刻的情景相當詭異,風眼婆婆像是這個小年輕的傀儡木偶。明明是兩個人,卻似乎合為一體。
    左手邊的那個小孩,看到我發愣,呲著牙要撲過來。我嚇得往後一退,撞在車窗上,趙土豪趕緊問︰“小馮,你怎麼了?”
    “趙哥,你看到了嗎?”
    趙土豪疑惑看我︰“什麼?”
    “後座……”
    那小年輕笑著說︰“他看不到,他沒有陰陽眼。”
    我深吸口氣,林場踫到狐狸精已經夠給我沖擊的了,今晚的遭遇更是匪夷所思,古怪離奇。
    小年輕安撫著小孩,對我說︰“你猜到他是誰了吧?”
    “小鬼兒?”我磕磕巴巴地說。
    小年輕呲牙樂。
    趙土豪轉過頭看我︰“兄弟,你和誰說話呢?怎麼還出小鬼了?”他滿臉都是駭然之色。
    小年輕哈哈大笑︰“先不跟你說了,做完法事咱們再嘮。你叫馮子旺是吧,你知道嗎,我找你好幾年了,真是天機不可揣測,咱們竟然現在相遇了。”
    我縮著脖子不敢搭腔,把車窗搖下來,一陣寒風吹進來。我哆哆嗦嗦舉著香,伸出了窗外。
    趙土豪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他讓我盯著香火,隨時報告行進方向。這根香還真是怪,完全不受風力的影響,飄出渺渺一股煙,看似若有若無,卻偏偏倔強的飄向一個方向,像是指南針一般。
    我給趙土豪指路,一路開著車出了鎮子,越走越是荒涼,路面也是坑坑窪窪。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我伸著手舉著香,半拉身子都凍麻了,一張臉像是木頭一樣。
    趙土豪忽然“咦”了一聲,把車停下來。我哆哆嗦嗦問怎麼了。
    趙土豪說︰“這里以前是我干過的一個工程,羅迪當時就是在這遭遇情變,然後出了問題的。還真是神了,跟著香火頭,就能走回到這個原點。”
    後面的車子陸續都到了,趙土豪繼續往前開,一邊開一邊跟我說,當初這個地方是要開發景點的,後來鎮上的財政跟不上了,慢慢成了爛尾工程,他在這里損失了不少錢。
    黑暗中,他打亮車頭燈。不遠處是一片半成品的廢墟樓,此時看過去雜草叢生,每一棟樓都黑洞洞的匍匐在黑暗里,像是鬼屋。
    車子開到近前,我看到香火不知何時熄滅了,再無煙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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