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他能!”方拭非說,“他連我這是非都能給他倒了!”
    林行遠實在忍不住要幸災樂禍︰“認命吧。你也是活該。”
    看來友誼的小船還是太脆弱,這片小河流上不允許它通過。
    不過,這種話終究也只是戲言而已。用來緩和氣氛,倒也還行,若要當真,那他與禮部尚書之間必有一瘋。
    過不了幾日,顧登恆便收到了官員彈劾禮部尚書懶政之罪。
    又過不了多久,禮部尚書正重請朝中文官出卷一事,被人泄漏出去。
    畢竟都是同朝為官,原本科考出題官員已經確定,你忽然反悔前來找我,豈非逼我得罪他人?
    果不其然,消息一經泄漏,眾出題官員立馬去找禮部尚書對峙。高尚書並未否認,點頭稱是。眾人自然被激怒。
    先前禮部已得罪過一次國子監,兩官署平日有不少交集,自然不能交惡,最終在他人勸說下才勉強重修于好,可也不過是明面關系融洽,私下為何只有自己曉得。
    這次出題一事,叫相關官員大為不滿,認為高尚書分明是在狠狠打他們臉面,惱怒之下,便一同入宮,請陛下主持公道。
    顧登恆頭都要炸了。
    禮部尚書不肯道出實情,只平淡地說此次考題出卷有誤,他不能認同。偏偏又不說哪里不認同,叫顧登恆想偏幫都沒個站得住的理由。
    雙方對峙無果,最終不歡而散。
    方拭非從殿中侍御史處得知此事,深感歉意。
    禮部尚書如今腹背受敵,受人指摘,一是尚無線索,怕打草驚蛇,二應該就是在為她考慮。
    她當時不將考題直接交于他,而是用這種婉轉詭異的方式一次次提醒,估計讓高尚書以為,自己是不想露面,也不敢露面。他尊重自己的想法,一力承擔,好為自己隱瞞。
    也的確。能在卷子擬定前,就買到考題範圍的考子,得是什麼樣的身份背景?得罪了他們,會是什麼後果?誰又是泄漏考題的官員?一個、兩個、還是八九十,甚至人人有份呢?
    到時候她連要害自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卻已滿朝樹敵。
    為官之人,你要有膽量,可樹敵太多,是活不長久的。所謂三人成虎,他人之言不得不防。
    所以,顧慮才是正常,能有勇氣站出來,已經不錯了。
    方拭非如今在台院做事,那是一個出不得岔子的地方,本就危機重重,她不算受人器重,此前已屢次遭人嫉妒,被罰過數次,更松懈不得。
    他一禮部尚書尚且要面臨今日境地,換做是她,可以想見。
    然而此番維護,卻叫方拭非更加心虛。好像王聲遠說的是真的,自己糟蹋了高尚書的一顆真心。
    杜修遠听到風聲四起,跑來找方拭非喝酒,從家里提了兩罐別人送來的黃酒,要為她慶賀。
    “看來你還真做到了。”杜修遠說,“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林行遠說︰“你可別說她了。你沒見她整日愁眉苦臉,不得心安。”
    “為何?”杜修遠笑道,“因為傷了高尚書的心嗎?”
    方拭非萎靡道︰“你別提高尚書了。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還做好了被他怪罪的準備,結果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嘛?還不如他來罵我一頓呢。”
    杜修遠又笑︰“那是他傷了你的心?”
    “唉,老實人真是欺負不得老實人。”方拭非嘆道,“換成王尚書,我就任由他這根油條在這沸騰的油鍋里翻騰,在燎原的戰火中燃燒。”
    林行遠說︰“王尚書又開罪你了?”
