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弩之末,油燈枯竭。
想裝都裝不出來。
原本看他兩年身體在調養中有好轉趨勢,不想落水後影響真的如此巨大、
只不過顧琰這油燈枯了很久了,還不知道這次是真枯還是假枯。
顧琰擦干嘴巴,讓方拭非退開。又重回正題。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
“讓賢之事我早有考慮,只是一直定不下人選。王尚書身為戶部尚書,戶部管水利道途,他身份不同與我,得避嫌。我雖信任他,可也不敢害他。禮部除卻王尚書,其余人要麼沒有可信,要麼不夠有膽魄,再要麼無力接管。同我關系好的官員卻不都。至于工部,算了吧,曾經的漕運莫非與他們無關嗎?其中糾葛,想必你也清楚。唯有你,立場干淨,為人剛正,又有威信,不懼有人鬧事,能保下這船廠。正是我思慮周全,才下了這決定。”
刑部尚書自然是不敢接話的。
但他自己也覺得很有道理。
顧琰︰“周尚書,你覺得我的船廠值多少錢?”
“下官不知。”刑部尚書說,“粗略估計,少也有百萬兩吧。”
顧琰︰“那你知我的船廠一年可以賺多少錢嗎?”
刑部尚書︰“不知。”
看如今繁華程度,少說也是上萬兩銀兩。這還是顧琰定價低廉,光靠著為商人運貨,以及從別的船廠處收來的“護航”費算的。
要換成自己,就是將所有的價錢都往上翻上五番,也不覺得貴。
顧琰︰“他。”
刑部尚書順著他的手看向方拭非。
“你讓他自由去你刑部,翻閱幾卷案卷。配合他,不要多問。”顧琰說,“他若要縣衙的名冊,你也帶他去。”
刑部尚書從巨大的利益中警醒,皺眉道︰“這不合規矩吧?王爺是在打趣下官?”
顧琰︰“他母親是江南人士,當年二人在人海中失散,之後下落不明。他一直懷疑是被什麼寇賊所殺,又苦無證據也沒有線索,所以想從刑部過往的卷宗中查一查。是人其實還活著,還是真已去了。”
這謊話未免編得太瞎了,刑部尚書笑了出來。
然而顧琰並不在意。
在場幾人都不在意這謊話可信不可信。
“我給你選了。”顧琰半側著身,含笑道︰“聰明人都不會選錯的。”
刑部尚書︰“王爺當真。”
“自然。”顧琰說,“你要是想明白了,我可以去找陛下,找王尚書作證,將船廠全部的船只,以及文契都給你。你可別怕陛下會騙你。”
刑部尚書似在認真思索。
他始終覺得此事有詐。
顧琰接著說︰“他先看,他查出來了,我再給你。你若是半途阻止他,我不同意。”
“那若是他查不到呢?”刑部尚書自覺這是個坑,快速道︰“這查不查得到,不全在他一念之間嗎?”
“那要麼在我死後,要麼在兩月之後,這船廠也是你的。”顧琰說,“本王說話算話,從不屑騙人。”
刑部尚書腦海中各種想法都冒出來轉了一圈。
各種陰暗的猜測,未說出口,又被自己否決。
陛下作保,王尚書作證,這船廠的文契肯定不會是假的。至于船廠本身,那就更是真的了,天下有眼楮的人都能看見那船廠如今的紅火。自然還有顧琰這段時日的豪氣揮霍。
原本朝中官員行商,明面上不允許的,容易被御史台盯上。可這顧琰送過來的船廠,誰能挑得出錯字?
看他這幅奄奄一息的模樣,總不會拿江山社稷來坑害自己吧?若有變故,屆時再看。
刑部尚書打定主意,躬身行禮︰“願為王爺分憂。”
顧琰沒什麼欣喜或輕松的表情,反而顯出了一絲疲憊。
刑部尚書見此越加心安。
顧琰指著方拭非道︰“我跟他說一句話。”
刑部尚書會意,自覺退開,站到門口。
方拭非小步彎腰靠近,靜听他的吩咐。
顧琰說︰“你知道我想你查什麼了嗎?”
“我知道了。”方拭非說,“我明白。”
顧琰抓緊她的手,用力握住,說道︰“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你二人如今這地步,誰都保不了你,你明白的。”
方拭非︰“明白!”
顧琰閉上眼楮︰“好,無事了,你二人今日先離開吧。我累了。”
方拭非啞聲道︰“您請保重身體。”
顧琰不耐揮手。
方拭非朝著刑部尚書示意,二人快速出了房間。
見他二人消失在門口,顧琰立即趴向床內,捂著嘴壓抑地咳嗽。
小廝在外面焦急等著三人公務商談完畢,見人出來,都無心招待,直接從側面溜進去。看見顧琰的模樣,撲到床邊,給他順氣拍背,哭道︰“主子!”
