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將他帶到會客用的房間,請他稍坐,出去喊人。
桌上擺著不少干果,都是京城價錢昂貴,或不常見的。自西面商道被封之後,這些東西都變得不常見了。
林行遠翻了一遍,隨手抓起一把葡萄干。
過不久,林霽人未到聲先至,聲如洪鐘又熱情洋溢地喊道︰“我兒!”
林行遠心中激蕩,有種歸家的喜悅與委屈。
果然吶,這麼多年不見,林霽的態度都轉好了。
距離才能產生美。
下一刻,林霽從門外大步跨了進來,身影在日光中熠熠生輝。還如他離開時一樣體格健壯,並未有多少變化。
習武之人大體老得都比較慢。
他身上還穿著厚重的盔甲。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地方,滿頭是汗,也來不及解。
林行遠感動喊道︰“父親!”
林霽順勢大力抱了下林行遠,目光在他身後不斷搜尋。
片刻後困惑道︰“就你一個人?”
“是啊,那不然呢?”林行遠說。
林霽︰“應該還有個方小友呢?”
林行遠︰“方拭非還有官職在身,哪能跟我一起回來?”
林霽一把推開他,語氣恢復了冷淡︰“那你一個人你回來做什麼?”
林行遠笑容還僵在臉上,被這落差打擊得體無完膚︰“嗯??”
“你怎麼能把她一個人留在京城?”林霽說,“你這怎麼做人的?京城是何等龍潭虎穴之地?怎就不能為她多考慮考慮?”
林行遠︰“??”
林霽沒了興趣,擺手道︰“我軍營還有事務要做,之後的事你自己安排。隨意找個人給你帶路,這城里的路比較復雜,小心走丟了。”
林行遠悲痛道︰“我是您親生的嗎?”
“找你娘去。”林霽冷酷說,“你以為我想見你?叫你回來同我嘔氣?一個臭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林行遠,“……”
林霽匆匆而來,又要匆匆離去。
林行遠喊道︰“喂臭男人,我娘在哪兒啊?!”
林霽去而復返,想通了。
“還是算了,我派人去跟你娘說,你先來幫我訓下兵,也讓我瞧瞧這幾年你生疏了多少。”
林行遠心還是傷的。抗拒道︰“我不!我才不替你做事!”
林霽不由分說地抓住他︰“大男人少扭捏。快些,走!”
第134章 指路
林母也是一樣在門口張望了會兒, 才回過頭問︰“就你一個人?”
林行遠︰“……”
他腦海中忽然自動補足了之後的對話。
都是林霽惹的禍。
“母親, 您知道您的這句話對我造成多大的傷害嗎?”林行遠抬手擋在二人中間, “好了您什麼都不用說我明白。先吃飯吧, 以免菜涼了。”
林母拍腿懊惱道︰“哎呀,可惜了這些菜!”
林行遠︰“??”
感情不是為他接風做的?
林母調整完畢, 又款款入座, 快速拿起筷子,朝他碗了放了兩塊肉,說︰“快吃,便宜你了。”
林行遠的心冷了。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吃。
林母又恢復了之前熱情的模樣, 好似先前都不過是林行遠的錯覺。
林行遠問︰“我是您兒子嗎?”
“當然啦!”林母說,“娘就你一個兒子,不疼你疼誰?”
……你們誰都不疼!
林行遠痛定思痛,覺得還是因為自己太過天真,竟然指望時間能勾起二老心中的愧疚。他們沒有忘了自己,已經是最大的奇跡。
沒有愛的。
他準備給方拭非寫信,控訴一下自己在家中的遭遇。同時告訴她,自己就快回來的。
這勞麼子破地方, 呆著忒沒意思!
他咬著筆頭正沉思斟酌的時候,林霽推門走了進來。根本不給他多少休息的時間,時時都想拉著他去做勞丁苦力。
林霽看見他在寫信, 想想也知是要給誰,頓時欣喜道︰“你這終于懂事了,我兒, 你是個明白事的人了。來,爹教你寫!”
林行遠大怒,將紙筆奪過去藏起來,覺得自己忍不了這老男人了,嚴詞拒絕道︰“不用!”
林霽不想掃了他的興致,又實在信不過林行遠的處事風格,在一旁急著出謀劃策道︰“你就說,自己來了上郡之後,你英明神武的爹,為了將商道外拓,帶兵去了個邊陲小鎮。結果來了這里,發現自己水土不服,頭暈嘔吐,離不開人照顧。但應無性命之憂,相信過不許久便可康復。只是這里實在過于偏僻,連個好的大夫都沒有,但是你相信自己”
“……”林行遠說,“那我這究竟是有事還是沒事啊?”
“你是傻嗎?”林霽嫌棄說,“你其實沒事,但你要裝作自己有事,又強行顯得自己沒事的樣子來!”