    杜修遠這才說了句實話︰“你也不用太替他擔心。既然能做到禮部尚書,就不是普通的老實人,心里肯定是門清的,如今這樣做,應當有自己的考量。何況科舉泄題舞弊一事,本就該禮部尚書管。就算你不說,也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他御下不嚴,選人不才,不是他的錯是誰的錯?既然是他的錯,合該由他煩惱。”
    林行遠贊同點頭。
    杜修遠說︰“你憤懣,不過是看不慣那些人借機鬧事,賊喊捉賊。”
    林行遠還是點頭。
    方拭非說︰“可是如今一時找不到願意幫禮部尚書出卷的官員了。科舉在即,辦不好事,豈非糟糕?再者,此時正是良機啊,晚了指不定他們能找出什麼理由來狡辯。何況,高尚書要是不將我供出來,怎能證明那題目是出售給學子的考題,而非為了陷害他們,特意才從出卷的地方找人偷出來的呢?”
    林行遠一口酒噴了出來︰“這听你連說可是再者何況的,我這顆心都七上八下的。你就干脆些,直說結果吧。”
    方拭非兩手環胸道︰“既然如此,惡人不如由我來做,反正我已得罪了朝中最大的那一個,也不怕多加幾個。最多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林行遠的視線隨著她站起來而往上移,听著這個身影忽然顯得高大起來的人說︰
    “告訴他們,進士科頭名方拭非,要在科舉之前,向諸位考子講一講,好的科舉考題,究竟是要怎麼答的。”
    第112章 題目
    “咚!咚!”
    “開講了!今日開講!”
    銅鑼響過之處, 人群涌動, 朝著前方推擠。
    看模樣應該多是書生, 如今全沒了形象, 手里捏著紙筆,一面護住衣服, 一面大聲叫喊。
    “讓一讓啊, 麻煩讓一讓!不听課的人請讓開,不趕考進士科的也請先讓一讓!”
    “全京城都沒這麼多考進士科的人吧?無關人等湊什麼熱鬧?”
    “今年還未能趕考,明年也可以嘛。就問有幾個能年紀輕輕一舉中第的?我等即不是國子監生徒,家中也無朝廷官員能提點, 能到今日如何艱難?即便是听方御史說兩句朝廷如何閱卷,哪些算是重要,也是好的。”
    “就是,這可真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誰曉得現在不成,今後也不成?可這方御史今年來講了,明年還能繼續來講嗎?”
    外間險些要吵起來,方拭非卻穩穩當當地坐在酒樓中間。
    她抬手一壓, 示意眾人安靜些。
    可這等鬧市酒樓,加之現在人滿為患,如何能安靜得下來?樓里是沒人說話了, 樓外各種叫賣叫罵可此起彼伏。
    眾人正在擔憂之時,方拭非終于開口。她聲音渾厚,後勁有力, 即便是站在最遠處的學子,也能听清她的詞句。
    “感謝諸君今日前來捧場,今科趕考在即,你我共勉,祝諸位都能心想事成,高中金榜。”她用戒條拍了下面前的長桌,“還是那個規矩,諸位听完課回去,請廣而告之。”
    眾人客氣地抱拳說了兩句。
    方拭非︰“遙想當年,方某一篇文章,也可以稱得上是艷驚四座。是以籍籍無名之輩,得陛下賞識,特批優異,一朝魚躍龍門。然今日在此,方某不與諸位講文采,也不與諸位說底蘊,只跟諸位講講,你的卷子,要如何寫,才能算做是言而有物。”
    她站了起來,將在手心拍著戒尺,點頭說︰“有一條,必須要勸告諸位。治國之策,切忌空談。何為空談?即全篇吹捧無評判建議,詞藻華麗又論點空洞。科舉考文采嗎?自然是考的。在詩賦里考。時務與經義中,文采絕不是最重要的,千萬不要過分賣弄。所謂文無第一,你文采賣得再好,也比不過閱卷官員心中的自己。試想,今日有人站在你面前刻意賣弄自己的文采,就好比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面前肆意炫耀自己的美貌,你會敬佩他嗎?反正我會想打他。”
    眾人哄然大笑。
    “又何為論點空洞?譬如你在卷中寫到,你要平亂,你要肅清朝綱,你要治理貪腐,你要嚴管運河。”方拭非拍手道,“這些不對嗎?這些自然是對的,對到連三歲小兒都知道是對的,陛下何需你來說教?我等讀書人與普通商農不同之處,在于見解,在于學識,在于眼界,既然如此,你答題時,就該說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譬如朝廷究竟該如何才能平亂,如何才能治災,如何才能振興朝廷,又該如何確保它能施行。”
    方拭非點頭︰“好,空講無意,我先給諸位看幾道題。”
    她回頭朝林行遠示意,林大俠昏昏欲睡的從後面站起,抓起一把旁邊的紙,讓他們傳閱出去。
    國子博士到了東街街口,順路想進去買盒糕點,好帶回家去。停在路口,困惑地“咦”了一聲。
    往日通暢的大道,此時水泄不通,像是又書生集會,時不時能听見兩句詩詞,還有人正在面紅耳赤的爭論。
    今日沒有廟會,也沒听說京中有什麼大事。國子博士抓了抓頭。這不合理啊!
