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臨走時不過隨口一句,難道真要一語成讖?
林霽遷怒道︰“所以你回來做什麼!我這左催右催催的是誰,你心里都沒有數嗎?”
林行遠冷漠瞥他一眼。
這時候也不跟他爭吵了,堅定道︰“我現在就回京城。”
“且慢。”林霽說,“你一個人回去,與方拭非又有何異?顧澤列可不會給我多少面子,更不會給你面子,你爹我也不想被逼來個起兵造反。”
林行遠試探道︰“不然您借我一點兒兵?”
林霽冷笑︰“不如我借你一條命?”
林行遠被潑了冷水,又不敢與他生氣。只低聲道︰“給條明路。”
林霽在屋內踱了一圈,重重哼出一口氣。
其實明路簡單清晰,就看你能不能狠不狠得下心。
片刻後,林霽轉身鄭重道︰“我給你準備幾車貢品,你帶上一隊押運的精兵,送貢品進京。速度要快。要是有人攔你,你就當不知道他們是誰,先打了再說。等你回到京城,若陛下尚在,你攜我信物,去與他和盤托出,他不會怪罪你。若屆時陛下已經去了,京城又為賊人把持,你知道該怎麼做?”
林行遠遲疑了下,問道︰“打?”
“殺。”林霽眼中寒光閃爍,聲音堅定起來︰“殺掉他。”
林行遠點頭。
“別讓人知道是你干的。”林霽說,“死了別回來。”
林行遠︰“……”
死了他還真回不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想看掉馬,快了。我想發的盒飯,也快了。
第135章 禁軍
顧澤列的審查過程緩慢而凝滯, 仿佛有人在阻撓。
然而背後阻撓的又豈止是一個兩個?
方拭非是最先揭發他罪狀的官員, 又主動找到了他的人, 自然想要一同審理此案。然被御史公斷然拒絕。
“你不得參與。”御史公干脆道, “你需回避,此案會有其他人秉公辦理。”
方拭非說︰“我也是台院官員, 我也能秉公辦理!”
“可你心有偏見, 怕會不公,難以服眾。老夫也不認同。”御史公說,“我不管我今日手下要審的是誰,命我審的是什麼案子, 我絕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假公濟私。”
方拭非用力道︰“我只看證據行事!”
御史公言重道︰“那你的證據呢?你若是有證據,就不會只說得冠冕堂皇。我等在找的,不就是你口中已經定論的證據?”
這點方拭非還真是無可辯駁。
御史公知道她無惡意,緩和了些,又說︰“御史台從不是一家之言,也不是能以權壓正、以上壓下的地方。此處官員各來自不同世家,老夫不可徇私。”
方拭非頷首應允。
話雖如此,前景卻並不光明。
能明確指證的證據, 已全部被銷毀。似是而非的線索,又不能拿來當證據。
即便有千百次的巧合,依舊只能是巧合。
顧登恆病中出來開了幾次早朝, 終究還是撐不下去,重新罷朝。所有奏折直接呈上來,抽出精力批閱後再分發下去。
可他實在是太疲憊了, 成堆的奏折堆積,根本無從下手。已無往日神氣,視線也開始發花,即便是終日坐在桌案前,依舊收效甚微。
身邊竟還無一個能讓他信任幫忙的人。
他怕自己並糊涂了,神智不清。請了王聲遠跟御史公前來共同商理朝政。又叫了顧澤長來幫忙記錄閱讀。
拼了數日之後,太醫還是不滿意,囑托顧登恆要靜養,不能勞心。
大約是考慮到自己實在苦于支撐,顧登恆答應了。之後只每日過問顧澤列的案情進展,其余事情無暇關心。
“要抓他的把柄,的確是不容易。”顧登恆不知該是欣慰還是心酸。見識到兒子的本事,卻是在這種事情上。
他說︰“多年結黨營私,他在攬權上,真是比朕想象的要做得好。”
御史公等人自然是不敢接嘴。
顧登恆嘆道︰“朕現在沒法幫你們了,只是多活一些時日,不要給你們添麻煩就好。”
御史公忙說︰“陛下前往保重龍體,不要為瑣事憂慮。朝中並無大事,我等若有困惑,再來請您定奪。”
顧登恆淡淡嗯了一聲。
他自己也很困惑,找到定罪的證據,他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對于這天下之主,他究竟應該選誰?
或許他可以選一個稍稍听話,又有上進心的孩子。這樣即便他自己才學疏淺,可只要能做到听忠言,選良才,就不會出現大錯。歷史上幼帝登基不就如此?
林卿忠心耿耿,能曉大局,即便新帝毫無根基,也會保他。
顧登恆此時有些慶幸。他朝中大臣雖然心有齟齬,卻也的確有不少真才實學之輩。只是御史公王聲遠等人是隨他操勞多年,把持朝堂半壁江山,如今呢?如今已經老了。不知往後還能撐上幾年?他必須考慮,越長遠越好。
每位帝王身邊,都該有一位自己信任且可擔重用的臣子才是。不單只是臣子,也該是朋友。
譬如杜陵……杜陵吶!