林行遠大腦放空了一陣,然後平靜看著他說︰“爹我現在不想同你說話。”
“就這麼寫,爹是過來人!”林霽用力拍著桌面道,“要不是我與你娘離得近,我天天給她寫。”
林行遠生氣了。簡直哭笑不得。站起來轟趕道︰“出去出去。跟你個臭男人有什麼好聊的!”
林霽心痛道︰“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兒子?”
林行遠︰“我爺爺還這麼想呢!”
兩人在屋里就要過過拳腳,試試是誰比較強硬,外頭的將士沖了進來,打斷二人道︰“將軍你在這兒!京城又急報!”
林霽這才松開手,接過密封的信函。
他隨手打開,一面往里走。
這不是朝廷給軍隊下的詔令,是他分布在京城的眼線回報過來的線索。林行遠不歸家的時日,里面偶爾會說說他與方拭非的壯舉,再者就是各種朝堂大事,與各官員的立場。
林霽拆開細看,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林行遠鮮少看他這般愁眉的模樣,放下被揉褶皺的紙,走過來問︰“怎麼了?”
林霽嘆說︰“安王病重。太醫說怕是快不行。”
“怎會!”林行遠嘴唇蠕動,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笨拙道︰“他……不啊,我走的時候,明明看他氣色還很好。”
林霽神色慟然,感傷道︰“顧琰自落水風寒後,病情一直未有好轉。這次傷了根骨,過于嚴重,原本想看過春入夏,能否挺過去,結果不想氣溫驟變,乍暖還寒,又病了。如今都難以下床,只怕城不了多久。”
“顧琰落水?什麼落水?他還能落水?!”林行遠著急,直接從對方手中奪過紙張,自己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你不知道?這都是……我想想,這應該是冬天的事情了。”林霽說,“所以我說,你怎麼能把方拭非留在京城?你知道京城如今是怎樣的混亂局面?她的身份要是暴露,就怕是死路一條!”
“我不過離京這麼短時間,怎麼就……發生這麼多事情了?”林行遠恍惚,咬牙道︰“果然我臨走前說得不錯,方拭非這人就是不知收斂,看看現在吧!”
林霽將信搶回來,重新看了一遍,點頭說︰“如今顧琰身體如何不算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與顧澤列。陛下的身體恐怕也不樂觀,只是宮中的太醫打探不出詳情。”
他過去在桌邊點了燭火,直接將紙燒了。
“三殿下被擒。陛下病重。二殿下殘疾不可登基。另外兩位皇子母親皆無權勢。你說陛下要是一走,京城會怎樣?”林霽說,“貴妃可不是光在深宮里吃齋念佛的。她殺的人比你還多。”
林行遠低下頭沉思,心中大感不妙。
林霽沉聲道︰“看陛下如何處置老三吧。如果他身體實在不佳,未能給顧澤列定罪,先走一步,最後得勢的就是老三。就算老三被定罪了……邊郡的士兵未受召不知情,那贏到最後的多半還是老三。我告訴你無論是哪個朝代哪個地方,拳頭硬才是真道理。”
顧澤列敢屢次任性施暴,自然是因為有恃無恐。
他母親娘家有權有勢,身邊更有一群狼狽為奸的官員,其中不少是握有實權的重臣。
太子死後,顧登恆幾個兒子皆不成器。這麼多年,想站隊的,只有一個選擇,全都靠了過去。長期以來,陣營無可動搖。
即便是御史公、王聲遠等中立派,也選擇了默許認同。
這些人平日跟著一起為虎作倀,自然只有顧登恆登基才能繼續享樂。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顧登恆要順藤摸瓜時,他們會明哲保身,以免暴露。顧登恆要是一死,還能有何顧忌?
天下大勢都定了七分!
無論顧登恆最後做出的什麼決定,屆時他一死,而邊郡的士兵又來不及回京,大權旁落,京城就是那些人的天下。
林霽抬起頭說,“你最好祈求,方小友的身份不會暴露。不然她定然出不了京城。”
入朝為官,欺君罔上,本是死罪。
無論方拭非是什麼身份,都會有官員看她不過。
從朝政長期平穩來看,殘酷地說,她的確死了畢竟干淨。
顧澤列及其親信必然要殺她以絕後患。而中立的權貴又有誰會願意為她得罪滿朝?又或是兵戈相見,幫她奪回政權?
更別說她還是一個女人,救她似乎沒多少的利益。
君不見各朝歷史出過哪位女皇帝。即便有,也是在垂簾听政多年,政務操持在手,扶持過傀儡皇帝,才敢一朝稱帝的。
不然天下是要亂的。
如今她在京城,就一個人,只如同剛出圈的羊羔一樣。
林霽說︰“反正總有人要死,就看誰先死。”
林行遠臉色煞白。
怎麼想都覺得方拭非會是第一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