    他隨手拉了個人,問道︰“前面什麼動靜?怎麼這麼多人?”
    “看你也是個讀書人,你竟然不知道嗎?方御史在前邊酒樓講該如何應考。不過我看你現在是擠不進去了,還是下次趕早吧。”
    “應考什麼?”
    “應考進士科啊。”
    國子博士不自覺挺起後腰,不屑道︰“呵,他即不是出卷官員也不是閱卷官員,如何講解?說的東西能有用?”
    那人臉色語氣俱是一冷,對著他譏諷道︰“人人皆知,方御史當年可是陛下親點的頭名。他的確不是閱卷的官員,可卻比閱卷的官員更知道陛下的所憂所想。我看你不過是嫉妒,才在這里。”
    “你——”國子博士一口氣出吭不出來,憤懣地瞪著對方。
    他安慰自己道,罷,不與小人道長短。
    那人卻先說出口︰“不與小人道長短。”
    國子博士一口老血噴濺出來,怒氣反笑。
    他,出卷官員,因為一台院御史,被百姓嗤笑不懂科舉。
    他正準備進去看看,人群又開始反方向涌動。
    應該是講完了,現在里面的人想要出來。
    他一時不查,叫擠得衣冠凌亂,退閃不及。最後無奈,躲到一旁店鋪的檐下,先避避人群。
    片刻後,一位書生同他一樣躲了過來。大約是想等人散去了再離開。
    他從懷中小心掏出一張紙,欣喜地打開逐字查看。
    國子博士側目瞄了兩眼,頓時胸口一緊,抓住書生手上的紙道︰“你手上這是何物?”
    “別搶我的東西!這是方御史給我們的!”
    “先借我看看!”
    “不成!人這麼多怎麼看?你別把東西撕破了!”
    國子博士語氣冷厲起來︰“給我看看!”
    言畢不管不顧,一把搶過那張紙,在題目上飛速閱讀。
    絕對不會錯的,他們幾位官員,對著一套科舉考題都幾個月了,整日翻來覆去地研究,決計不會有錯。
    這些題目,全在當初的考察選題之內。最後有些被選上了,而有些沒有。
    他正要翻過去確定一遍,手上一空,東西已被對方抓了回去。
    “啊……”他抬起頭,對手書生的眼楮。手上還保持著捏著紙邊的姿勢。
    那人戒備看著他,將紙隨意折了兩折,快速塞進袖中,然後不畏懼的同他對視。
    國子博士理智回籠,急問︰“這是什麼東西?”
    書生掙脫他的手臂,不悅道︰“方御史用作示例講解的科舉題目呀。”
    “方御史是台院那個御史方拭非吧?”
    “是他。”
    “什麼時候開始的?”
    書生模糊說︰“幾天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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