“噓——”顧琰掐著自己的喉嚨勉力道,“把藥給我拿來。”
小廝用力一抽鼻子,將聲音憋回去,點頭說︰“是,是主子。”
方拭非同刑部尚書並肩行走。
二人臉上皆是冷漠,完全看不出有交情,倒像對仇人。
“久听聞顧侍郎同方御史關系交情甚深,今日一見,原來竟不是傳聞。”刑部尚書說,“不知你二人何時建立的交情,如此信任的事也可托付。”
“靠什麼?靠真情實意啊。”對方說話陰陽怪氣,方拭非自然也不客氣︰“人若無所圖謀,他為何要防備于你?”
刑部尚書嗤笑︰“呵。真情實意。”
方拭非說︰“我二人也別在這里惡心對方,不如實話實說吧。免得浪費時間。”
“如此甚好,我也想實話實話,不去拐彎抹角。”刑部尚書道,“王爺為何忽然願意將船廠交給我?是有誰同他說了什麼?”
方拭非嗤笑︰“您若是不願意,拒絕即可。若真覺得我與顧侍郎要坑你,也盡管不接這船廠,我二人可沒有勉強您。”
刑部尚書說︰“听你語氣,似乎對我頗有怨言。”
“那您是想錯我了。”方拭非笑說,“我方某向來是,誰怎樣對我,我就怎樣對他。何況我直言相告,哪里來的怨懟?”
刑部尚書︰“你我都是一心為國,何必分你我。”
方拭非︰“若是如此,最是。”
二人到了門口,刑部尚書問︰“你往哪邊走?”
方拭非頷首︰“您先請吧。”
刑部尚書便選了個方向先行離開,方拭非與他反向而行,特意繞了個路才回去。
第124章 憋著
顧琰都替她做好了準備, 方拭非只要順勢查案即可。
可她在台院還有要務, 抽不出太多空閑, 便去找御史中丞告假。
但官員不能隨意告假, 尤其是如今朝中紛爭不斷,台院首當其沖的情況下。只能請出兩天, 再回去做事。或是借著去縣衙查取名冊之時順便調查。
第二日就去找刑部尚書幫忙, 請他與縣令知會,自己要在縣衙翻閱一人的檔案。
她知道時間緊迫,已經很是用心地查找。可京城偌大,翻到了那戶人家的姓名來歷, 卻找不到那幾人現在的住所,他們名下只有那座如今空閑的院子。
他們可以不買新房,但平時總要賺錢。雖然不知道幾人是做什麼營生,但若大力排查,應當能找到些許蹤跡。
方拭非當天又熬夜,將城中所有擺攤記錄在冊的人家也找了一遍。
各冊間的信息並不詳實,加上記錄成冊的官吏並非同一人,也無法前去問訊求證。其中有管人的, 管商道的,管稅賦的……除卻名字相同,根本無法確認是否為同一人。
方拭非又借著白日空閑, 一個個跑過去查證。
只有她一個人做事,難度比大海撈針也小不到哪里去。
台院眾人原本就對她明明身為一院御史,卻接連告假、不務正業而甚感不平。又因船廠一事, 忙得焦頭爛額神智不清,那股不平就升成了怨念,打算下次看見方拭非好好找她評理。
可過了兩日,待銷假回來的方拭非真出現在他們面前,眾人就無話可說了。
方拭非神情疲憊,分明是疲憊奔波後的模樣,哪里有半點享樂的樣子?
做了兩日,又去找人說要休息。
御史中丞都郁悶了。
“你究竟都是在忙些什麼呀?連個人影兒都翻不到!別忘了自己是台院官員,若真有什麼線索,告知你的同僚!千萬別逞個人之強,反將自己置于險地。”
方拭非︰“下官明白!”
御史中丞︰“所以你在查什麼呀?”
方拭非︰“在替顧侍郎查點私事。”
“哦……”御史中丞聞言不追問了。
顧琰如今尚未痊愈,連船廠的事都管不過來,卻會去囑托方拭非查的,肯定是極其重要又不便宣揚的。
他還想好好活著,暫時算了吧。
方拭非繼續順著線索查,終于在山窮水盡時查到了一對疑似目標的夫妻。按照記錄,對方會在廟會舉辦之時,在寺廟山腳擺設攤位,販賣油餅等吃食。
她抄錄下地址,在廟會當日得空,就趕過去驗證。
寺廟一早開始敬香的時候是最忙的,已經過去了,到了中午反而閑下來。
方拭非在山腳逛了圈,一見到那對夫妻,就知道自己找對了。
女方鼻下有一黑痣,皮膚黝黑,臉型偏方。男方臉型圓潤,手背有一大塊燙傷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