顧登恆抬手捂住額頭。
方拭非?
顧登恆腦海中忽然就跳出了這個名字。
顧澤長身邊似乎沒兩個好友,除了顧琰,就是他了。
他很好。
思緒飄遠,便開始不受控制地胡想,跟做夢一樣。
要是他姓顧……
顧登恆陡然一個激靈,被自己想法嚇到了。
真是老了,病得這樣糊涂。
顧登恆思及此處,神色黯然。
原先一直入不了他眼的老五,最後竟然會成為他最好的選擇。這是他年輕時萬萬沒有想過的事情。
可是他怕,人心是會變得呀。他會變,顧澤列會變,誰能知曉顧澤長知曉權力的好處後會不會變?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個兒子,如何讓天下人去相信他?
御史公看他神色變化不定,怕是心思憂慮,根本放心不下朝堂諸事。
顧登恆也總算回神,想起他還在,低聲說︰“今日先這樣吧,朕有點累了。”
御史公︰“是。”
御史公退到門邊,小心抬起頭往里窺覷。見顧登恆佝僂著背,一副老態,低頭用手摸著光滑的被面。臉上不由也是動容。
安靜離開,合上房門。
似乎是確認他已日薄西山,難再好轉,原先蟄伏的臣子,從沙地里探出了自己的毒針。
他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強逼幾人將顧澤列放出御史台,還他公道。
眾臣議論紛紛︰“既無證據,如何能強行關押?三司會審數日,幾名官員毫無所謂,為何還不將人放出?”
御史公面色不變︰“當日陛下下令,不止老夫一人听見。何況三殿下私離揚州違抗聖令是切實罪證,何來毫無證據?本官亦是遵旨行事,奉命而為。”
“世間從無先定罪再查證的道理。三殿下賢德你我平日可見,如今陛下受奸人讒言,您身為御史台長官,竟縱容而不加勸誡,實為失責。”
御史公冷靜辯駁︰“三殿下幾次三番被陛下懲戒,罰至揚州亦不好好自省,擅離職守,私藏在京。換做個普通人身上,便是死罪。怎不見爾等勸誡殿下?要論失責,老夫萬比不過諸位。”
“陛下病重,三殿下回京探望父親,情有可原。他是為人臣,可同樣也是為人子。我大秦素來以孝為先,御史公要判他過孝之罪嗎?”
“如今陛下病重,爾等卻以莫須有的罪名強行關押三殿下,不讓他前往盡孝,實失我大秦風範!”
雙方爭論不休,難出結果。
考慮到顧登恆如今的身體情況,以及未來的儲君之位,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少之又少,幾乎被淹沒在巨大的浪潮之中。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雖說無可厚非,還是會覺得心涼不已。
御史公幾乎孤立無援,每日都要對陣成批大臣,可謂舌戰群儒,疲憊不已。好在他平時強勢,御史台大權在握,加之如今受顧登恆信任,疏離朝政,地位並不為幾人心思所動。
只是半月下來,肩上壓力過大,導致戾氣過重,見誰都是一副“誰再說話我就殺誰”的架勢。
刑部尚書雖先前就簽了船廠的文契,算作正式接管,但因近段時日朝中大事不斷,方拭非在殿上的說辭又讓他委實寢食難安,心力交瘁。一直到顧登恆稱病後,才有時間去了解船廠各處情況。
他掌管刑部,並無多少管理商鋪的經驗,看賬簿也不似王聲遠那樣精細。對于經商的理解,一直處于最普通的認知。
先前他忙于公務,完全忘了去管理船廠,結果船廠依舊正常運作,未出現任何紕漏。刑部尚書沾沾自喜,覺得這船廠不愧是顧琰所建,各處皆是妥當,不用他太操心,只要用身份正正鬧事之徒即可。實在是個天下無二的好差使。
結果今天,他重新拿起船廠各式賬冊,細細查看,徹底傻眼。
之前王聲遠的說明避重就輕,錯開了最重要的一點沒讓他發覺,而他也一直疏漏了這點——顧琰的錢究竟是哪來的?
滿朝上下,都猜測那是顧登恆給的錢;或是王聲遠利用戶部職權,從各處坑來的錢;再或者是顧琰利用職權,從各處船商那里半坑半搶的船。
的確是嘛,現在商船上河道,大半都會報顧琰的名字。顧琰為何要保他們?
沒有三分利,誰人五更起?
低價售船,才是合情合理。
他是這樣認為的,沒有絲毫懷疑。
可事實看來,沒錢,從一開始就沒錢。
船廠下的所有船只,雖然所有權的確歸屬船廠,可只有一艘——也就是朝廷給他的那一艘,是真真正正屬于他的。其余所有的船只,名義上為售,實際則為租。
船廠並未支付任何的銀兩購入船只,而是以每月支付一定數額的飛錢,來暫時使用該匹商船。
若是支付不出,則要出售現有船只作為賠償。
一艘賠一艘,全都是這樣來的。
船廠每日獲利,只能將將償還朝廷要發給各處民間船商的飛錢。而所有的獲利,永遠都在還錢的路上。